Title: 大唐新語
Author: active 806-820 Su Liu
Release date: May 2, 2008 [eBook #25280]
Most recently updated: January 3, 2021
Language: Chinese
Credits: Produced by Lin Hsiang Yun
Produced by Lin Hsiang Yun
第一章 匡贊
杜如晦,少聰悟,精彩絕人。太宗引為秦府兵曹,俄改陝州長史。房玄齡聞於太宗曰:「餘人不足惜,杜如晦聰明識達,王佐之才。若大王守藩,無所用之,必欲經營四方,非此人不可。」太宗乃請為秦府掾,封建平縣男,補文學館學士。令文學楮亮為之贊曰:「建平文雅,休有烈光,懷忠履義,身立名揚。」貞觀初,為右僕射,玄齡為左僕射。太宗謂之曰:「公為僕射,當須大開耳目,求訪賢哲,此乃宰相之弘益。比聞聽受詞訴,日不暇給,安能為朕求賢哉!」自是,臺閣規模,皆二人所定。其法令意在寬平,不以求備取人,不以己長格物。如晦、玄齡引進之,如不及也。太宗每與玄齡圖事,則曰:「非如晦莫能籌之。」及如晦至,卒用玄齡之策。二人相須,以斷大事。迄今言良相者,稱房杜焉。及如晦薨,太宗謂虞世南曰:「吾與如晦,君臣義重。不幸物化,實痛於懷。卿體吾意,為製碑也。」後太宗嘗新瓜美,愴然悼之,輟其半,使置之靈座。及賜玄齡黃銀帶,因謂之曰:「如晦與公,同心輔朕,今日所賜,惟獨見公。」泫然流涕。以黃銀帶辟惡,為鬼神所畏,命取金帶,使玄齡送之於其家也。
魏徵常陳古今理體,言太平可致。太宗納其言,封德彝難之曰:「三代已後,人漸澆訛,故秦任法律,漢雜霸道,皆欲理而不能,豈能理而不欲魏徵書生,若信其虛論,必亂國家。」徵詰之曰:「五帝三皇,不易人而理,行帝道則帝,行王道則王,在其所化而已。考之載籍,可得而知。昔黃帝與蚩尤戰,既勝之後,便致太平。九夷亂德,顓頊征之,既克之後,不失其理。桀為亂,湯放之;紂無道,武王伐之,而俱致太平。若言人漸澆訛,不反樸素,至今應為鬼魅,寧可得而教化耶!」德彝無以難之。徵薨,太宗御制碑文並御書。後為人所讒,敕令踣之。及征遼不如意,深自悔恨,乃歎曰:「魏徵若在,不使我有此舉也。」既渡水,馳驛以少牢祭之,復立碑焉。
太宗嘗臨軒,謂侍臣曰:「朕所不能恣情以樂當年,而勵心苦節,卑宮菲食者,正為蒼生耳。我為人主,兼行將相事,豈不是奪公等名?昔漢高得蕭、曹、韓、彭,天下寧晏;舜、禹、殷、周,得稷、契、伊、呂,四海乂安。如此事,朕並兼之。」給事中張行成諫曰:「有隋失道,天下沸騰。陛下撥亂反正,拯生人於塗炭,何禹、湯所能擬。陛下聖德含光,規模弘遠。然文武之烈,未嘗無將相。何用臨朝對眾,與其校量,將以天下已定,不籍其力,復以萬乘至尊,與臣下爭功。臣聞:『天何言哉,而四時行焉』。又曰:『汝唯弗矜,天下莫與汝爭功。』臣備員近樞,非敢知獻替事,輒陳狂直,伏待菹醢。」太宗深納之,俄遷侍中。 太子承乾既廢,魏王泰因入侍,太宗面許立為太子,乃謂侍臣曰:「青雀入見,自投我懷中,云:『臣今日始得與陛下為子,更生之日;臣有一孽子,百年之後,當為陛下殺之,傳國晉王。』父子之道,固當天性。我見其意,甚矜之。」青雀,泰小字也。褚遂良進曰:「失言,伏願審思,無令錯誤。安有陛下萬歲之後,魏王持國執權為天子,而肯殺其愛子,傳國晉王者乎?陛下頃立承乾,後寵魏王,愛之逾嫡,故至於此。今若立魏王,須先措置晉王,始得安全耳。」太宗涕泗交下,曰:「我不能也。」因起入內。翌日,御兩儀殿,群臣盡出,詔留長孫無忌、房玄齡、李勣、褚遂良,謂之曰:「我有三子一弟,所為如此,我心無憀。」因自投於牀。無忌爭趨持,上抽佩刀,無忌等驚懼。遂良於手爭取佩刀,以授晉王。因請所欲立,太宗曰:「欲立晉王。」無忌等曰:「謹奉詔。異議者請斬之。」太宗謂晉王曰:「汝舅許汝也,宜拜謝之。」晉王因下拜。移御太極殿,召百寮,立晉王為皇太子。群臣皆稱萬歲。
高宗朝,晉州地震,雄雄有聲,經旬不止。高宗以問張行成,行成對曰:「陛下本封於晉,今晉州地震,不有徵應,豈使徒然哉!夫地,陰也,宜安靜,而乃屢動。自古禍生宮掖,釁起宗親者,非一朝一夕。或恐諸王、公主,謁見頻煩,承間伺隙。復恐女謁用事,臣下陰謀。陛下宜深思慮,兼修德,以杜未萌。」高宗深納之。
則天朝,默啜陷趙、定等州,詔天官侍郎吉頊為相州刺史,發諸州兵以討之,略無應募者。中宗時在春宮,則天制皇太子為元帥,親征之。吏人應募者,日以數千。賊既退,頊征還,以狀聞。則天曰:「人心如是耶?」因謂頊曰:「卿可於眾中說之。」頊於朝堂昌言,朝士聞者喜悅。諸武患之,乃發頊弟兄贓狀,貶為安固尉。頊辭日,得召見,涕淚曰:「臣辭闕庭,無復再謁請言事。臣疾亟矣,請坐籌之。」則天曰:「可。」頊曰:「水土各一盆,有競乎?」則天曰:「無。」頊曰:「和之為泥,競乎?」則天曰:「無。」頊曰:「分泥為佛,為天尊,有競乎?」則天曰:「有。」頊曰:「臣亦為有。竊以皇族、外戚,各有區分,豈不兩安全耶!今陛下貴賤是非於其間,則居必競之地。今皇太子萬福,而三思等久已封建,陛下何以和之臣知兩不安矣。」則天曰:「朕深知之,然事至是。」頊與張昌宗同供奉控鶴府,昌宗以貴寵懼不全,計於頊。頊曰:「公兄弟承恩澤深矣,非有大功,必無全理。唯一策,若能行之,豈唯全家,當享茅土之封。除此外,非頊所謀。」昌宗涕泣,請聞之。頊曰:「天下思唐德久矣,主上春秋高,武氏諸王殊非所屬意。公何不從容請相王、廬陵,以慰生人之望!」昌宗乃乘間屢言之。幾一歲,則天意乃易,既知頊之謀,乃召頊問。頊對曰:「廬陵、相王皆陛下子。高宗初顧托於陛下,當有所注意。」乃迎中宗,其興復唐室,頊有力焉。睿宗登極,下詔曰:「曩時王命中圮,人謀未輯,首陳反正之議,克創祈天之業,永懷忠烈,寧忘厥勳,可贈御史大夫。」
則天以武承嗣為左相。李昭德奏曰:「不知陛下委承嗣重權,何也?」則天曰:「我子姪,委以心腹耳。」昭德曰:「若以姑姪之親,何如父子何如母子?」則天曰:「不如也。」昭德曰:「父子、母子尚有逼奪,何諸姑所能容使其有便,可乘御寶位,其遽安乎且陛下為天子,陛下之姑受何福慶而委重權於姪乎事之去矣。」則天矍然,曰:「我未思也。」即日罷承嗣政事。
長安末,張易之等將為亂。張柬之陰謀之,遂引桓彥範、敬暉、李湛等為將,委以禁兵。神龍元年正月二十三日,暉等率兵,將至玄武門,王同皎、李湛等,先遣往迎皇太子於東宮,啟曰:「張易之兄弟,反道亂常,將圖不軌。先帝以神器之重,付殿下主之,無罪幽廢,人神憒惋,二十三年於茲矣。今天啟忠勇,北門將軍、南衙執政,克期以今日誅凶豎,復李氏社稷。伏願殿下暫至玄武門,以副眾望。」太子曰:「凶豎悖亂,誠合誅夷。如聖躬不康何慮有驚動,請為後圖。」同皎諷諭久之,太子乃就路。又恐太子有悔色,遂扶上馬,至玄武門,斬關而入,誅易之等於迎仙院。則天聞變,乃起見太子曰:「乃是汝耶?小兒既誅,可還東宮。」桓彥範進曰:「太子安得更歸!往者,天皇棄群臣,以愛子托陛下。今太子年長,久居東宮,將相大臣思太宗、高宗之德,誅凶豎,立太子,兵不血刃而清內難,則天意人事,歸乎李氏久矣。今聖躬不康,神器無主,陛下宜復子明辟,以順億兆神祗之心。臣等謹奉天意,不敢不請陛下傳立愛子,萬代不絕,天下幸甚矣。」則天乃臥不語,見李湛曰:「汝是誅易之兄弟人耶?我養汝輩,翻見今日。」湛不敢對。湛,義府之子也。
景雲二年二月,睿宗謂侍臣曰:「有術士上言,五日內有急兵入宮,卿等為朕備之。」左右失色,莫敢對。張說進曰:「此有讒人設計,擬搖動東宮耳。陛下若使太子監國,則君臣分定,自然窺覦路絕,災難不生。」姚崇、宋璟、郭元振進曰:「如說所言。」睿宗大悅,即日詔皇太子監國。時太平公主將有奪宗之計,於光範門內乘步輦,俟執政以諷之,眾皆恐懼。宋璟昌言曰:「太子有大功於天下,真社稷主,安敢妄有異議。」遂與姚崇奏:「公主就東都,出寧王以下為刺史,以息人心。」睿宗曰:「朕更無兄弟,唯有太平一妹,朝夕欲得相見。卿勿言,余並依卿所奏。」公主聞之,大怒。玄宗懼,乃奏崇、璟離間骨肉,請加罪黜,悉停寧王以下外授。崇貶申州刺史,璟楚州刺史。
蘇頲,神龍中給事中,拜修弘文館學士,轉中書舍人。時父瑰為宰相,父子同掌樞密,時人榮之。屬機事填委,制誥皆出其手。中書令李嶠歎曰:「舍人思如泉湧,嶠所不及也。」後為中書侍郎,與宋璟同知政事。璟剛正,多所裁斷,瑰皆順從其美。、甚悅之,嘗謂人曰:「吾與彼父子,前後皆同時為宰相。僕射長厚,誠為國器;獻可替否,罄盡臣節,瑰過其父也。」後罷政事,拜禮部尚書而薨。及葬日,玄宗游咸宜宮,將舉獵,聞瑰喪出,愴然曰:「蘇瑰今日葬,吾寧忍娛游乎!」遂中路還宮。初,姚崇引璟為中丞,再引之入相。崇善應變,故能成天下之務;璟善守文,故能持天下之政。二人執性不同,同歸於道。葉心翼贊,以致刑措焉。
姚崇以拒太平公主,出為申州刺史,玄宗深德之。太平既誅,徵為同州刺史。素與張說不葉,說諷趙彥昭彈之,玄宗不納。俄校獵於渭濱,密召崇會於行所。玄宗謂曰:「卿頗知獵乎?」崇對曰:「此臣少所習也。臣年三十,居澤中,以呼鷹逐兔為樂,猶不知書。張璟謂臣曰:『君當位極人臣,無自棄也。』爾來折節讀書,以至將相。臣少為獵師,老而猶能。」玄宗大悅,與之偕馬臂鷹,遲速在手,動必稱旨。玄宗歡甚,樂則割鮮,閒則咨以政事,備陳古今理亂之本上之,可行者必委曲言之。玄宗心益開,聽之亹亹忘倦。軍國之務,咸訪於崇。崇罷冗職,修舊章,內外有敘。又請無赦宥,無度僧,無數遷吏,無任功臣以政。玄宗悉從之,而天下大理。
張說獨排太平之黨,請太子監國,平定禍亂,迄為宗臣,前後三秉大政,掌文學之任,凡三十年。為文思精,老而益壯,尤工大手筆,善用所長;引文儒之士,以佐王化。得僧一行,贊明陰陽律曆,以敬授人時。封太山,祠睢上,舉闕禮,謁五陵,開集賢,置學士,功業恢博,無以加矣。尚然諾,於君臣、朋友之際,大義甚篤。及薨,玄宗為之罷元會,制曰:「弘濟艱難,參其功者時傑,經緯禮樂,贊其道者人師。式瞻而百度充釐,既往而千載貽範,臺衡軒鼎,垂黼藻於當年;徽策寵章,播芳蕤於後葉。故尚書左丞相燕國公說,星象降靈,雲龍合契,元和體其沖粹,妙有釋其至賾。挹而莫測,仰之彌高。釋義探繫表之微,英詞鼓天下之動。昔傳風諷,綢繆歲華。含舂穀之聲,和而必應;蘊泉源之智,啟而斯沃。授命與國,則天衢以通;濟同以和,則朝政惟允。司釣總六官之紀,端揆為萬邦之式。方弘風緯俗,返本於上古之初;而邁德振仁,不臻於中壽之福。吁嗟不憖,既喪斯文,宣室餘談,洽若在耳;玉殿遺草,宛然留跡。言念忠賢,良深震悼。是用當寧撫几,臨樂撤懸,罷稱觴之儀,遵往禭之禮。可賜太師,賻物五百段。」禮有加等,儒者榮之。
開元中,陸堅為中書舍人,以麗正學士,或非其人,而所司供擬,過為豐贍,謂朝列曰:「此亦何益國家,空致如此費損。」將議罷之。張說聞之,謂諸宰相曰:「說聞自古帝王,功成則有奢縱之失,或興造池臺,或耽玩聲色。聖上崇儒重德,親自講論,刊校圖書,詳延學者。今之麗正,即是聖主禮樂之司,永代規模不易之道。所費者細,所益者大。陸子之言,為未達也。」玄宗後聞其言,堅之恩眄,從此而減。
開元二十三年,加榮王以下官,敕宰臣入集賢院,分寫告身以賜之。侍中裴耀卿因入書庫觀書,既而謂人曰:「聖上好文,書籍之盛事,自古未有。朝宰允使,學徒雲集,觀象設教,盡在是矣。前漢有金馬、石渠,後漢有蘭臺、東觀,宋有總明,陳有德教,周則獸門、麟趾,北齊有仁壽、文林,雖載在前書,而事皆瑣細。方之今日,則覺得扶翰捧珪者哉!」
張九齡,開元中為中書令,范陽節度使張守珪奏裨將安祿山頻失利,送就戮於京師。九齡批曰:「穰苴出軍,必誅莊賈;孫武行令,亦斬宮嬪。守珪軍令若行,祿山不宜免死。」及到中書,九齡與語,久之,因奏曰:「祿山狼子野心,而有逆相,臣請因罪戮之,冀絕後患。」玄宗曰:「卿勿以王夷甫識石勒之意,誤害忠良。」更加官爵,放歸本道。至德初,玄宗在成都思九齡之先覺,詔曰:「正大廈者,柱石之力;昌帝業者,輔相之臣。生則保其雄名,歿則稱其盛德。飾終未允於人望,加贈實存於國章。故中書令張九齡,維岳降神,濟川作相,開元之際,寅亮成功;讜言定於社稷,先覺合於蓍龜,永懷賢弼,可謂大臣。竹帛猶存,樵蘇必禁。爰從八命之秩,更重三臺之位。可賜司徒。」仍令遣使,就韶州致祭者。
第二章 規諫
太宗射猛獸於苑內,有群豕突出林中,太宗引弓射之,四發殪四豕。有一雄豕,直來衝馬,吏部尚書唐儉下馬搏之。太宗拔劍斷豕,顧而笑曰:「天策長史,不見上將擊賊耶?何懼之甚?」儉對曰:「漢祖以馬上得之,不以馬上理之。陛下以神武定四方,豈復逞雄心於一獸!」太宗善之,因命罷獵。
太宗,有人言尚書令史多受賂者,乃密遣左右以物遺之。司門令史果受絹一匹。太宗將殺之,裴矩諫曰:「陛下以物試之,遽行極法,使彼陷於罪,恐非道德齊禮之義。」乃免。
太宗嘗罷朝,自言:「殺卻此田舍漢!」文德皇后問:「誰觸忤陛下?」太宗曰:「魏徵每庭辱我,使我常不得自由。」皇后退,朝服立於庭。太宗驚曰:「何為若是?」對曰:「妾聞主聖臣忠。今陛下聖明,故魏徵得盡直言。妾備後宮,焉敢不賀!」於是太宗意乃釋。
張玄素,貞觀初,太宗聞其名,召見,訪以理道。玄素曰:「臣觀自古已來,未有如隋室喪亂之甚。豈非其君自專,其法日亂。向使君虛受於上,臣弼違於下,豈至於此。且萬乘之主,欲使自專庶務,日斷十事,而有五條不中者,何況萬務乎以日繼月,乃至累年,乖繆既多,不亡何待陛下若近鑑危亡,日慎一日,堯舜之道,何以加之!」太宗深納之。
太宗幸九成宮,還京,有宮人憩湋川縣官舍。俄而李靖、王珪至,縣官移宮人於別所,而舍靖、珪。太宗聞之,怒曰:「威福豈由靖等!何為禮靖等而輕我宮人?」即令按驗▉湋川官屬。魏徵諫曰:「靖等,陛下心膂大臣;宮人,皇后賤隸。論其委任,事理不同。又靖等出外,官吏仿闕庭法式;朝覲;陛下問人間疾苦。靖等自當與官吏相見,官吏亦不可不謁也。至於宮人,供養之外,不合參承。若以此如罪,恐不益德音,駭天下耳目。」太宗曰:「公言是。」遂捨不問。
谷那律,貞觀中為諫議大夫,褚遂良呼為「九經庫」。永徽中,嘗從獵,途中遇雨。高宗問:「油衣若為得不漏?」那律曰:「能以瓦為之,不漏也。」意不為畋獵。高宗深賞焉,賜那律絹帛二百匹。
魏知古,性方直,景雲末為侍中。玄宗初即位,獵於渭川,時知古從駕,因獻詩以諷曰:「嘗聞夏太康,五弟訓禽荒。我後來冬狩,三驅盛禮張。順時鷹隼擊,講事武功揚。奔走來未及,翾飛豈暇翔。蜚熊從渭水,瑞翟相陳倉。此欲誠難縱,茲游不可常。子雲陳《羽獵》,僖伯諫漁棠。得失鑒齊楚,仁恩念禹湯。邕熙諒在宥,亭毒匪多傷。《辛甲》今為史,《虞箴》遂孔彰。」手詔褒美,賜物五十段。後兼知吏部尚書,典選事,深為稱職。所薦用人,遂咸至大官。
第三章 極諫
武德初,萬年縣法曹孫伏伽上表,以三事諫。其一曰:「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凡曰搜狩,須順四時。陛下二十日龍飛,二十一日獻鷂雛者,此乃前朝之弊風,少年之事務,何忽今日行之又聞相國參軍盧牟子獻琵琶,長安縣丞張安道獻弓箭,頻蒙賞齎。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有所欲,何求不得。陛下所少,豈此物乎?」其二曰:「百戲、散樂,本非正聲,此謂淫風,不可不改。」其三曰:「太子諸王左右群寮,不可不擇。願陛下納選賢才,以為僚友,則克崇磐石,永固維城矣。」高祖覽之,悅,賜帛百匹,遂拜為侍書御史。
高祖即位,以舞胡安叱奴為散騎侍郎。禮部尚書李綱諫曰:「臣按《周禮》,均工樂胥,不得參士伍,雖復才如子野,妙等師襄,皆終身繼代,不改其業。故魏武帝欲使禰衡擊鼓,乃解朝衣露體而擊之。問其故,對曰:『不敢以先生法服而為伶人衣也。』惟齊高緯封曹妙達為王,授安馬鉤為開府。有國家者,俱為殷鑒。今天下新定,開太平之運。起義功臣,行賞未遍;高才碩學,猶滯草萊。而先令舞胡,致位五品;鳴玉曳組,趨馳廊廟。固非創業規模,貽厥子孫之道。」高祖竟不能從。
蘇長。武德四年王世充平後,其行臺僕射蘇長以漢南歸順。高祖責其後服,長稽首曰:「自古帝王受命,為逐鹿之喻。一人得之,萬夫斂手。豈有獲鹿之後,忿同獵之徒,問爭肉之罪也?」高祖與之有舊,遂笑而釋之。後從獵於高陵,是日大獲,陳禽於旌門。高祖顧謂群臣曰:「今日畋樂乎?」長對曰:「陛下畋獵,薄廢萬機,不滿十旬,未有大樂。」高祖色變,既而笑曰:「狂態發耶?」對曰:「為臣私計則狂,為陛下國計則忠矣。」嘗侍宴披香殿,酒酣,奏曰:「此殿隋煬帝之所作耶?何雕麗之若是也?」高祖曰:「卿好諫似直,其心實詐。豈不知此殿是吾所造,何須詭疑是煬帝乎?」對曰:「臣實不知。但見傾宮、鹿臺琉璃之瓦,並非受命帝王節用之所為也。若是陛下所造,誠非所宜。臣昔在武功,幸當陪侍,見陛下宅宇才蔽風霜,當此時亦以為足。今因隋之侈,人不堪命,數歸有道,而陛下得之。實謂懲其奢淫,不忘儉約。今於隋宮之內,又加雕飾,欲撥其亂,寧可得乎?」高祖每優容之。前後匡諫諷刺,多所弘益。
張玄素為給事中,貞觀初修洛陽宮,以備巡幸,上書極諫,其略曰:「臣聞阿房成,秦人散;章華就,楚眾離;及乾陽畢功,隋人解體。且陛下今時功力,何異昔日,役瘡痍之人,襲亡隋之弊。以此言之,恐甚於煬帝,深願陛下思之。無為由余所笑,則天下幸甚。」太宗曰:「卿謂我不如煬帝,何如桀紂?」玄素對曰:「若此殿卒興,所謂同歸於亂。且陛下初平東都,太上皇敕,高門大殿,並宜焚毀。陛下以瓦木可用,不宜焚灼,請賜與貧人。事雖不行,天下稱為至德。今若不遵舊制,即是隋役復興。五六年間,取捨頓異,何以昭示萬姓,光敷四海?」太宗曰:「善。」賜彩三百匹。魏徵歎曰:「張公論事,遂有回天之力,可謂仁人之言,其利溥哉!」
馬周,太宗將幸九成宮,上疏諫曰:「伏見明敕,以二月二日幸九成宮。臣竊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侍膳,晨昏起居。今所幸宮,去京二百餘里,鑾輿動軔,俄經旬日,非可朝行暮至也。脫上皇情或思感,欲見陛下者,將何以赴之且車駕今行,本意只為避暑,則上皇尚留熱處,而陛下自逐涼處,溫清之道,臣切不安。」文多不載。太宗稱善。
皇甫德參上書曰:「陛下修洛陽宮,是勞人也;收地租,是厚斂也;俗尚高髻,是宮中所化也。」太宗怒曰:「此人欲使國家不收一租,不役一人,宮人無髮,乃稱其意!」魏徵進曰:「賈誼當漢文之時,上書云『可為痛哭者三,可為長歎者五』。自古上書,率多激切。若非激切,則不能服人主之心。激切即似訕謗,所謂『狂夫之言,聖人擇焉』。惟在陛下裁察,不可責之。否則於後誰敢言者?」乃賜絹二十匹,命歸。
徐充容,太宗造玉華宮於宜君縣,諫曰:「妾聞為政之本,貴在無為。切見土木之功,不可兼遂。北闕初建,所營翠微,曾未逾時,玉華創制。雖復因山藉水,非架築之勞;損之又損,頗有無功之費。終以茅茨示約,猶興木石之疲;假使和僱取人,豈無煩擾之弊。是以卑宮菲食,聖主之所安;金屋瑤臺,驕主之作麗。故有道之君,以逸逸人;無道之君,以樂樂身。願陛下使之以時,則力不竭;不用而息之,則人胥悅矣。」詞多不盡載。充容名惠,孝德之女,堅之姑也。文采綺麗,有若生知。太宗崩,哀慕而卒,時人傷異之。
房玄齡與高士廉偕行,遇少府少監竇德素,問之曰:「北門近來有何營造?」德素以聞太宗。太宗謂玄齡、士廉曰:「卿但知南衙事,我北門小小營造,何妨卿事?」玄齡等拜謝。魏徵進曰:「臣不解陛下責,亦不解玄齡等謝。既任大臣,即陛下股肱耳目,有所營造,何容不知。責其訪問官司,臣所不解。陛下所為若是,當助陛下成之;所為若非,當奏罷之。此乃事君之道。玄齡等問既無罪,而陛下責之,玄齡等不識所守,臣實不喻。」太宗深納之。
總章中,高宗將幸涼州。時隴右虛耗,議者以為非便。高宗聞之,召五品以上,謂曰:「帝五載一巡狩,群後肆朝,此蓋常禮。朕欲暫幸涼州,如聞中外,咸謂非宜。」宰臣以下,莫有對者。詳刑大夫來公敏進曰:「陛下巡幸涼州,宣王略,求之故實,未虧令典。但隨時度事,臣下竊有所疑,既見明敕施行,所以不敢陳黷。奉敕顧問,敢不盡言。伏以高黎雖平,扶餘尚梗,西道經略,兵猶未停。且隴右諸州,人戶寡少,供待車駕,備挺稍難。臣聞中外,實有竊議。」高宗曰:「既有此言,我止度隴,存問故老,搜狩即還。」遂下詔,停西幸,擢公敏為黃門侍郎。
袁利貞為太常博士,高宗將會百官及命婦於宣政殿,並設九部樂。利貞諫曰:「臣以前殿正寢,非命婦宴會之地;象闕路門,非倡優進御之所。望請命婦會於別殿,九部樂從東門入;散樂一色,伏望停省。若於三殿別所,自可備極恩私。」高宗即令移於麟德殿。至會日,使中書侍郎薛元超謂利貞曰:「卿門傳忠鯁,能獻直言,不加厚賜,何以獎勸。」賜絲百匹,遷祠部員外。
李君球,高宗將伐高黎,上疏諫曰:「心之痛者,不能緩聲;事之急者,不能安言;性之忠者,不能隱情。且食君之祿者,死君之事。今臣食陛下之祿,其敢愛身乎臣聞《司馬法》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兵者,兇器;戰者,危事。故聖主重行之也。畏人力之盡,恐府庫之殫,懼社稷之危,生中國之患。且高黎小丑,潛藏山海,得其人不足以彰聖化,棄其地不足以損天威。」文多不載,疏奏不報。
中書令郝處俊,高宗將下詔遜位於則天攝知國政,召宰臣議之,處俊對曰:「《禮經》云:『天子理陽道,后理陰德。』然則帝之與后,猶日之與月,陰之與陽,各有所主,不相奪也。若失其序,上則謫見於天,下則禍成於人。昔魏文帝著令,崩後尚不許皇后臨朝,奈何遂欲自禪位於天后。況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正合謹守宗廟,傳之子孫,不可持國與人,有私於后。惟陛下詳審。」中書侍郎李義琰進曰:「處俊所引經典,其言至忠,惟聖慮無疑,則蒼生幸甚。」高宗乃止。及天后受命,處俊已歿,孫象竟被族誅。始,則天以權變多智,高宗將排群議而立之。及得志,威福並作,高宗舉動,必為掣肘。高宗不勝其忿。時有道士郭行真出入宮掖,為則天行厭勝之術。內侍王伏勝奏之。高宗大怒,密召上官儀廢之,因奏:「天后專恣,海內失望,請廢黜以順天心。」高宗即令儀草詔,左右馳告則天,遽訴,詔草猶在。高宗恐其怨懟,待之如初,且告之曰:「此並上官儀教我。」則天遂誅儀及伏勝等,並賜太子忠死。自是,政歸武后,天子拱手而已,竟移龜鼎焉。
周興、來俊臣羅織衣冠,朝野懼懾,御史大夫李嗣真上疏諫曰:「臣聞陳平事漢祖,謀疏楚之君臣,乃用黃金七十斤,行反間之術。項羽果疑臣下,陳平之計遂行。今告事紛紜,虛多實少。如當有凶慝,焉知不先謀疏陛下君臣,後除國家良善。臣恐有社稷之禍。伏乞陛下回思遷慮,察臣狂瞽,然後退就鼎鑊,實無所恨。臣得歿為忠鬼,孰與存為諂人。如羅織之徒,即是疏間之漸,陳平反間,其遠乎或?」遂為俊臣所構,放於嶺表。俊臣死,征還,途次桂陽而終,贈濟州刺史。中宗朝,追復本官。
宗楚客兄秦客,潛勸則天革命,累遷內史。後以贓罪那,流於嶺南而死。楚客無他材能,附會武三思。神龍中,為中書舍人。時西突厥阿史那、忠節不和,安西都護郭元振奏請徙忠節於內地,楚客與弟晉卿及紀處訥等納忠節厚賂,請發兵以討西突厥,不納元振之奏。突厥大怒,舉兵入寇,甚為邊患。監察御史崔琬,劾奏楚客等,曰:「聞四牡項領,良御不乘;二心事君,明罰無捨。謹按宗楚客、紀處訥等,性唯險詖,志越谿壑。幸以遭遇聖主,累忝殊榮,承愷悌之恩,居弼諧之地,不能刻意砥操,憂國如家,微效涓塵,以裨川岳。遂乃專作威福,敢樹朋黨。有無君之心,闕大臣之節。潛通玁狁,納賄易貲;公引頑凶,受賂無限。醜聞充斥,穢跡昭彰。且境外交通,情狀難測。今娑葛反叛,邊鄙不寧,由此贓私,取怨外國。論之者取禍以結舌,語之者避罪而鉗口。晉卿昔居榮職,素闕忠誠,屢以嚴刑,皆由黷貨。今又叨忝,頻沐殊恩,厚祿重權,當朝莫比。曾無悛改,乃徇贓私。此而容之,孰云其可!臣謬忝公直,義在觸邪,請除巨蠹,以答天造。」中宗不從,遽令與琬和解。俄而韋氏敗,楚客等咸誅。
蘇安恒博學,尤明《周禮》、《左氏》。長安二年,上疏諫請復子明辟,其詞曰:「臣聞:忠臣不順時而取寵,烈士不惜死而偷生。故君道不明,忠臣之過;臣道不軌,烈士之罪。今太子年德俱盛,陛下貪其寶位而忘母子之恩,蔽太子之元良,據太子之神器。何以教天下母慈子孝,焉能使天下移風易俗惟陛下思之:將何聖顏以見唐家宗廟,將何誥命以謁大帝墳陵?」疏奏不納。魏元忠為張易之所構,安恒又中理之。易之大怒,將殺之,賴朱敬則、桓範等保護獲免。後坐節憫太子事,下獄死。睿宗即位,下詔曰:「蘇安恒文學立身,鯁直成操,往年陳疏,忠讜可嘉。屬回邪擅權,奄從非命,與言軫悼,用惻於懷。可贈諫議大夫。」
張柬之既遷則天於上陽宮,中宮猶以皇太子監國,告武氏之廟。時累日陰翳,侍御史崔渾奏曰:「方今國命初復,正當徽號稱唐,順萬姓之心。奈何告武氏廟廟宜毀之,復唐鴻業,天下幸甚!」中宗深納之。制命既行,陰雲四除,萬里澄廓,咸以為天人之應。
武三思得倖於中宗。京兆人韋月將等不堪憤激,上書告其事。中宗惑之,命斬月將。黃門侍郎宋璟執奏,請按而後刑。中宗愈怒,不及整衣履,岸巾出側門,迎謂璟曰:「朕以為已斬矣,何以緩?」命促斬。璟曰:「人言宮中私於三思,陛下竟不問而斬,臣恐有竊議。故請按而後刑。」中宗大怒,璟曰:「請先斬臣,不然,終不奉詔。」乃流月將於嶺南,尋使人殺之。
柳澤,睿宗朝太平公主用事,奏斜封官復舊職,上疏諫曰:「藥不毒不可以觸疾,詞不切不可以裨過。是以習甘旨者,非攝養之方;邇諛佞者,積危殆之本。陛下即位之初,納姚、宋之計,咸黜斜封。近日又命斜封,是斜封之人不忍棄也,先帝之意不可違也若斜封之人不忍棄,是韋月將、燕欽融之流不可褒贈;李多祚、鄭克義之徒不可清雪。陛下何不能忍於此,而獨忍於彼使善惡不定,反覆相攻,致令君子道消,小人道長;為正者銜冤,附偽者得志。將何以止奸邪,將何以懲風俗耶?」睿宗遂從之,因而擢澤,拜監察御史。
倪若水為汴州刺史,玄宗嘗遣中官往淮南採捕鵁鶄及諸水禽,上疏諫曰:「方今九鳸時忙,三農並作,田夫擁耒,蠶婦持桑。而以此時採捕奇禽異鳥,供園池之玩,遠自江嶺,達於京師,力倦擔負,食之以魚肉,間之以稻糧。道路觀者,莫不言陛下賤人而貴鳥。陛下當以鳳凰為凡鳥,麒麟為凡獸,則鵁鶄之類,曷足貴也!陛下昔龍潛藩邸,備歷艱危,今氛侵廓清,高居九五,玉帛子女,充於後庭;職貢珍奇,盈於內府。過此之外,又何求哉!」手詔答曰:「朕先使人取少雜鳥,其使不識朕意,將鳥稍多。卿見奏之,詞誠忠懇,深稱朕意。卿達識周材,義方敬直,故輟綱轄之重,以處方面之權。果能閑邪存誠,守節彌固,骨鯁忠烈,遇事無隱,言念忠讜,深用喜慰。今賜卿物四十段,用答至言。」
安祿山,天寶末請以蕃將三十人代漢將。玄宗宣付中書令即日進呈,韋見素謂楊國忠曰:「安祿山有不臣之心,暴於天下。今又以蕃將代漢,其反明矣。」遽請對。玄宗曰:「卿有疑祿山之意耶!」見素趨下殿,涕泗且陳祿山反狀。詔令復位,因以祿山表留上前而出。俄又宣詔曰:「此之一奏,姑容之,朕徐為圖矣。」見素自此後,每對見,每言其事,曰:「臣有一策,可銷其難,請以平章事追之。」玄宗許為草詔,訖,中留之,遣中使輔璆琳送甘子,且觀其變。璆琳受賂而還,因言無反狀。玄宗謂宰臣曰:「必無二心,詔本朕已焚矣。」後璆琳納賂事泄,因祭龍堂,托事撲殺之。十四年,遣中使馬承威齎璽書召祿山曰:「朕與卿修得一湯,故召卿。至十月,朕待卿於華清宮。」承威復命,泣曰:「臣幾不得生還。祿山見臣宣進旨,踞牀不起。但云:『聖體安穩否』遽令送臣於別館。數日,然後免難。」至十月九日,反於范陽,以誅國忠為名,蕩覆二京,竊弄神器,迄今五十餘年而兵未戢。《易》曰:「履霜堅冰,所由者漸。」向使師尹竭股肱之力,武夫效腹心之誠,則豬突豨勇,亦何能至失於中策,寧在人謀,痛哉!
第四章 剛正
韋仁約彈右僕射褚遂良,出為同州刺史。遂良復職,黜仁約為清水令。或慰勉之,仁約對曰:「僕守狂鄙之性,假以雄權,而觸物便發。丈夫當正色之地,必明目張膽,然不能碌碌為保妻子也。」時武侯將軍田仁會與侍御史張仁禕不協,而誣奏之。高宗臨軒問仁禕,仁禕惶懼,應對失次。仁約歷階而進曰:「臣與仁禕連曹,頗知事由。仁禕懦而不能自理。若仁會眩惑聖聽,致仁禕非常之罪,則臣事陛下不盡,臣之恨矣。請專對其狀。」詞辯縱橫,音旨朗暢。高宗深納之,乃釋仁禕。仁約在憲司,於王公卿相未嘗行拜禮,人或勸之,答曰:「鵰鶚鷹鸇,豈眾禽之偶,奈何設拜以狎之?且耳目之官,固當獨立耳。」後為左丞,奏曰:「陛下為官擇人,非其人則闕。今不惜美錦令臣制之,此陛下知臣之深矣,亦微臣盡命之秋。」振舉綱目,朝庭肅然。
李義府恃恩放縱,婦人淳于氏有容色,坐繫大理,乃托大理丞畢正義曲斷出之。或有告之者,詔劉仁軌鞫之。義府懼謀泄,斃正義於獄。侍御史王義方將彈之,告其母曰:「奸臣當路,懷祿而曠官,不忠;老母在堂,犯難以危身,不孝。進退惶惑,不知所從。」母曰:「吾聞王陵母殺身以成子之義,汝若事君盡忠,立名千載,吾死不恨焉!」義方乃備法冠,橫玉階彈之。先叱義府令下,三叱乃出,然後跪宣彈文曰:「臣聞春鸚鳴於獻歲,蟋蟀吟於始秋,物有微而應時,士有賤而言忠者。」乃庭劾義府曰:「臣聞誣下罔上,聖主之所宣誅;心狠貌恭,明時之所必罰。是以隱賊掩義,不容唐帝之朝;竊幸乘權,終齒漢皇之劍。中書侍郎李義府,因緣際會,遂階通職。不盡忠竭節,對揚王休;策蹇勵弩,祗奉皇眷。而乃馮附城社,蔽虧日月;托公行私,交遊群小。貪冶容之美,原有罪之淳于;恐漏泄其謀,殞無辜之正義。挾山超海之力,望此猶輕;回天轉地之威,方斯更烈。此而可恕,孰不可容?方當金風屆節,玉露啟途,霜簡與秋典共清,忠臣將鷹鸇並擊。請除君側,少答鴻私,碎首玉階,庶明臣節。」高宗以義方毀辱大臣,言詞不遜,貶萊州司戶。秩滿,於昌樂聚徒教授。母亡,遂不復仕進。總章二年,卒。撰《筆海》十卷。門人何彥先、員半千制師服三年,喪畢而去。
李昭德,則天朝諛佞者必見擢用,有人於洛水中獲白石,有數點赤,詣闕請進。諸宰臣詰之,其人曰:「此石亦心,所以進。」昭德叱之,曰:「洛水中石豈盡反耶!」左右皆失笑。昭德建立東都羅城,及尚書省洛水中橋,人不知其役而功成就。除數兇人,大獄遂罷。以正直庭諍,為皇甫文所構,與來俊臣同日棄市。國人歡憾相半,哀昭德而快俊臣也。
魏元忠以摧辱二張,反為所構,雲結少年,欲奉太子。則天大怒,下獄勘之。易之引張說為證,召大臣,令元忠與易之、說等定是非。說佯氣逼不應。元忠懼,謂說曰:「張說與易之共羅織魏元忠耶!」說叱曰:「魏元忠為宰相,而有委巷小兒羅織之言,豈大臣所謂?」則天又令說言元忠不軌狀,說曰:「臣不聞也。」易之遽曰:「張說與元忠同逆。」則天問其故,易之曰:「說往時謂元忠居伊周之地。臣以伊尹放太甲,周公攝成王之位,此其狀也。」說奏曰:「易之、昌宗大無知,所言伊周,徒聞其語耳,詎知伊周為臣之本末。元忠初加拜命,授紫綬,臣以郎官拜賀。元忠曰:『無尺寸功而居重任,不勝畏懼。』臣曰:『公當伊周之任,何愧三品。』然伊周歷代書為忠臣,陛下不遣臣學伊周,使臣將何所學?」說又曰:「易之以臣宗室,故托為黨。然附易之有臺輔之望,附元忠有族滅之勢。臣不敢面欺,亦懼元忠冤魂耳。」遂焚香為誓。元忠免死,流放嶺南。
張易之、昌宗方貴寵用事,潛相者言其當王,險薄者多附會之。長安末,右衛西街有榜云:「易之兄弟、長孫汲、裴安立等謀反。」宋璟時為御史中丞,奏請審理其狀。則天曰:「易之已有奏聞,不可加罪。」璟曰:「易之為飛書所逼,窮而自陳。且謀反、大逆,法無容免,請勒就臺勘當,以明國法。易之等久蒙驅使,分外承恩,臣言發禍從,即入鼎鑊。然義激於心,雖死不恨。」則天不悅。內史楊再思遽宣敕命,令璟出,璟曰:「天顏咫尺,親奉德音,不煩宰臣。擅宣王命。」左拾遺李邕歷階而進曰:「宋璟所奏,事關社稷,望陛下可其所奏。」則天意若解,乃傳命令易之就臺推問。斯須,特敕原之,仍遣易之、昌宗就璟辭謝。拒而不見,令使者謂之曰:「公事當公言之,私見即法有私也。」璟謂左右:「恨不先打豎子腦破,而令混亂國經,吾負此恨。」時朝列呼易之、昌宗為五郎、六郎,璟獨以官呼之。天官侍郎鄭杲謂璟曰:「中丞奈何喚五郎為卿。」璟曰:「鄭杲何庸之甚,若以官秩,正當卿號;若以親故,當為張五郎、六郎矣。足下非張氏家僮,號五郎、六郎何也!」杲大慚而退。
宋璟,則天朝以頻論得失,內不能容,而憚具公正,乃敕璟往揚州推按。奏曰:「臣以不才,叨居憲府,按州縣乃監察御史事耳。今非意差臣,不識其所由,請不奉制。」無何,復令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璟復奏曰:「御史中丞,非軍國大事不當出使。且仲翔所犯,贓污耳。今高品有侍御史,卑品有監察御史,今敕臣,恐非陛下之意,當有危臣,請不奉制。」月餘,優詔令副李嶠使蜀。嶠喜,召璟曰:「叨奉渥恩,與公同謝。」璟曰:「恩制示禮數,不以禮遣璟,璟不當行,謹不謝。」乃上言曰:「臣以憲司,位居獨坐。今隴蜀無變,不測聖意,令臣副嶠,何也?恐乖朝庭故事,請不奉制。」易之等冀璟出使,當別以事誅之。既不果,伺璟家有婚禮,將刺殺之。有密以告者,璟乘事舍於他所,乃免。易之尋伏誅。
薛懷義承寵遇,則天俾之改姓,云是駙馬薛紹再從叔。或俗人號為「薛師」,猖狂恃勢,多度膂力者為僧,潛圖不軌。殿中侍御史周矩奏請按之。則天曰:「不可。」矩固請,則天曰:「卿去矣,朕即遣來。」矩至臺,薛師亦至,踏階下馬,但坦腹於牀。將按之,薛師躍馬而去,遽以聞則天。則天曰:「此道人患風,不須苦問。所度僧,任卿窮按其事。」諸僧流遠惡州。矩後竟為薛師之所構,下獄死。
則天朝,契丹寇河北,武懿宗將兵討之,畏懦不進。比賊退散後,乃奏滄瀛等州詿誤者數百家。左拾遺王永禮廷折之曰:「素無良吏教習,城池又不完固,遇賊畏懼,苟從之以求生,豈其素有背叛之心耶?懿宗擁兵數萬,聞賊輒退走,失城邑,罪當誅戮。今乃移禍草澤詿誤之人以自解,豈為臣之道。請斬懿宗,以謝河北百姓。」懿宗惶懼。諸詿誤者悉免。 中宗朝,鄭普思承恩寵而潛圖不軌。蘇瑰奏請按之,以司直范獻忠為判官。環奏收曾思。曾思妻得倖於韋庶人,持敕於御前對。中宗屢抑瑰而理普思,應對頗不中。獻忠歷階而進曰:「臣請先斬蘇瑰。」中宗問其故,對曰:「蘇瑰,國之大臣,荷榮貴久矣,不能先斬逆賊,而後聞。今使其眩惑天聽,搖動刑柄,而普思反狀昭露,陛下為其申理,此其反者不死。今聖躬萬福,豈有天耶?臣請死,終不能事普思。」獄乃定,朝廷咸壯之。
中宗返纔月餘,而武三思居中用事,皇后韋氏頗干朝政,如則天故事。桓彥範奏曰:「伏見陛下每臨朝聽政,皇后必施帷幔,坐於殿上,參聞政事。愚臣歷選列辟,詳求往代帝王有與婦人謀及政事者,無不破國亡家,傾朝繼路。以陰干陽,違天也:以婦凌夫,違人也。違天不祥,違人不義。《書》稱『牝雞之晨,唯家之索』。《易》曰『無攸遂,在中饋』。言婦人不得干政也。伏願陛下覽古人之言,以蒼生為念,不宜令皇后往正殿干外朝,專在中宮,聿修陰教,則坤儀式敘,鼎命惟新矣。」疏奏不納。又有故僧惠範、山人鄭普思、葉靜能等,並挾左道,出入宮禁。彥範等切諫,並不從。後彥範等反及禍。
桓彥範等,既匡復帝室,勛烈冠古,武三思害其公忠,將誣以不軌誅之。大理丞李朝隱請聞明狀。卿裴譚附會三思,異朝隱判,竟坐誅。譚遷刑部尚書,侍御史李祥彈之曰:「異李朝隱一判,破桓敬等五家。附會三思,狀驗斯在,天下聞者,莫不寒心。刑部尚書,從此而得。」略無迴避,朝庭壯之。祥解褐監亭尉,因校考為錄事參軍所擠排。祥趨入,謂刺史曰:「錄事恃糾曹之權,祥當要居之地,為其妄褒貶耳。使祥秉筆,頗亦有詞。」刺史曰:「公試論錄事狀。」遂授筆曰:「怯斷大案,好勾小稽。隱自不清,疑他總濁。階前兩競,鬥困方休。獄裡囚徒,非赦不出。」天下以為譚笑之最矣。
宗楚客與弟晉卿及紀處訥等恃權勢,朝野岳牧除拜多出其門。百寮惕懼,莫敢言者。監察御史崔琬不平之,乃具法冠,陳其罪狀,請收案問。中宗不許。明日,又進密狀,乃降敕曰:「卿列霜簡,忠在觸邪,遂能不懼權豪,便有彈射。眷言稱職,深領乃誠。然楚客等大臣,須存禮度。朕識卿姓名,知卿鯁直,但守至公,勿有迴避。」自此朝廷相謂曰:「仁者必有勇,其崔公之謂歟!」累遷刑部郎中。琬兄璆,以孝友稱,歷刑部員外、揚州司馬。丁母憂,晝夜哀號,水漿不於口。不勝喪而卒。
陸大同為雍州司田,時安樂公主、韋溫等侵百姓田業,大同盡斷還之。長吏懼勢,謀出大同。會將有事南郊,時已十月,長吏乃舉牒令大同巡縣勸田疇,冀他判司搖動其按也。大同判云:「南郊有事,北陸已寒;丁不在田,人皆入室。此時勸課,切恐煩勞。」長吏益不悅,乃奏大同為河東令,尋復為雍州司田。長吏新興王晉,附會太平公主,故多阿黨。大同終不從。因謂大同曰:「雍州判佐,不是公官,公何為不別求好官?」大同曰:「某無身材,但守公直,素無廊廟之望,唯以雍州判佐為好官。」晉不能屈。大同闔門雍睦,四從同居。法言即大同伯祖也。
李令質為萬年令,有富人同行盜,繫而按之。駙馬韋擢策馬入縣救盜者,令質不從。擢乃譖之於中宗。中宗怒,臨軒召見,舉朝為之恐懼。令質奏曰:「臣必以韋擢與盜非親非故,故當以貨求耳。臣豈不懼擢之勢,但申陛下法,死無所恨。」中宗怒解,乃釋之。朝列賀之,曰:「設以獲譴,流於嶺南,亦為幸也。」
第五章 公直
唐方慶,武德中為察非掾,太宗深器重之,引與六月同事。方慶辭曰:「臣母老,請歸養。」太宗不之逼。貞觀中,以為藁城令。孫襲秀,神龍初為監察御史。時武三思誣桓、敬等反,又稱襲秀與敬等有謀。至是為侍御史冉祖雍所按,辭理竟不屈。或報祖雍云:「適有南使至,云桓、敬已死。」襲秀聞之,泫然流淚。祖雍曰:「桓彥範負國刑憲,今已死矣。祖雍按足下事,意未測,聞其死乃對雍流涕,何也?」襲秀曰:「桓彥範自負刑憲,然與襲秀有舊,聞其死,豈不傷耶!」祖雍曰:「足下下獄,聞諸弟俱縱酒而無憂色,何也?」襲秀曰:「襲秀何負於國家,但於桓彥範有舊耳。公若盡殺諸弟,不知矣;如獨殺襲秀,恐明公不得高枕而臥。」祖雍色動,握其手曰:「請無慮,當活公。」乃善為之辭,得不坐。
陸德明受學於周弘正,善言玄理,王世充僭號,署為散騎侍郎。王令子師之,將行束脩之禮,德明服巴豆散,臥東壁下。充之子入跪牀下,德明佯紿之痢,竟不與語,遂移病成臯。及入朝,太宗引為文館學士,使閻立本寫真形,褚亮為之贊曰:「經術為貴,玄風可師;勵學非遠,通儒在茲。」終於國子博士。
李密既降,徐勣尚守黎陽倉,謂長史郭恪曰:「魏公既歸於唐,我士眾土地,皆魏公之有也。吾若上表獻之,即是自邀富貴,吾所恥也。今宜具錄以啟魏公,聽公自獻,則魏公之功也。」及使至,高祖聞其表,甚怪之。使者具以聞,高祖大悅曰:「徐勣盛德推功,真忠臣也。」即授黎州總管,賜姓李氏。
貞觀中,太宗謂褚遂良曰:「卿知《起居注》,記何事大抵人君得觀之否?」遂良對曰:「今之《起居》,古之左右史,書人君言事,且記善惡,以為檢戒,庶乎人主不為非法。不聞帝王,躬自觀史。」太宗曰:「朕有不善,卿必記之耶!」遂良曰:「守道不如守官,臣職當載肇,君舉必記。」劉洎進曰:「設令遂良不記,天下之人皆記之矣。」
太宗謂侍臣曰:「朕戲作豔詩。」虞世南便諫曰:「聖作雖工,體制非雅。上之所好,下必隨之。此文一行,恐致風靡。而今而後,請不奉詔。」太宗曰:「卿懇誠若此,朕用嘉之。群臣皆若世南,天下何憂不理!」乃賜絹五十疋。先是,梁簡文帝為太子,好作豔詩,境內化之,浸以成俗,謂之「宮體」。晚年改作,追之不及,乃令徐陵撰《玉臺集》,以大其體。永興之諫,頗因故事。 竇靜為司農卿,趙元楷為少卿。靜頗方直,甚不悅元楷之為,官屬大會,謂元楷曰:「如隋煬帝意在奢侈,竭四海以奉一人者,司農須公矣。方今聖上,躬履節儉,屈一人以安兆庶,司農何用於公哉!」元楷赧然而退。初,太宗既平突厥,徙其部眾於河南,靜上疏極諫,以為不便。又請太原置屯田,以省饋餉,皆有弘益。
文德皇后崩,未除喪,許敬宗以言笑獲譴。及太宗梓宮在前殿,又垂臂過。侍御史閻玄正彈之曰:「敬宗往居先后喪,已坐言笑黜,今對大行梓宮,又垂臂無禮。」敬宗懼獲罪,高宗寢其奏,事雖不行,時人重其剛正。
劉仁軌為左僕射,暮年頗以言詞取悅訴者。戶部員外魏克己斷案,多為仁軌所異同。克己執之曰:「異方之樂不入人心,秋蟬之聲徒聒人耳。」仁輒怒焉,罵之曰:「癡漢!」克己俄遷吏部侍郎。
則天朝,豆盧欽望為丞相,請輟京官九品以上兩月日俸以贍軍,轉帖百司,令拜表。群臣俱赴拜表,而不知事由。拾遺王求禮謂欽望曰:「群官見帖即赴,竟不知拜何所由。既以輟俸供軍,而明公祿厚俸優,輟之可也。卑官貧迫,奈何不使其知而欺奪之,豈國之柄耶!」欽望形色而拒之。表既奏,求禮歷階進曰:「陛下富有四海,足以儲軍國之用,何籍貧官九品之俸,而欽望欺奪之,臣竊不取。」納言姚璹前進曰:「秦漢皆稅算以贍軍,求禮不識大體,妄有爭議。」求禮曰:「秦皇、漢武稅天下,使空虛以事邊。奈何使聖朝仿習之。姚璹言臣不識大體,不知璹言是大體耶!」遂寢。
魏元忠男昇娶榮陽鄭遠女,昇與節愍太子謀誅武三思,廢韋庶人,不克,為亂兵所害,元忠坐繫獄。遠比此乃就元忠求離書。今日得離書,明日改醮。殿中侍御史麻察不平之,草狀彈曰:「鄭遠納錢五百萬,將女易官。先朝以元忠舊臣,操履堅正,豈獨尚茲賢行,實欲榮其姻戚,遂起復授遠河內縣令,遠子良解褐洛州參軍。既連婚國相,父子崇赫,迨元忠下獄,遂誘和離。今日得書,明日改醮。且元忠官歷三朝,榮躋十等,雖金精屢鑠,玉色常溫。遠冑雖參華,身實凡品。若言齊鄭非偶,不合結縭;既冰玉交歡,理資同穴。而下山之夫未遠,御輪之婿已尚。無聞寄死托孤,見危授命,斯所謂滓穢流品,點辱衣冠,而乃延首靦顏,重塵清鑒。九流選敘,須有淄澠;四裔遐陬,宜從檳斥。雖渥恩周洽,刑罰免加;而名教所先,理資懲革。請裁以憲綱,禁錮終身。」遠從此廢棄。朝野咸賞察之公直。
來俊臣棄故妻,奏娶太魘王慶詵女。侯思正亦奏娶趙郡李自挹女。敕正事商量,內史李昭德撫掌謂諸宰曰:「大可笑,大可笑!」諸宰問故,昭德曰:「往年來俊臣賊劫王慶詵女,已太辱國;今日此奴又請索李自挹女,乃復辱國耶!」遂寢。思正竟為昭德所繩,榜殺之。
長安末,諸酷吏並誅死。則天悔於枉濫,謂侍臣曰:「近者朝臣多被周興、來俊臣推勘,遞相牽引,咸自承伏。國家有法,朕豈能違。中間疑有濫者,更使近臣就獄推問,得報皆自承引。朕不以為疑,即可其奏。自周興、俊臣死,更不聞有反逆者。然已前就戮者,豈不有冤濫耶!」夏官侍郎姚崇對曰:自垂拱已後,被告身死破家者,皆枉酷自誣而死。告事者特以為功,天下號為羅織,甚於漢之黨錮。陛下令近臣就獄問者,近臣亦不自保,何敢輒有動搖。賴上天降靈,聖情發寤,誅滅凶豎,朝庭宴安。今日已後,微軀及一門百口,保見在內外官吏無反逆者。則天大悅曰:「已前宰相,皆順成其事,陷朕為淫刑之主。聞卿所說,甚合朕心。」乃賜銀一千兩。
景龍中,中宗嘗遊興慶池,侍宴者遞起歌舞,並唱《回波詞》,方便以求官爵。給事中李景伯亦起舞歌曰:「回波爾持酒卮,微臣職在箴規。侍宴既過三爵,喧嘩竊恐非儀。」於是宴罷。
安樂公主恃寵,奏請昆明池以為湯沐。中宗曰:「自前代已來,不以與人。」不可。安樂於是大役人夫,掘其側為池,名曰「定昆池」。池成,中宗、韋庶人皆往宴焉,令公卿以下咸賦詩。黃門侍郎李日知詩曰:「但願暫思居者逸,無使時傳作者勞。」後睿宗登位,謂日知曰:「朕當時亦不敢言,非卿忠正,何能如此?」俄拜侍中。
景龍末,朝綱失敘,風教既替,公卿太臣,初拜命者,例許獻食,號為「燒尾」。時蘇瑰拜僕射,獨不獻食。後因侍宴,宗晉卿謂瑰曰:「拜僕射竟不燒尾,豈不喜乎?」中宗默然。瑰奏曰:「臣聞宰相主調陰陽,代天理物。今粒食湧貴,百姓不足,臣見宿衛兵至有三日不得食者。臣愚不稱職,所以不敢燒尾耳。」晉卿無以對。
中宗暴崩,秘不發喪。韋庶人親總庶政,召宰相韋巨源等一十一人入禁中會議。遺詔令韋庶人輔少主知政事,授相王太尉,參謀輔政。宗楚客謂韋溫曰:「今皇太后臨朝,宜停相王輔政。且太后於諸王居嫂叔之地,難為儀注,是詔理全不可。」蘇瑰獨正色拒之,謂楚客等曰:「遺詔是先帝意,安可更改。」楚客、溫等大怒,遂削相王輔政語,乃宣行之。
玄宗命宋璟制諸王及公主邑號,續遣中使宣詔,令更作一佳號。璟奏曰:「七子均養,鳴鳩之德。至錫名號,不宜有殊。今奉此旨,恐母寵子異,非正家國之大訓,王化之所宜。不敢奉詔。」玄宗從之。
蘇瓌。開元七年五月己丑朔,日有蝕之。玄宗素服候變,撤樂減膳,省囚徒,多所原放;水旱州皆定賑恤,不急之務,一切停罷。瓌與宋璟諫曰:「陛下頻降德音,勤恤人隱,令徒以下刑盡責保放。惟流、死等色,則情不可寬,此古人所以慎赦也。恐言事者,直以月蝕修刑,日蝕修德,或云分野應災祥,冀合上旨。臣以為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女謁不行,讒夫漸遠,此所謂修德。囹圄不擾,甲兵不黷,理官不以深文,軍將不以輕進,此所謂修刑也。若陛下常以此留念,縱日月盈虧,將因此而致福,又何患乎!且君子恥言浮於行,故曰:『予欲無言。』又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要以至誠動天,不在制書頻下。」玄宗深納之。
定安公主初降王同皎,後降韋擢,又降崔銑。詵先卒,及公主薨,同皎子繇為駙馬,奏請與其父合葬,敕旨許之。給事中夏侯銛駁曰:「公主初昔降婚,梧桐半死,逮乎再醮,琴瑟兩亡。則生存之時,已與前夫義絕;殂謝之日,合從後夫禮葬。今若依繇所請,卻祔舊姻,但恐魂而有知,王同皎不納於幽壤;死而可作,崔詵必訴於玄天。國有典章,事難逾越。銛謬膺駁止,敢廢司存!請傍移禮官,以求指定。」朝庭咸壯之。
玄宗將封禪泰山,張說自定升山之官,多引兩省工錄及己之親戚。中書舍人張九齡言於說曰:「官爵者,天下之公器,德望為先,勞舊為次。若顛倒衣裳,則譏議起矣。今登封沛澤,十載一遇,清流高品不沐殊恩,胥吏末班先加章紱,但恐制出之後,四方失望。今進草之際,事猶可改。」說曰:「事已決矣,悠悠之談,何足慮也。」果為宇文融所劾。
李輔國扈從肅宗,棲止帷幄,宣傳詔命,自靈武列行軍司馬,中外樞要,一以委之。及克京城後,於銀臺門決事,凡追捕,先行後聞,權傾朝野,道路側目。又求宰相,肅宗謂之曰:「卿勛業則可,公卿大臣不欲,如之何?」又謂裴晃等速表薦己。肅宗患之,乃謂蕭華曰:「輔國求為宰相,若公卿表來,不得不與。卿與裴晃早為之所。」華出問晃,晃曰:「初無此事,臂可截也,而表不為也。」復命奏之,上大悅。
第六章 清廉
李襲譽,江淮俗尚商賈,不事農業,及譽為揚州,引雷陂水,又築句城塘,以灌溉田八百餘頃。襲譽性嚴整,在職莊肅,素好讀書,手不釋卷。居家以儉約自處,所得俸祿,散給宗親,餘貲寫書數萬卷。每謂子孫曰:「吾不好貨財,以至貧乏。京城有賜田一十頃,耕之可以充食;河南有桑千樹,事之可以充衣;所寫得書,可以求官。吾歿之後,爾曹勤此三事,可以無求於人矣。」時論尤善之。
鄭善果父誠周為大將軍,討尉遲迥遇害。善異性至孝篤慎,大業中,為魯郡太守。母崔氏甚賢明,曉正道。嘗於閣中聽善果決斷,聞剖析合理,悅;若處事不允,則不與之言。善果伏牀前,終日不敢食。母曰:「吾非怒汝,愧汝家耶。汝先君清恪,以身徇國,吾亦望汝及此。汝自童子承襲茅土,今至方伯,豈汝自能致之耶?安可不思此事?吾寡婦也,有慈無威,使汝不知教訓,以負清忠之業。吾死之日,亦何面目見汝先君乎?」善果由是勵己清廉,所蒞咸有政績。煬帝以其儉素,考為天下第一,賞物千段,黃金百兩。入朝,拜左庶子,數進忠言,多所匡諫。遷工部尚書,正身奉法,甚著勞績。
馮立有武藝,略涉書記,事隱太子。太子誅,左右悉逃散。立歎曰:「豈有生受其恩,而逃其難。」乃率兵犯玄武門,殺將軍敬君弘,謂其徒曰:「微以報太子矣。」遂解兵而遁。俄來請罪,太宗數之曰:「汝間構阻我骨肉,復出兵來戰,殺我將士,汝罪大也。何以逃死?」對曰:「屈身事主,期於敕命,當戰之日,無所顧憚。」因歔歎,悲不自勝。太宗宥之,立謂其所親曰:「逄莫大之恩,終當以死奉答。」俄而突厥至便橋,立率數百人力戰,殺獲甚眾。太宗深嘉歎之。出牧南海,前後牧守,率多貪冒。蠻夷患之,數為叛逆。立不營生業,衣食取給而已。嘗至貪泉,歎曰:「此吳隱之所酌泉也,飲一杯何足道哉吾當汲而為食。」畢飲而去。
裴炎有雅望於朝庭。高宗臨崩,與舅王德真俱受遺詔輔少主。則天既臨朝,廢中宗為廬陵王,將行革命之事。徐敬業舉兵於揚州,時炎為內史,示閒暇不急討。則天潛察之,下炎詔獄。鳳閣侍郎胡元範、劉齊賢等庭爭,以炎忠鯁無反狀。則天曰:「炎反有端,顧卿不知耳。」範、賢曰:「若裴炎反,臣等亦反。」則天曰:「朕知裴炎反,知卿不反。」炎既誅,範、賢亦被廢黜。炎將刑,顧謂兄弟曰:「可憐官職並自得之,炎無分毫遺,今坐炎流竄矣。」炎雖官達而甚清貧,收其家,略無積聚,時人傷焉。
楊嶠為祭酒,謂人曰:「吾雖三品,非不榮貴,意常不逾疇昔一尉也。」時議重之。嶠祖父休之,事北齊,執政將封為王以寵之。休之固辭,而謂入曰:「我非奴、非獠,何事封王耶!」
李日知為侍中,頻乞骸骨,詔許之。初,日知將欲陳請,不與妻謀。及還,飾裝將出居別業,妻驚曰:「家室屢空,子弟名宦未立,何為辭職也?」日知曰:「書生至此已過分,人情無厭,若恣其心,是無止足也。」
李懷遠久居榮位,而好尚清簡,宅舍屋宇,無所增改。嘗乘款段,豆盧欽望謂之曰:「公榮貴如此,何不買駿乘之?」答曰:「此馬倖免驚蹷,無假別求。」聞者歎伏。
馮履謙,七歲讀書數萬言,九歲能屬文。自管城尉丁艱,補河北尉。有部人張懷道任河陽尉,與謙疇舊,餉一鏡焉。謙集縣吏遍示之,咸曰:「維揚之美者,甚嘉也。」謙謂縣吏曰:「此張公所致也。吾與之有舊,雖親故不坐,著之章程。吾效官,但以俸祿自守,豈私受遺哉!《昌言》曰:『清水見底,明鏡照心。』余之效官,必同於此。」復書於使者,乃歸之。聞者莫不欽尚。官至駕部郎中。
盧懷慎,其先范陽人。祖父悊為靈昌令,因家焉。懷慎少清儉廉約,不營家業,累居右職。及乘鈞衡,器用服飾無金玉文繡之麗,所得俸祿,皆隨時分散,而家無餘蓄,妻子不免匱乏。及薨,贈荊州大都督,諡曰文成。玄宗幸東都,下詔曰:「故檢校黃門監盧懷慎,衣冠重器,廊廟周材,訏謨當三傑之一,學行總四科之二。等平津之輔漢,同季文之相魯。節鄰於古,儉實可師。雖清白瑩然,籝金非寶;然妻孥貧窶,儋石屢空。言念平昔,彌深軫悼。宜恤凌統之孤,用旌晏嬰之德。宜賜物一百段,米粟二百石。」明年,車駕還京師,望見懷慎別業,方營大祥齋,憫其貧乏,即賜絹五百疋。制蘇頲為之碑,仍御書焉。子奂歷任以清白聞,為陝郡太守。開元二十四年,玄宗還京師,次陝城頓,賞其政能,題《贊》於其廳事曰:「專城之重,分陝之雄。人多惠愛,性實謙沖。亦既利物,存乎匪躬。為國之寶,不墜家風。」天寶初,為晉陵太守。嶺南利兼山海,前後牧守贓污者多,乃以奂為嶺南太守,貪吏斂跡,人庶愛之。
第七章 持法
戴冑有乾局,明法令,仕隋門下省錄事。太宗以為秦府掾,常謂侍臣曰:「大理之職,人命所懸,當須妙選正人。用心存法,無過如戴冑者。」乃以為大理少卿。杜如晦臨終,委冑以選舉。及在銓衡,抑文雅而獎法吏,不適輪轅之用,時議非之。太宗嘗言:「戴冑於朕,無骨肉之親,但其忠直勵行,情深體國,所延官爵以酬勞耳。」其見重如此。
唐臨為大理卿,初蒞職,斷一死囚。先時坐死者十餘人,皆他官所斷。會太宗幸寺,親錄囚徒。他官所斷死囚,稱冤不已。臨所斷者,嘿而無言。太宗怪之,問其故,囚對曰:「唐卿斷臣,必無枉濫,所以絕意。」太宗歎息久之,曰:「為獄固當若是。」囚遂見原。即日拜御史大夫。太宗親為之考詞,曰:「形若死灰,心如鐵石。」初,臨為殿中侍御史,正班大夫韋挺責以朝列不肅,臨曰:「此將為小事,不以介意,請俟後命。」翌日,挺離班與江夏王道宗語,趨進曰:「王亂班。」將彈之。道宗曰:「共公卿大夫語。」臨曰:「大夫亦亂班。」挺失色而退,同列莫不悚動。
太宗問大理卿劉德威曰:「近來刑網稍密,何也?」對曰:「誠在君上,不由臣下。主好寬則寬,好急則急。律文:失入減三等,失出減五等。今則反是,失入無辜,失出則獲戾,所以吏各自愛,競執深文,畏罪之所致也。」太宗深納其言。
張玄素為侍御史,彈樂蟠令叱奴騭盜官糧。太宗大怒,特令處斬。中書舍人張文瓘執:「據律不當死」。太宗曰:「倉糧事重,不斬恐犯者眾。」魏徵進曰:「陛下設法,與天下共之。今若改張,人將法外畏罪。且復有重於此者,何以加之?」騭遂免死。
李勣征高黎,將引其子婿杜懷恭行,以求勛效。懷恭性滑稽,勣甚重之。懷恭初辭以貧,勣贍給之;又辭以無奴馬,又給之。既而辭窮,乃亡匿岐陽山中,謂人曰:「乃公將我作法則耳。」固不行。勣聞,泫然流涕曰:「杜郎放而不拘,或有此事。」遂不之逼。時議曰:「英公持法者,杜之懷慮深矣。」
明崇儼為正諫大夫,以奇術承恩。夜遇刺客,敕三司推鞫,其妄承引,連坐者眾。高宗怒,促法司行刑。刑部郎中趙仁恭奏曰:「此輩必死之囚,願假數日之命。」高宗曰:「卿以為枉也?」仁恭曰:「臣識慮淺短,非的以為枉,恐萬一非實,則怨氣生焉。」緩之旬餘,果獲賊。高宗善之,遷刑部侍郎。
權善才,高宗朝為將軍,中郎將范懷義宿衛昭陵,有飛騎犯法,善才繩之。飛騎因番請見,先涕泣不自勝,言善才等伐陵柏,大不敬。高宗悲泣不自勝,命殺之。大理丞狄仁傑斷善才罪止免官。高宗大怒,命促刑。仁傑曰:「法是陛下法,臣僅守之。奈何以數株小柏而殺大臣請不奉詔。」高宗涕泣曰:「善才斲我父陵上柏,我為子不孝,以至是。知卿好法官,善才等終須死。」仁傑固諫,侍中張文瓘以笏揮令出,仁傑乃引張釋之高廟、辛毗牽裾之例,曰:「臣聞犯龍鱗,忤人主,自古以為難,臣以為不難。居桀紂時則難,堯舜時則不難。臣今幸逢堯舜,不懼比干之誅。陛下不納臣言,臣瞑目之後,善見釋之、辛毗於地下。」高宗曰:「善才情不可容法,雖不死,朕之恨深矣。須法外殺之。」仁傑曰:「陛下作法,懸諸象魏,徒、流及死,具有等差。豈有罪非極刑,特令賜死法既無恒,萬方何所措其手足陛下必欲變法,請今日為始。」高宗意乃解,曰:「卿能守法,朕有法官。」命編入史。又曰:「仁傑為善才正朕,豈不能為朕正天下耶!」授侍御史。後因諫事,高宗笑曰:「卿得權善才便也。」時左司郎中王本立恃寵用事,朝廷懼之,仁傑按之,請付法。高宗特原之,仁傑奏曰:「雖國之英秀,豈少本立之類。陛下何惜罪人而廢王法必不欲推問,請曲赦之,棄臣於無人之境,以為忠貞將來之戒。」高宗乃許之。由是朝廷肅然。
李日知為司刑丞,嘗免一死囚,少卿胡元禮異判殺之,與日知往復,至於再三。元禮怒,遣府吏謂曰:「元禮不離刑曹,此囚無活法。」日知報曰:「日知不離刑曹,此囚無死法。」竟以兩聞,日知果直。
則天朝,奴婢多通外人,輒羅告其主,以求官賞。潤州刺史竇孝諶妻龐氏,為其奴所告夜醮,敕史薛季旭推之。季旭言其「咒詛」,草狀以聞,先於玉階涕泣不自勝,曰:「龐氏事狀,臣子所不忍言。」則天納之,遷季旭給事中。龐棄市,將就刑,龐男希瑊訴冤於侍御史徐有功。有功覽狀曰:「正當枉狀。」停決以聞。三司對按,季旭益周密其狀。秋官及司刑兩曹既宣覆而自懼,眾迫有功。有功不獲申,遂處絞死。則天召見,迎謂之曰:「卿比按,失出何多也!」有功曰:「失出,臣下之小過;好生,聖人之大德。願陛下弘大德。天下幸甚!」則天默然,久之,曰:「去矣。」敕減死,放於嶺南。月餘,復授侍御史。有功俯伏流涕,固不奉制。則天固授之,有功曰:「臣聞鹿走於山林,而命懸於廚者何勢使然也。陛下以法官用臣,臣以從寬行法,必坐而死矣。」則天既深器重,竟授之,遷司刑少卿。時周興、來俊臣等羅告天下衣冠,遇族者數千百家。有功居司刑,平反者不可勝紀,時人方之於定國。中宗朝,追贈越州都督,優賜其家,並授一品官。開元初,竇希瑊外戚榮貴,奏請回己之官,以酬其子。
太宗時,刑部奏《賊盜律》反逆緣坐,兄弟沒官為輕,請改從死。給事中崔仁師駁之曰:「自羲農以降,或設獄而人不犯,或畫象而下知禁。三代之盛,泣辜解網。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咸臻至理,俱為稱首。及其叔世,亂獄滋繁。周之季年不勝其弊。刑書原於子產,峭澗起於安於,秦嚴其法,以至於滅。」又曰:「且父子天屬,昆弟同氣。誅其父子,或累其心,如此不顧,何愛兄弟?」文多不盡載,朝廷從之。
則天朝,恒州鹿泉寺僧淨滿有高行,眾僧嫉之,乃密畫女人居高樓,淨滿引弓射之狀,藏於經笥,令其弟子詣闕告之。則天大怒,命御史裴懷古推按,便行誅決。懷古窮其根本,釋淨滿而坐告者,以聞,則天驚怒,色動聲戰,責懷古寬縱。懷古執之不屈。李昭德進曰:「懷古推事疏略,請令重推。」懷古厲聲而言曰:「陛下法無親疏,當與天下執一,奈何使臣誅無辜之人,以希聖旨向使淨滿有不臣之狀,臣復何顏能寬之乎臣守平典,庶無冤濫,雖死不恨也。」則天意解,乃釋懷古。後副閻知微和親於突厥,突厥立知微為南面可汗,而入寇趙、定。懷古因得逃歸,素嬴弱不堪奔馳,乃懇誠告天,願投死南土。倦而寢,夢一僧,狀如淨滿者,引之曰:「可從此路出。」覺而從之,果獲全。時人以為忠恕之報。
魏元忠、張說為二張所構,流放嶺南。夏官侍郎崔貞慎、將軍獨孤禕之、郎中皇甫伯瓊等八人並追送於郊外。易之乃設詐告事人柴明狀,稱貞慎等與元忠謀反。則天命馬懷素按之,曰:「此事並實,可略問,速以聞。」斯須,中使催迫者數焉,曰:「反狀皎然,何費功夫,遂至許時。」懷素奏請柴明對問,則天曰:「我亦不知柴明處,但握此狀,何須柴明?」懷素執貞慎等無反狀,則天怒曰:「爾寬縱反者耶!」懷素曰:「魏元忠以國相流放,貞慎等以親故相送,誠則可責。若以為謀反,臣豈誣罔神明。只如彭越以反伏誅,英布奏事屍下,漢朝不坐。況元忠罪非彭越,陛下豈加追送者罪耶?陛下當生殺之柄,欲加之罪,取決聖衷足矣。今付臣推勘,臣但守法耳。」則天曰:「爾欲總不與罪耶!」懷素曰:「臣識見庸淺,不見貞慎等罪。」則天意解,曰:「卿守我法。」乃赦之。時朱敬則知政事,對朝堂執懷素手曰:「馬子,馬子!可愛,可愛!」時人深賞之。
則天朝,或羅告駙馬崔宣謀反者,敕御史張行岌按之。告者先誘藏宣家妾,而云:「妾將發其謀,宣殺之,投屍於洛水。」行岌按無狀。則天怒,令重按。行岌奏如初。則天曰:「崔宣反狀分明,汝寬縱之。我令俊臣勘當,汝無自悔。」行岌曰:「臣推事不弱俊臣,陛下委臣,必須狀實。若順旨妄族人,豈法官所守臣必以為陛下試臣矣。」則天厲色曰:「崔宣若實殺妾,反狀自然明矣。不獲妾,如何自雪更不得實,我即令俊臣推勘,汝自無悔也。」行岌懼,逼宣家訪妾。宣再從弟思競,乃於中橋南北,多致錢帛,募匿妾者,數日略無所聞。而其家每竊議事,則告者輒知之。思競揣家中有同謀者,乃佯謂宣妻曰:「須絹三百疋,僱刺客殺此告者。」而侵晨微服俟於臺側,宣家有館客姓舒,婺州人,言行無缺,為宣家所信,委之如子弟。須臾,見其人至臺側門入,以通於告者。遽密稱云:「崔家僱人刺我,請以聞。」臺中驚擾。思競素重館客,館客不之疑,密隨之行,到天津橋,料其無由至臺,乃罵之曰:「無賴險獠,崔宣破家,必引汝同謀,汝何路自雪汝幸能出崔家妾,我遺汝五百縑,歸鄉足成百年之業。不然,殺汝必矣。」其人悔謝,乃引思競於告者之黨,搜獲其妾,宣乃得免。
朱履霜好學,明法理。則天朝,長安市屢非時殺人,履霜因入市,聞其稱冤聲,乘醉入兵圍中,大為刑官所責。履霜曰:「刑人於市,與眾共之。履霜亦明法者,不知其所犯,請詳其按。此據令式也,何見責之甚?」刑官唯諾,以按示之。時履霜詳其案,遂拔其二。斯須,監刑御史至,訶責履霜。履霜容止自若,剖析分明,御史意少解。履霜曰:「准令,當刑能申理者,加階而編入史,乃侍御史之美也。」御史以聞,兩囚竟免。由是名動京師。他日,當刑之家,或可分議者,必求履霜詳案。履霜懼不行。死家訴於主司,往往召履霜詳究,多所全濟。補山陰尉,巡察使必委以推案。故人或遺以數兩黃連,固辭不受,曰:「不辭受此,歸恐母妻詰問從何而得,不知所以對也。」後為姑蔑令,威化行於浙西。著《憲問》五卷,撮刑獄之機要。
僧惠範,恃權勢逼奪生人妻,州縣不能理。其夫詣臺訴冤,中丞薛登、侍御史慕容珣將奏之,臺中懼其不捷,請寢其議,登曰:「憲司理冤滯,何所迴避朝彈暮黜,亦可矣。」登坐此出為岐州刺史。時議曰:「仁者必有勇,其薛公之謂歟!」 李承嘉為御史大夫,謂諸御史曰:「公等奏事,須報承嘉知;不然,無妄聞也。」諸御史悉不稟之,承嘉厲而復言。監察蕭至忠徐進曰:「御史,人君耳目,俱握雄權,豈有奏事先咨大夫臺無此例。設彈中丞、大夫,豈得奉諮耶!」承嘉無以對。
延和中,沂州人有反者,詿誤坐者四百餘人,將隸於司農,未即路,繫州獄。大理評事敬昭道援赦文刊而免之。時宰相切責大理:「奈何免反者家口!」大理卿及正等失色,引昭道以見執政。執政怒而責之,昭道曰:「赦云:『見禁囚徒。』沂州反者家口並繫在州獄,此即見禁也。」反覆詰對,至於五六,執政無以奪之。詿誤者悉免。昭道遷監察御史。先是,夔州徵人舒萬福等十人次於巴陽灘,溺死。昭道因使巴渝,至萬春驛,方睡,見此十人祈哀。纔寐覺,至於再三。乃召驛吏問之,驛人對如夢。昭道即募善游者出其屍,具酒殽以酹之。觀者莫不歔欷。乃移牒近縣,備槥櫝歸之故鄉。徵人聞者,無不感激。
睿宗朝,雍令劉少徵憑恃岑義親姻,頗黷於貨。殿中侍御史辛替否按之,義囑替否以寬其罪。替否謂同列曰:「少徵恃勢貪暴,吾忝憲司,奈何懼勢寬縱罪人,以侮王法!」少徵竟處死。
開元中,申王捴奏:「辰府錄事閻楚珪,望授辰府參軍。」玄宗許之。姚崇奏曰:「臣昔年奉旨,王公駙馬所有奏請,非降墨敕,不可商量。其楚珪官,請停。」詔從之。
肅宗初克復,重將帥之臣,而武人怙寵,不遵法度。將軍王去榮打殺本縣令,據法處盡。肅宗將宥之,下百寮議。韋陟議曰:「昔漢高約法,『殺人者死』。今陛下出令,殺人者生。伏恐不可為萬代之法。」陟嘗任吏部侍郎,有一致仕官敘五品,陟判之曰:「青氈展慶,曾不立班;朱紱承榮,無宜臥拜。」時人推其強直。
第八章 政能
武德中,以景命惟新,宗室猶少,至三從弟姪皆封為王。及太宗即位,問群臣曰:「遍封宗子,於天下便乎?」封德彝對曰:「不便。歷觀往古,封王者當今最多。兩漢以降,唯封帝子及兄弟。若宗室疏遠者,非有大功,如周之郇、滕,漢之賈、澤,並不得濫居名器,所以別親疏也。」太宗曰:「朕為百姓理天下,不欲勞百姓以養己之親也。」於是疏屬,悉降爵為公。
狄仁傑因使岐州,遇背軍士卒數百人,夜縱剽掠,晝潛山谷,州縣擒捕繫獄者數十人。仁傑曰:「此途窮者,不輯之,當為患。」乃明榜要路,許以陳首。仍出繫獄者,稟而給遣之。高宗喜曰:「仁傑識國家大體。」乃頒示天下,宥其同類,潛竄畢首矣。
薛大鼎為滄州刺史,界內先有棣河,隋末填塞。大鼎奏聞開之,引魚鹽於海。百姓歌曰:「新河得通舟楫利,直至滄海魚鹽至。昔日徒行今騁駟,美哉薛公德滂被。」大鼎又決長盧及漳、衡等三河,分泄夏潦,境內無復水害。
高宗朝,司農寺欲以冬藏餘菜出賣與百姓,以墨敕示僕射蘇良嗣。良嗣判之曰:「昔公儀相魯,猶拔去園葵,況臨御萬乘,而賣鬻蔬菜。」事遂不行。
員半千,本名餘慶,與何彥光師事王義方。義方甚重之,嘗謂曰:「五百年一賢,足下當之矣。」改名半千。義方卒,半千、彥光皆制師服。上元初,應六科舉,授武陟尉。時屬旱歉,勸縣令開倉賑恤貧餒,縣令不從。俄縣令上府,半千悉發倉粟,以給百姓。刺史鄭齊宗大怒,因而按之,將以上聞。時黃門侍郎薛元超為河北存撫使,謂齊宗曰:「公百姓不能救之,而使惠歸一尉,豈不愧也!」遽令釋之。又應岳牧舉,高宗御武成殿,召諸舉人,親問曰:「兵書所云天陣、地陣、人陣,各何謂也?」半千越次對曰:「臣觀載籍多矣,或謂天陣,星宿孤虛也;地陣,山川向背也;人陣,偏伍彌縫也。以臣愚見則不然。夫師出以義,有若時雨,則天利,此天陣也。兵在足食,且耕且戰,得地之利,此地陣也。卒乘輕利,將帥和睦,此人陣也。若用兵者,使三者去,其何以戰?」高宗深嗟賞,對策上第,擢拜左衛渭上參軍,仍充宣慰吐蕃使。引辭,則天曰:「久聞卿,謂是古人,不意乃在朝列。境外小事,不足煩卿,且留待制也。」前後賜絹千餘疋。累遷正諫大夫,封平涼郡公。開元初卒。
鄭惟忠,名行忠信,天下推重。自山陰尉應制,則天臨軒,問何者為忠,諸應制者對,率不稱旨。惟忠曰:「臣聞外揚君之美,內匡君之惡。」則天幸長安,惟忠待制引見,則天曰:「朕識卿,前於東都,言忠臣外揚君之美,內匡君之惡。至今不忘。」中宗朝,拜黃門侍郎。時議禁嶺南首領家蓄兵器,惟忠議曰:「夫為政不可驟革其習俗,且《蜀都賦》云:『家有鶴膝,戶有犀渠。』如或禁之,豈無驚撓耶!」事遂不行。
司農卿姜師度明於川途,善於溝洫。嘗於薊北約魏帝舊渠,傍海新創,號曰「平虜渠」,以避海難,饋運利焉。時太史令傅孝忠明於玄象,京師為之語曰:「傅孝忠兩眼窺天,姜師度一心看地。」言其思穿鑿之利也。
則天將不利王室,越王貞於汝南舉兵,不克,士庶坐死者六百餘人,沒官人五千餘口。司刑使相次而至,逼促行刑。時狄仁傑檢校刺史,哀其詿誤,止司刑使,停斬決,飛奏表曰:「臣欲聞奏,似為逆人論理,知而不言,恐乖陛下存恤之意。奏成復毀,意不能定。此輩非其本心,願矜其詿誤。」表奏,特敕配流豐州。諸囚次於寧州,寧州耆老郊迎之曰:「我狄使君活汝耶!」相攜哭於碑側,齋三日而後行。諸囚至豐州,復立碑紀德。初,張光輔以宰相討越王,既平之後,將士恃威,徵斂無度,仁傑率皆不應。光輔怒曰:「州將輕元帥耶?何征發之不赴仁傑,汝南勃亂,一越王耶!」仁傑曰:「今一越王已死,而萬越王生。」光輔質之,仁傑曰:「明公親董戎旃二十餘萬,所在劫奪,遠邇流離,創鉅之餘,肝腦塗地。此非一越王死而萬越王生耶?且脅從之徒,勢不自固,所以先著綱理之也。自天兵暫臨,其棄城歸順者不可勝計,繩墜四面成蹊,奈何縱求功之人,殺投降之士但恐冤聲騰沸,上徹於天。將請尚方斷馬劍,斬足下,當北面請命,死猶生也。」遂為光輔所譖,左授復州刺史尋征還魏州刺史,威惠大行,百姓為立生祠。遷內史,及薨,朝野淒慟。則天贈文昌左相。中宗朝,贈司空。睿宗朝,追封梁國公,哀榮備於三朝,代莫與為比。
韋景駿為肥鄉令,縣界漳水,連年泛濫。景駿審其地勢,增築堤防,遂無水患,至今賴歸。時河北大飢,景駿躬自巡撫貧弱,人吏立碑,以紀其德。肥鄉人有母子相告者,景駿謂之曰:「吾少孤,每見人養親,自痛終天無分。汝幸在溫清之地,何得如此錫類不行,令之罪也。」因淚下嗚咽,仍取《孝經》與之,令其習讀。於是母子感悟,各請改悔。遷趙州長史,路由肥鄉,人吏驚喜,競來犒餞,留連彌日。有童幼數人,年甫十歲,亦在其中,景駿謂之曰:「計吾北去,此時汝輩未生,既無舊思,何慇懃之甚也?」咸對曰:「比聞長老傳說,縣中廨牢、學堂、館舍、堤橋,並是明公遺蹟。將謂古人,不意得瞻睹,不覺欣戀,倍於常也。」終於奉先令。子述,開元、天寶之際,為工部侍郎,代吳兢修國史。
開元九年,左拾遺劉彤上表論鹽鐵曰:「臣聞漢武帝為政,廄馬三十萬,後宮數萬人,外討戎夷,內興宮室,殫匱之甚,實百當今。然而財無不足者,何也?豈非古取山澤,而今取貧人哉!取山澤,則公利厚而人歸於農;取貧人,則公利薄而人去其業。故先王之作法也,山澤有官,虞衡有職,輕重有術,禁發有時。一則專農,二則饒富,濟人盛事也。臣實謂當今宜行之。夫煮海為鹽,採山鑄錢,伐木為室者,豐餘之輩也。寒而無衣,飢而無食,傭賃自資者,窮苦之流也。若能山海厚利,奪豐餘之人;薄斂輕傜,免窮苦之子,所謂損有餘益不足,帝王之道不可謂然。」文多不盡載。
李傑為河南尹,有寡婦告其子不孝,其子不能自理,但云:「得罪於母,死甘分。」傑察其狀,非不孝子也。謂寡婦曰:「汝寡居,唯有一子,今告之,罪至死,得無悔乎?」寡婦曰:「子無賴,不順母,寧復惜之!」傑曰:「審如此,可買棺木來取兒屍。」因使人俟其後。寡婦既出,謂道士曰;「事了矣。」俄將棺至,傑冀其悔,再三喻之,寡婦執意如初。道士立於門外,密令擒之,一問承伏,曰:「某與寡婦有私,常為兒所制,故欲除之。」傑乃杖殺道士及寡婦,便以向棺盛之。
郭元振為涼州都督。先是,涼州南北不過四百餘里,吐蕃、突厥二寇頻至城下,百姓苦之。元振於南界硤石置和戎城,北界磧中置白停軍,控其路要,遂拓州境一千五百里。自是,虜不復縱。又令甘州刺史李漢通置屯田,盡水陸之利。往年粟麥,斛至數千,及元振為都督,一縑易數千斛,軍食積數十年,牛羊被野,路不拾遺。為涼州五年,夷夏畏慕。
崔皎為長安令,邠王守禮部曲數輩盜馬,承前以上長令不敢按問,奴輩愈甚,府縣莫敢言者。皎設法擒捕,群奴潛匿王家,皎命就擒之。奴懼,舅殺懸於街樹,境內肅然。出為懷州刺史。歷任內外,咸有聲稱也。
第九章 忠烈
李玄通刺定州,為劉黑闥所獲,重其才,欲以為將軍。曰:「吾荷朝恩,作藩東夏,孤城無援,遂陷虜庭。常守臣節,以忠報國,豈能降志,輒受賊官。」拒而不受。將吏有以酒食饋者,玄通曰:「諸君哀吾辱,故以酒食寬慰。吾當為君一醉。」謂守者曰:「吾能舞劍,可借吾刀。」守者與之。曲終,太息曰:「大丈夫受國恩,鎮撫方面,不能保全所守,亦何面目視息哉!」以刀潰腹而死。高祖為之流涕,以其子為將軍。
劉感鎮涇州,為薛仁杲所圍,感孤城自守。後督眾出戰,因為賊所擒。仁杲令感語城中曰:「援軍已大敗,宜且出降,以全家室。」感偽許之,及到城下,大呼曰:「逆賊飢餓,敗在朝夕。秦王率十萬眾,四面俱集,城中勿憂,各宜自勉,以全忠節。」仁杲埋感腳至膝,射而殺之。垂死,聲色愈厲。高祖遂追封平城郡公,諡曰「忠壯」。
常達為隴州刺史,為薛舉將仵政所執以見舉,達詞色不屈。舉指其妻謂達:「且識皇后否?」達曰:「只是一老嫗,何足可識?」舉奇而宥之。有奴賊帥張貴問達曰:「汝識我?」達曰:「汝逃奴耶!」瞋目視之。大怒,將殺之,人救獲免。及賊平,高祖謂達曰:「卿之忠節,便可求之古人。」詔令狐德棻曰:「劉感、常達,當須載之史策。」後復拜隴州刺史。
堯君素為隋煬帝守蒲州,頻敗義師。高祖使屈突通至城下說之,君素悲不自勝。通泣謂君素曰:「義兵所臨,無不響應。天時人事,可以意知。卿可早降,以取富貴。」君素曰:「主上委公以關中甲兵,付公以社稷名位,若自不思報效,何為人作說客耶!」通曰:「我力屈。」君素曰:「當今力猶未屈,何用多言?」通慚而退。高祖又令其妻至城下,謂之曰:「天命有歸,隋祚已盡,君何自若,陷身禍敗。」君素曰:「天下名義,豈婦人所知!」引弓射之,慟哭而去。君素尋知事必不濟,要在守厄,數謂諸將曰:「隋室傾敗,天命有歸,吾當斷頸以付諸君也。」俄為麾下所殺。後太宗幸河東,嘉其忠節,贈河東刺史。
屈突仲通,隋煬帝所任,留鎮長安。義師既濟河,通將兵至潼關,以禦義師,遂為劉文靜所敗。通至歸東都,不顧家屬,文靜遣通子壽往喻之。通曰:「昔與汝為父子,今為仇讎。」命左右射之。乃下馬東向哭曰:「臣力屈兵散,不負陛下,天地鬼神,照臣此心。」洎見高祖,高祖曰:「何見之晚也?」通泣曰:「不能盡人臣之節,於此奉見,為本朝之辱,以愧相王。」高祖曰:「忠臣也。」以為兵部尚書。
蕭瑀,貞觀初為左僕射。太宗謂之曰:「武德六年已後,太上皇有廢立之心而未定也。我當此日,實不為兄弟所容,實有大功而不蒙賞。卿不可以厚利誘,不可以刑戮懼,真社稷臣也。」因賜詩曰:「疾風知勁草,版蕩識貞臣。」又謂之曰:「卿之守道眇身,古人無以過也。然善惡大明,有時而失。」瑀謝曰:「臣特蒙訓誡,惟死忠良。雖死之日,猶生之年。」十七年,與長孫無忌等二十四人圖形於凌煙閣。
安金藏為太常工人,時睿宗為皇嗣。或有誣告皇嗣潛有異謀者,則天令來俊臣按之。左右不勝楚毒,皆欲自誣,唯金藏大呼,謂俊臣曰:「公既不信金藏言,請剖心以明皇嗣不反。」則引佩刀自割,其五臟皆出,流血被地,氣遂絕。則天聞,令舁入宮中,遣醫人卻內五臟,以桑白皮縫合之,傅藥,經宿乃蘇。則天臨視,歎曰:「吾有子不能自明,不如汝之忠也。」即令停推。睿宗由是乃免。金藏後喪母,復於墓側躬造石墳、石塔。舊源上無水,忽有湧出泉。又李樹盛冬開花,大鹿挾其道。使盧懷慎以聞,詔旌其門閭。玄宗即位,追思金藏節,下制褒美,拜右驍衛將軍,仍令史官編次其事。
李多祚,靺鞨酋長也,少以軍功,歷右羽林大將軍,掌禁兵。神龍初,張柬之謂多祚曰:「將軍在北門幾年?」曰:「三十年。」柬之曰:「將軍擊鼓鐘鼎食,貴寵當代,豈非大帝之恩。將軍既感大帝殊澤,能有報乎大帝之子見在東官,易之兄弟欲危宗社。將軍誠能報恩,正在今日。」多祚曰:「苟緣王室,惟相公所使,終不顧妻子性命。」因立盟誓,義形於色,遂與柬之定策誅易之等。以功封遼陽郡王,實八百戶。後從節愍太子舉兵,遇害,睿宗下詔,追復本官。
張敬之,則天時每思唐德,唯以祿仕,謂子冠宗曰:「吾今佩服,乃莽朝之服耳。」累官至春卿侍郎,當入三品,子弟將通由歷於天官。有僧泓者,善陰陽算術,與敬之有舊,謂敬之曰:「六郎無煩求三品。」敬之曰:「弟子無所求,勵此兒子耳。」敬之弟訥之,為司禮博士,有疾甚危殆,泓師指訥之曰:「八郎今日如臨萬仞間,必不墜矣。」皆如其言。
武三思亂政,壽春周憬,慷慨有節概,與駙馬王同皎謀誅之。事發,同皎遇害,憬遁於比干廟自刎,臨死謂左右曰:「韋后亂國,寵樹奸佞。三思干上犯順,虐害忠良。吾知其滅亡不久,可懸吾頭於國門,觀其身首異處而出。」又曰:「比干,忠臣也,儻神道有知,明我以忠見殺。」三思果敗。
神龍初,桓彥範與張柬之等發北軍入玄武門,斬張易之等,遷則天於上陽宮。柬之勒兵於景運門,將引諸武以誅之。彥範以大功既立,不欲多誅戮,遽解其縛。柬之固爭不果。既而權歸三思,諸同謀者咸曰:「斬我項者,桓彥範也。」彥範曰:「主上疇昔為英主,素有明斷,吾留諸武,使自致耳。今日事勢既爾,乃上天之命,豈人事乎?」尋並流放,為三思所害,海內咸痛之。
節愍太子以武三思亂國,起北軍誅之。既而韋庶人與安樂公主翊中宗以登玄武門,千騎王歡憙倒戈擊太子,太子兵散,走至鄠縣,為宗楚客之黨所害。三思嘗令子宗訓與安樂公主凌忽太子,太子積忿恨,遂舉兵而死,兆庶咸痛之。
睿宗皇帝即位,悼太子殞身殉難,下詔曰:「曾氏之孝也,慈親惑於疑聽;趙虜之族也,明帝哀而望思。歷考前聞,率由舊典。太子,大行之子,元良守器,往羅構間,困於讒嫉,莫顧斧鉞,輕盜甲兵,有此誅夷,無不憤惋。今四凶滅服,十起何追,方申赤暈之冤,以抒黃泉之痛。可贈皇太子諡曰節愍。」先是,宗楚客、紀處訥、冉祖雍等奏言:「相王及太平公主與太子同謀,請收付獄。」中宗命御史中丞蕭至忠鞫之,至忠泣而奏曰:「陛下富有四海,貴為天子,豈不能保持一弟一妹,受人羅織。宗社存亡,實在於此。臣雖至愚,竊為陛下不取。《漢書》云:『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願陛下詳之。且往者則天欲立相王為太子,相王累日不食,請迎陛下,固讓之誠,天下傳說。且明祖雍所奏,咸是構虛。」中宗納其言,乃止。十起未詳。
第十章 節義
高祖命屈突仲通副太宗討王世充,時通二子俱在充所。高祖謂通曰:「東征之事,今且相屬,其如兩子何?」通對曰:「臣以朽老,誠不足當重任,但自惟疇昔就執事,豈以兩兒為念!兩兒若死,自是其命,終不以私害公也。」高祖歎息曰:「徇義之夫,一至於此,可尚也。」
李綱,慷慨有志節,每以忠義自命。初名瑗,字子玉,讀《後漢書》,慕張綱為人,因改名曰綱,字文紀。周齊王憲引為參軍。及憲遇害,無敢收視,其扶撫柩號慟,躬自埋瘞,時人義之。仕隋太子洗馬。太子勇之廢也,隋文帝切責宮寮,以其不存輔導。綱對曰:「今日之事,乃陛下過,非太子罪也。太子才非常品,性本常人,得賢明之士輔之,足嗣皇業。奈何使弦歌鷹犬之徒,日在其側。乃陛下訓導之不足,豈太子罪耶!」文帝奇之,擢為尚書左丞。周齊王女孀居,綱以故吏,每加贍恤。及綱卒,宇文氏被髮號哭,如喪其夫也。
高祖入京城,隋代王府寮咸散,唯侍讀姚思廉不離王側。義師將入殿門,思廉謂之曰:「唐公舉義,本匡王室,不宜無禮於王。」眾伏其言,於是布列階下。須臾,太宗至,聞其義,令其扶主至順陽門,泣拜而去。眾咸歎其貞,謂:「忠烈之士也。」
節愍太子兵散遇害,宮竊莫敢近者。有永和縣丞寧嘉勖,解衣裹太子首號哭。時人義之。宗楚客聞之大怒,收付制獄,貶平興丞,因殺之。睿宗踐祚,下詔曰:「寧嘉勖能重名節,事高欒、向,幽途已往,生氣凜然。靜言忠義,追存褒寵,可贈永和縣令。」
祿山之難,御史中丞盧奕留司東都。祿山反,未至間,奕遣家屬入京,誓以守死。賊至,奕朝服持印坐腰事以見賊徒,謂曰:「為人臣,識忠與順耳,使不為逆節,死無恨焉。」賊徒皆愴然改容,遂遇害。
第十一章 孝行
陳叔達。高祖嘗宴侍臣,果有蒲萄,叔達為侍中,執而不食。問其故,對曰:「臣母患口乾,求之不得。」高祖曰:「卿有母遺乎?」遂嗚咽流涕。後賜帛百疋,以市甘珍。
張志寬為布衣,居河東,隋末喪父,哀毀骨立,為州國所稱。寇賊聞其名,不犯其閭。後為里尹在縣,忽稱母疾。縣令問其故,志寬對曰:「母嘗所害苦,志寬亦有所害。向患心痛,是以知母有疾。」令怒曰:「妖妄之詞也!」繫之於法。馳遣驗之,果如所言,異之。高祖聞,旌表門閭,就拜散騎常侍。
王君操父,大業中為鄉人李君則毆死。貞觀初,君則以運代遷革,不懼憲綱。又欺君操孤微,必無復仇之志,逐詣州府自露,為君操密藏白刃刺殺之,剔其心肝,咀之立盡。詣刺史自陳,州司以其擅殺,問之曰:「殺人償死,律有明文,何方自理,以求生路。」君操曰:「亡父被殺二十餘年,聞諸典禮,父仇不同天,早願從之,久而未遂,常懼滅亡,不展冤情。今恥既雪,甘從刑憲。」州司上聞,太宗特原之。
裴敬彝父知周,為陳國王典儀,暴卒。敬彝時在長安,忽涕泣,謂家人曰:「大人必有痛處,吾即不安。今日心痛,手足皆廢。事在不測,能不戚乎!」遂急告歸,父果已歿,毀瘠過禮,事以孝聞。累遷吏部員外。
杜審言,雅善五言,尤工書翰,恃才謇傲,為時輩所嫉。自洛陽縣丞貶吉州司戶,又與群寮不葉。司馬周季重與員外司戶郭若訥共構之,審言繫獄,將因事殺之。審言子並,年十三,伺季重等酬宴,密懷刃以刺季重。季重中刃而死,並亦見害。季重臨死,歎曰:「吾不知杜審言有孝子,郭若訥誤我至此!」審言由是免官歸東都,自為祭文以祭並。士友咸哀並孝烈,蘇頲為墓志,劉允濟為祭文。則天召見審言,甚加歎異,累遷膳部員外。
孟景休事親以孝聞,丁母憂,哀毀逾禮,殆至滅性。弟景禕年在襁褓,景休親乳之。祭為之豐。及葬時,屬寒,跣而履霜,腳指皆墮,既而復生如初。景休進士擢第,歷監察御史、鴻臚丞。為來俊臣所構,遇害,時人傷焉。
劉審禮為工部尚書,儀鳳中,吐蕃將入寇,審禮率兵十八萬,與吐蕃將論欽陵戰於青海。王師敗績,審禮沒焉。審禮諸子詣闕,自請入吐蕃以贖其父,詔許之。次子岐州司兵易從投蕃中省父,比至,審禮已卒。易從晝夜泣血。吐蕃哀其至性,還其父屍。易從徒跣萬里,護櫬以歸,葬於彭城故塋。朝庭嘉之,贈審禮工部尚書,諡曰悼。審禮,刑部尚書德威之子也,少喪母,為祖母元氏所養。元氏有疾,審禮親嘗藥膳,事母亦以孝聞。與再從弟同居,家無異爨,闔門二百餘口,人無間言。易從後為彭城長史,為周興所陷,繫於彭城獄,將就刑,百姓荷其仁恩,痛其誣枉,競解衣投於地曰:「為長史祈福。」有司平准,直十餘萬。易從一門仁孝,舉無與比,而橫遇冤酷,海內痛之。子升,年十歲,配流嶺南。後六道使誅流人,升以言行忠信,為首領所保,匡救獲免。
崔希高,以仁孝友悌,丁母憂,哀毀過禮。為鄴縣丞,芝草生所居堂,一宿而葩,蓋盈尺,州以聞,遷監察御史,轉並州兵曹、馮翊令。貧乏徒荷其仁恤。時有雲氣如蓋,當其廳事,須臾五色錯雜,遍於州郭。以狀聞,敕編入史。其在並州,聽前叢葦,有小鳥如鷦鵪來巢,孕卵五色,旦如雞子,數日鷇毀雛見,已大於母。月餘,五色成文,大如鵝,馴擾閒暇。頃之飛翔,時歸舊所。人到於今,號為「兵曹鳥」。
張審素為雋州都督,有告其贓者,敕監察楊汪按之。汪途中為審素之黨所劫,對汪殺告事者。汪到雋州,誣審素謀反,構成其罪,遂斬之,籍沒其家。子琇與兄瑝年幼,徙嶺外,後各逃歸。汪後更名萬頃,轉殿侍御史。開元二十三年,瑝、琇於東都候萬頃,手刃之,繫表於斧刃,言復仇之狀,遂奔逃。行至汜水,為吏所得。時人皆矜琇等幼穉孝烈,能復父仇,多言合從矜恕。張九齡欲活之,裴曜卿、李林甫固言不可,玄宗以為然,顧謂九齡等曰:「復仇禮法所許,殺人亦格律具存。孝子之心,義不顧命;國家設法,焉得容此。殺人成復仇之志,赦之虧格律之道。然道路喧議,當須告示。」乃下詔曰:「張瑝兄弟同殺,推問款成,律有正條,俱合至死。近聞士庶頗有喧詞,矜其為父報仇,或言本罪冤濫。但國家設法,事存久要,蓋以濟人,期於止殺。咎繇作士,法在必行;曾參殺人,亦不可恕。不能加以刑戮,肆諸市朝,宜付河南府告示。」瑝、琇既死,士庶痛之,為作哀誄,榜於衢路。市人斂錢於死處造義井,並葬於北邙,恐為萬頃家人所發,作疑塚數所於其所。其為時人之所痛悼者如此。
第十二章 友悌
李勣既貴,其姊病,必親為煮粥,火爇其鬚。姊曰:「僕妾幸多,何為自苦若是?」勣對曰:「豈無人耶?顧姊年長,勣亦年老,雖欲長為姊煮粥,其可得乎?」
馮元常闔門孝友,天下無比。或居兄弟服制,晝則從事,夜則盡會禮堂,雖病亦各臥東西壁,一牀而已,除服乃歸私室。曆官左右丞,多所釐革,朝無留事。高宗大漸,敕諸長史曰:「朕四體不好,百司奏事,可共元常平章以聞。」其委任如此。則天深忌之。及高宗崩,四方多說怪妄,以為祥瑞。嵩陽令樊文進瑞石,則天命示百寮。元常奏論其妖妄,不可誣罔士庶。則天甚不悅,出為隴州刺史,尋搆害之。神龍初,詔旌其門為「忠臣門」。元常忠孝正直,冠絕古今,而神理福善,眇然無依,天下咸惜之。元常祖慈明,李密之亂,為賊所執。慈明乃潛使人奉表江都,論賊形勢,密義而釋之。慈明知天命有歸,勸密歸國,密不納。賊帥翟讓怒罵慈明,明曰:「天子使我剪除爾輩,不圖為賊所執,合殺但殺,何煩罵也!」讓大怒,亂斲而死。煬帝聞而傷之,贈銀青光祿大夫,諡曰壯武公,拜二子為承務郎。
畢構,為益州長史,兼按察使,多所舉正,風俗一變。玄宗降璽書以慰之:「卿孤潔獨行,有古人之風。自臨蜀川,弊訛頓易。覽卿前後執奏,何異破柱求奸。諸使之中,在卿為最。」乃賜以衣服。終於戶部尚書。構性至孝,初丁繼親憂,其蕭氏、盧氏兩妹,皆在襁褓,親乳之,乳為之出。及其亡也,二妹皆慟哭,絕者久之,言曰:「雖兄弟無三年之禮,吾荷鞠育,豈同常人。」遂三年服。朝野之人,莫不涕泗。構弟栩,任太府主簿,留司東都,聞構疾,星馳赴京,侍醫藥者累月。既而哀毀骨立,變服視事,逾年未嘗言笑,深為朝野所重。
薛王業母早亡,為賢妃親自鞠養。開元初,業迎賢妃歸私第,以申供養。業同母妹淮陽、涼陽二公主亦早亡,業撫愛其子如己子。玄宗以業孝友,特加親愛。嘗疾,上親為祈禱;及瘳,幸其第,置酒宴樂,更為初生之歡。因賦詩曰:「昔見漳濱臥,言將人事違。今逢慶誕日,猶謂學仙歸。棠棣花重發,鴒原鳥再飛。」其恩遇如此。
陸南金,博涉經史,言行修謹。開元初,太常少卿盧崇道犯贓,自嶺南逃歸,匿於南金家。俄為仇人所發,侍御史王旭按之。崇道詞引南金,旭處以極法。南金弟趙璧請代兄死。南金執稱弟實自誣,以身當死。兄弟爭死,旭問其故,趙璧曰:「兄長有能幹,家亡母未葬,小妹未嫁,自惟幼劣,生無所益,身自請死。」旭上其狀。玄宗嘉而宥之。張說、陸象先等咸相欽重,累遷庫部員外。南金祖士季,為隋王侗記室兼侍讀。侗稱制,授侍郎。王充將行篡奪,侗謂士季曰:「隋有天下三十餘載,朝庭文武遂無忠烈乎?」士季對曰:「見危授命,臣之夙心。今請因其啟事,便加手刃。」後事泄,充遂亭士季侍讀。貞觀初,為太學博士而卒。
第十三章 舉賢
李大亮,隋末為賊所獲,同輩餘人皆死。賊帥張弼見而異之,獨釋與語,遂定交於幕下。大亮既貴,每懷張弼之恩。貞觀末,張弼為將作丞,自匿不言。大亮過諸途而識之,持弼而泣,悉推家產以遺之,弼辭而不受。言於太宗曰:「臣有今日之榮貴,乃張弼之力也。乞回臣之官爵以復之。」太宗即以弼為中郎,俄遷代州都督。大亮性志忠謹,雖妻子不見惰容,外若不能言而內剛烈。房玄齡每稱曰:「李大亮忠貞文武,有大將節,比之周勃、王陵矣。」後收葬五宗之無後者三十餘柩,送終之禮莫不備具。所賜賞分遺親戚。事兄嫂如父母焉。臨終,歎曰:「吾聞禮:男子不死婦人之手。」於是命屏婦人。言畢而卒。家無餘財,無珠玉以為含。親戚孤遺,為大亮鞠養而服之如父者五十人。天下歎伏之。
高祖以唐公舉義於太原,李靖與衛文升為隋守長安,乃收皇族害之。及關中平,誅文升等,次及靖。靖言曰:「公定關中,唯復私仇;若為天下,未得殺靖。」乃赦之。及為岐州刺史,人或希旨,告其謀反。高祖命一御史按之,謂之曰:「李靖反,且實便可處分。」御史知其誣罔,與告事者行數驛,佯失告狀,驚懼,鞭撻行典,乃祈求於告事者曰:「李靖反狀分明,親奉進旨,今失告狀,幸救其命,更請狀。」告事者乃疏狀與御史,驗與本狀不同。即日還以聞。高祖大驚,御史具奏,靖不坐。御史失名氏,惜哉!
封德彝,在隋見重於楊素。素乃以從妹妻之。隋文帝令素造仁智宮,引德彝為土工監。宮成,文帝大怒,曰:「楊素竭百姓之力,雕飾離宮,為吾結怨於天下。」素惶恐,慮得罪。德彝曰:「公勿憂,待皇后至,必有恩賞。」明日,果召素,良久方入對。獨孤皇后勞之曰:「大用意,知吾夫妻年老,撫以娛心,盛飾此宮室,豈非孝順。」賞賚甚厚。素退問德彝曰:「卿何以知之?」對曰:「至尊性儉,雖見而怒,然雅聽後言。婦人唯麗是好,後心既悅,聖慮必移。所以知耳。」素歎曰:「揣摩之才,非吾所及也。」素時勛略在位,下唯激賞德彝,無其牀曰:「封郎後時,必據吾座。」後素南征,泊海曲。素夜召之,德彝落海,人救而免,乃易衣見素。深加嗟賞,亟薦用焉。
薛收,隋吏部侍郎道衡之子,聰明博學。秦府初開,為記室參軍。未幾卒,太宗深追悼之,後謂房玄齡曰:「薛收不幸短命,若在,以中書令處之。」 魏徵、王珪、韋挺俱事隱太子,時或稱東宮有異圖,高祖不欲彰其事,將黜免宮寮以解之。流挺、珪於雋州,徵但免官。而徵言於裴寂、封德彝曰:「徵與韋挺、王珪,並承東宮恩遇,俱以被責退。今挺、珪得罪,而徵獨留,何也?」寂等曰:「此由在上,寂等不知。」徵曰:「古人云,成王欲殺召公,周公豈得不知?」無何,挺等徵還。
馬周,少落拓不為州里所敬,補州助教,頗不親事。刺史達奚怒杖之,乃拂衣去曹州,為濬儀令崔賢育所辱,遂感激,西之長安,止於將軍常何家。貞觀初,太宗命文武百官陳時政利害,何以武吏不涉學,乃委周草狀。周備陳損益四十餘條,何見之,驚曰:「條目何多也不敢以聞。」周曰:「將軍蒙國厚恩,親承聖旨,所陳利害,已形翰黑,業不可止也。將軍即不聞,其可得耶!」何遂以聞。太宗大駭,召問何,遽召周,與語甚奇之。直門下省,寵冠卿相,累遷中書令。周所陳事:六街設鼓以代傳呼,飛驛以達警急,納居人稅及宿衛大小交,即其條也。太宗有事遼海,詔周輔皇太子,留定州監國。及凱旋,高宗遣所留貴嬪承恩寵者,迓於行在。太宗喜悅問高宗,高宗曰:「馬周教臣耳。」太宗笑曰:「山東輒窺我。」錫賚甚厚。及薨,太宗為之慟,每思之甚,將假道術以求見,其恩遇如此。初,周以布衣直門下省,太宗就命監察裡行,俄拜監察御史。「裡行」之名,自周始也。
岑文本,初仕蕭詵,江陵平,授秘書郎,直中書校省。李靖驟稱其才,擢拜中書舍人,漸蒙恩遇。時顏師古諳練故事,長於文誥。時無逮,冀復用之。太宗曰:「我自舉一人,公勿復也。」乃以文本為中書侍郎,專與樞密。及遷中書令,歸家有憂色。其母怪而問之,文本對曰:「非勛非舊,濫登寵榮,位高責重,古人所戒,所以憂耳!」有來賀者,輒曰:「今日也,受弔不受賀。」遼東之役,凡所支度,一以委之,神用頓竭。太宗憂之曰:「文本與我同行,恐不與我同反。」俄病卒矣。
太宗嘗問侍臣曰:「朕子弟孰賢」魏徵對曰:「臣愚,不能盡知,唯霍王元軌數與臣言,臣未嘗不自失。」太宗曰:「卿以為前代誰比?」徵曰:「經學文雅,亦漢之宣、平;至如孝行,古之曾、閔也。」由是寵遇彌厚,令聘徵女為妃。
元軌,高祖子也,高祖崩,毀瘠過禮,恒衣布衣,示有終身之戚。嘗使國令徵賦,令曰:「請依諸王國賦貿易取利。」元軌曰:「汝為國令,當正吾失,反說吾以利也。」令慚而退。則天時,越王貞舉兵。元軌隨例配流,行至陳倉,死於檻中,天下冤痛之。
岑文本,太宗顧問曰:「梁陳名臣,有誰可稱復有子弟堪引進否?」文本對曰:「頃日隋師入陳,百司奔散,莫有留者,唯袁憲獨坐在後主之傍。王充將受禪,群寮勸進,憲子承家托疾,獨不署名。此之父子,足稱忠烈。承家弟承序,清貞雅操,實繼兄風。」乃由是召拜晉王友記。高宗更贈金紫光祿大夫,吏部尚書。
隨弘智,事父以孝聞,學通《三禮》、《漢》、《史》。武德中為詹事府主簿,與諸司同修六代史。又同令狐德棻、袁朗等修《藝文類聚》。事兄弘安,同於事父,凡所動止,咨而後行。累遷黃門侍郎。高宗令弘智於百福殿講《孝經》,召宰臣以下聽之。弘智演暢微言,略陳五孝,諸儒難問相繼,酬應如響。高宗怡然曰:「朕頗耽墳籍,至於《孝經》,偏所留意。然孝之為德,弘益實深。故云:『德教加於百姓,刑於四海。』是知《孝經》之益為大也。」顧謂弘智曰:「宜略陳此經切要者,以輔不逮。」弘智對曰:「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微臣願以此言奉獻。」高宗大悅,賜彩二百疋,遷國子祭酒。文集二十卷行於代。
季遜為貝州刺史,甘露遍於庭中樹。其邑人曰:「美政所致,請以聞。」遜謙退,寢其事。曆官十七政,俸祿先兄弟嫂姪,謂其子曰:「吾厚爾曹以衣食,不如厚之以仁義,勿辭敝也。」天下莫不嗟尚。
姚崇初不悅學,年逾弱冠,常過所親,見《修文殿御覽》,閱之,喜,遂耽玩墳史,以文華著名。歷牧常、揚,吏並建碑紀德。再秉衡軸,天下欽其公直。外甥任奕、任異,少孤,養在崇家,乃與之立家產,謂之曰:「汝,吾無間然矣,惜殊宗而代疏矣。」命與其子同名,冀無別也。時人多之。
張楚金,年十七,與兄越石同以茂才應舉。所司以兄弟不可兩收,將罷越石。楚金辭曰:「以順則越石長,以才則楚金不如,請某退。」時李績為州牧,歎曰:「貢才本求才行,相推如此,可雙舉也。」令兩人同赴上京,俱擢弟,遷刑部尚書。後為周興搆陷,將刑,仰天歎曰:「皇天后土,豈不察忠臣乎奈何以無辜獲罪!」因泣下。市人為之歔欷,須臾陰雲四塞,若有所感。旋降敕免刑,宣未訖,天開朗,慶雲紛鬱。時人感其忠正孝悌之報。
狄仁傑為兒童時,門人被害者,縣吏就詰之。眾咸移對,仁傑堅坐讀書。吏責之,仁傑曰:「黃卷之中,聖賢備在,猶未對接,何暇偶俗人而見耶!」以資授汴州判佐,工部尚書閻立本黜陟河南,仁傑為吏人誣告,立本驚謝曰:「仲尼云:『觀過,斯知仁矣。』足下可謂海曲明珠,東南遺寶。」特薦為並州法曹。其親在河陽別業,仁傑赴任,於並州登太行,南望白雲孤飛,謂左右曰:「吾親所居,近此雲下。」悲泣佇立,久之,候雲移乃行。
高智周與郝處俊、來濟、孫處約同寓於石仲覽家。仲覽,宣城人,而家於京都,破產以奉四子。嘗因夜臥,各言其志。處俊曰:「願秉樞軸一日足矣。」智周及濟願亦然。處約於被中遽起曰:「大丈夫樞軸不可冀,願為通事舍人,殿庭周旋吐納足矣。」仲覽嘗引相者觀濟等,相者曰:「四人皆貴極人臣,而石不及見矣。然來早貴,所惜末途屯躓。高達而最壽者。夫速登者易顛,徐進者少患,天之道也。」顧謂仲覽曰:「公因四人而達。」後各從宦州縣。及濟領吏部,處約以瀛州判佐參選。引注之次,濟遽索筆曰:「如志!如志!」注通事舍人。注畢,下階敘平生,亦一時之美。智周後為費令,與佐官均分俸祿,累遷中書侍郎知政事。仲覽,貞觀末授兵部郎中,遂卒。而濟等乃貴。咸如相所言。
魏元忠為二張所構,左授高嬰尉。王晙密狀以申明之。宋璟時為鳳閣舍人,謂晙曰:「魏公且全已爾,今子冒其威嚴而理之,坐見子狼狽也。」晙曰:「魏公忠而獲罪,晙為義所激,必顛沛無恨。」璟歎曰:「璟不能申魏公之枉,深負朝廷矣。」
裴景升為尉氏尉,以無異效,不居最課。考滿,刺史皇甫亮曰:「裴尉苦節若是,豈可使無上考,選司何以甄錄也俗號考終為『送路考』,省校無一成者。然敢竭愚思,仰申清德,當冀中也。」為之詞曰:「考秩已終,言歸有日。千里無代步之馬,三月乏聚糧之資。食唯半菽,室如懸磬。苦心清節,從此可知。不旌此人,無以激動。」時人咸稱亮之推賢。景升之考,省知左最,官至青刺。
李福業為侍御史,與桓、敬等匡復皇室。及桓、敬敗,福業放於番禺,匿志州參軍敬元禮家。吏搜獲之,與元禮俱死。福業將就刑,謝元禮曰:「子有老親,為福業所累,愧其深矣。」元禮曰:「明公窮而歸我,我得已乎?今貽親以非疾之憂,深所痛切。」見者傷之。
尹思貞為青州刺史,勉百姓農桑,蠶有四登者。巡察使路敬潛屆於境,部人以原蠶繭書旌。敬潛歎曰:「非善政所致,孰能至此!」遂以聞。璽書旌賞。或問思貞曰:「公敏行者,往與李承嘉忿競,何幾若斯?」思貞曰:「不能言者,時或有言。承嘉恃權相侮,僕義不受,然不知言之從何而至矣。」
張柬之,進士擢第,為清源丞,年且七十餘。永昌初,勉復應制策。試畢,有傳柬之考入下課者,柬之歎曰:「余之命也。」乃委歸襄陽。時中書舍人劉允濟重考,自下第升甲科,為天下第一,擢第,拜監察,累遷荊州長史。長安中,則天問狄仁傑曰:「朕要一好漢使,有乎?」仁傑對曰:「臣料陛下若求文章資歷,則今之宰臣李嶠、蘇味道,亦足為之使矣。豈非文士齷齪,思大才用之,以成天下之務者乎?」則天悅曰:「此朕心也。」仁傑曰:「荊州長史張柬之,其人雖老,真宰相材也。且久不遇,若用之,必盡於國家。」則天乃召以為洛州司馬。他日,又求賢。仁傑曰:「臣前言張柬之,尚未用也。」則天曰:「已遷之矣。」仁傑曰:「臣薦之,請為相也,今為洛州司馬,非用之也。」乃遷秋官侍郎。及姚崇將赴靈武,則天令舉外司堪為宰相者,姚崇曰:「張柬之沉厚有謀,能斷大事,且其人年老,陛下急用之。」登時召見,以為同鳳閣鸞臺平章事,年已八十矣。與桓彥範、敬暉、袁恕己、崔玄暉等,誅討二張,興復社稷,忠冠千古,功格皇天云。
張沛為同州刺史,任正名為錄事參軍,劉幽求為朝邑尉。沛奴下諸寮,獨呼二人為劉大、任大,若平常交。玄宗誅韋庶人,沛兄涉為殿中監,伏法,並及沛。沛將出就刑,正名時在假內,聞之遽出,止沛曰:「朝廷初有大艱,同州京之左輔,奈何單使一至,便害州將,請以死守之。」於是覆奏,而理沛於獄,曰:「正名若死,使君可憂,不然無慮也。」時幽求方立元勳,居中用事,遂免沛於難。
劉幽求既翊戴睿宗,後為中書令崔湜所構,放於番禺。湜令南海都尉周利貞殺之。時王晙為桂州都督,知利貞希時宰意,留幽求於桂州。利貞屢移牒索之,晙終不遣。湜又切逼晙遣幽求,晙報曰:「劉幽求有社稷大功,窮投於荒裔,無當死之罪,奈何坐觀夷滅耶!」幽求懼不全,謂晙曰:「吾忤大臣而見保,恐勢不可全,徒仰累耳。」晙曰:「足下所犯,非辜明也。晙如獲罪,放於滄海,亦無所恨。」竟不遣,俄而湜誅,幽求復登用也。
韓琬,少負才華,長安中,為高郵主簿,使於都場,以州縣徒勞,率然題壁曰:「筋力盡於高郵,容色衰於主簿,豈言行之缺,而友朋之過歟景龍中,自亳州司戶應制,集於京,吏部員外薛欽緒考琬,策入高等,謂琬曰:『今日非朋友之過歟』昔嘗與魏知古、崔璩、盧藏用聽《涅槃經》於大雲寺,會食,之舊舍,偶見題壁。諸公曰:『此高郵主簿歎後時耶?』顧問主人,方知足下,即末有含蓄意,祈以相汲,今日方申。」琬謝之曰:「士感知己,豈期十年之外,見君子之深心乎?」
張嘉貞落魄有大志,亦不自異,亦不下人。自平鄉尉免歸鄉里,布衣環堵之中,蕭然自得。時人莫之知也。張循憲以御史出,還次蒲州驛。循憲方復命,使務有不決者,意頗病之,問驛吏曰:「此有好客乎?」驛吏白以嘉貞,循憲召與相見,咨以其事積時疑滯者,嘉貞隨機應之,莫不豁然。及命表,又出意外。他日,則天以問循憲,具以實對,因請以己官讓之。則天曰:「卿能舉賢,美矣。朕豈可無一官自進賢耶!」乃召見內殿,隔簾與語。嘉貞儀貌甚偉,神采俊傑,則天甚異之。因奏曰:「臣生於草萊,目不睹闕廷之事。陛下過聽,引至天庭,此萬代之一遇。然咫尺之間,若披雲霧,臣恐君臣之道,有所未盡。」則天曰:「善。」遽命捲簾。翌日,拜監察御史。開元初,拜中書舍人,遷並州長史、天平軍節度使。有告其反者,鞠之無狀。玄宗將罪告事者,嘉貞諫曰:「准法:告事不實,雖有反坐,此則不然。天下無虞,重兵利器,皆委邊將。若告事者一不當,隨而罪之,臣恐握兵者生心,為他日之患。且臣備陛下腹心,不宜為臣以絕言事之路。」玄宗大悅,許以衡軸處之。嘉貞因曰:「臣聞時難得而易失,及其過也,雖賢聖不能為時。昔馬周起徒步謁聖主,血氣方盛。太宗用之盡其才,才五十而終。向用稍晚,則無及已。今臣幸少壯,陛下不以臣不肖,雅宜及時用之。他日衰老,何能為也!」玄宗曰:「卿第往太原,行當召卿。」卒用之為相。在職尚簡易,善疏決,論者稱之。
姜皎薦源乾曜,玄宗見之,驟拜為相,謂左右曰:「此人儀形莊肅,似蕭至忠,朕故用之。」左右對曰:「至忠以犯逆死,陛下何故比之?」玄宗曰:「我為社稷計,所以誅之。然其人信美才也。」至忠嘗與友人期街中,俄而雪下,人或止之。至忠曰:「焉有與人期,畏雪不去?」遂命駕逕往,立於雪中,深尺餘,期者方至。及登廊廟,居亂後邪臣之間,不失其正。出為晉州刺史,甚有異績。晚徒失職,為太平公主所引,與之圖事,以及於禍害。
玄宗謂宰臣曰:「從工部侍郎有得中書侍郎者否?」對曰:「任賢用能,非臣等所及。」上曰:「蘇頲可除中書侍郎,仍令移入政事院,便供政事食。」明日,加知制誥。有政事食,自頲始也。及入謝,固辭。上曰:「朕常欲用卿,每有一好官缺,即望諸宰臣論及,此皆卿之故人,遂無薦者,朕嘗為卿歎息。中書侍郎,朕極重惜。自陸象先改後,朕每思無出卿者。」俄而,弟詵為給事中,頲上表陳讓。上曰:「古來有內舉不避親者乎?」頲曰:「晉大夫祈奚是也。」上曰:「若然,朕自用蘇詵,何得屢言近日即父子猶同中書,兄弟有何不得卿言非至公也。」他日,謂頲曰:「前朝有李嶠、蘇味道,時謂之蘇李。朕今有卿及李乂,亦不謝之。卿所制文誥,朕自識之。自今已後,進書皆須別錄一本,云臣某撰,朕便留篋中也。」至今為故事。
第十四章 識量
大理卿孫伏伽,自萬年縣法曹上書論事,擢侍書御史,即御史中丞也。雖承內旨,而制命未下。伏伽自朝還家而臥,不見顏色。斯須侍御史已下造門,子孫驚喜以報,伏伽徐起以見之。時人方之顧雍。伏伽與張玄素,隋末俱為尚書令史,既官達後,伏伽談論之際,了不諱之。太宗嘗問玄素。玄素以實對,既出,神采沮喪,如有所失。眾咸推伏伽之弘量。
高麗莫離支蓋蘇文貢白金,褚遂良進曰:「莫離支弒其君,陛下以之興兵,將弔伐,為遼東之人報主之恥。古者討弒君之賊,不受其賂。昔宋督遺魯君以郜鼎,桓公受之於太廟,臧哀伯諫以為不可。《春秋》書之,百王所法。受不臣之筐篚,納弒逆之朝貢,不以為愆,何以示後。臣謂莫離支所獻不宜受。」太宗從之。
王方慶為鳳閣侍郎知政事,患風俗偷薄,人多苟且,乃奏曰:「准令式:齊縗、大功未葬,並不得朝會。仍終喪,不得參燕樂。比來朝官不依禮法,身有哀慘,陪廁朝賀,手舞足蹈,公違憲章。名教既虧,實玷皇化。請申明程式,更令禁止。」則天從之。方慶,周司空褒之曾孫,博通群書,所著論凡二百餘卷,尤精《三禮》,好事者多訪之,每所酬答,咸有典據,時人編次之,名曰《禮雜問》。聚書甚多,不減秘閣。至於圖畫,亦多異本。子晙,工札翰,善琴棋,少聰悟而性嚴整,歷殿中侍御史。
徐有功,為秋官郎中、司刑少卿,歷居法官,數折大獄,持平守正,不以生死易節,全活者數千百家。有鹿城主簿潘好禮者,慕其為人,乃著論稱有功斷賢於張釋之,其略曰:「釋之為廷尉,天下無冤人;有功之斷獄,亦天下無冤人。然釋之所行甚易,徐公所行甚難。難易之間,優劣可知矣!」君子以為知言。
狄仁傑為內史,則天謂之曰:「卿在汝南,甚有善政,欲知譖卿者乎?」仁傑謝曰:「陛下以臣為過,臣當改之。陛下明臣,臣之幸也。若臣不知譖者,並為友善,臣請不知。」則天深加歎異。
張文瓘為侍中,同列宰相以政事堂供饌珍美,請減其料。文瓘曰:「此食,天子所以重樞機,待賢才也。若不任其職,當自陳乞,以避賢路,不宜減削公膳,以邀虛名。國家所貴,不在於此。苟有益於公道,斯不為多也。」初為大理卿,旬日決遣疑獄四百餘條,無一人稱屈。文瓘嘗臥疾,繫囚設齋以禱焉,乃遷侍中,諸囚一時慟哭。其得人心如此。四子,潛、沛、洽、涉,皆至三品,時人呼為「萬石張家」。咸以為福善之應也。
房光庭任俠不拘小節。薛昭坐流放而投光庭,光庭匿之。既露,御史陸遺逼之急,光庭懼,乃見執政。執政詰之曰:「公郎官,何為匿此人為?」光庭曰:「光庭與薛昭有舊,途窮而歸光庭。且其所犯非大故,光庭得不納之耶?若擒以送官,居廟堂者,復何以見待?」執政義之,出為磁州刺史。
神龍初,將合祔則天於乾陵。給事中嚴善思上疏諫曰:「漢時諸陵,皇后多不合葬。魏晉已來,始有合葬。伏願依漢朝之故事,改魏晉之頹綱,於乾陵之旁,更擇吉地。」疏奏不納,有識之士咸是之。
開元初,玄宗詔太子賓客元行沖修魏徵撰次《禮記疏》,擬行之於國學,及成,奏上之,中書令張說奏曰:「今上《禮記》,是戴聖所編,歷代傳習,已向千載,著為經教,不可刊削。至魏,孫炎始改舊本,以類相比,有同鈔書,先儒所非,竟不行用。貞觀中,魏徵因炎舊書,更加釐正,兼為之注。先朝雖加賜賚,其書亦竟不行。今行沖勒成一家,然與先儒義乖,章句隔絕。若欲行用,竊恐未可。」詔從之,留其書於內府,竟不頒下。時議以為:說之通識,過於魏徵。
玄宗嘗賜握兵都將郭知運等四人天軍節度,太原尹王皎獨不受,上表曰:「臣事君,猶子事父。在三之義,寧有等差。豈有經侍宮闈多臣子敢當恩貺?」以死自誓,固辭不受,優詔許之。
張說拜集賢學士,於院廳宴會,舉酒,說推讓不肯先飲,謂諸學士曰:「學士之禮,以道義相高,不以宮班為前後。說聞高宗朝修史學士有十八九人。時長孫太尉以元勇之尊,不肯先飲,其守九品官者,亦不許在後,乃取十九杯,一時舉飲。長安中,說修《三教珠英》,當時學士亦高卑懸隔,至於行立前後,不以品秩為限也。」遂命數杯,一時同飲,時議深賞之。
李適之性簡率,不務苛細,人吏便之。雅好賓客,飲酒一斗不亂,延接賓朋,晝決公務,庭無留事。及為左相,每事不讓李林甫。林甫憾之,密奏其「好酒,頗妨政事」。玄宗惑焉,除太子少保。適之遽命親故歡會,賦詩曰:「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杯,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舉朝伏其度量。適之在門下也,性疏而不忌。林甫嘗賣之曰:「華山之下,有金礦焉,採之可以富國。上未之知耳。」適之心善其言,他日款曲奏之,玄宗大悅。顧問林甫,對曰:「臣知之久矣。華山,陛下本命,王氣所在,不可發掘。故臣不敢言。」適之由是漸見疏退。林甫陰搆陷之,貶於袁州,遣御史羅奭就州處置。適之聞命排馬牒到,仰藥而死。子霅,亦見害。
牛仙客為涼州都督,節財省費,軍儲所積萬計。崔希逸代之,具以聞。詔刑部尚書張利貞覆之,有實。玄宗大悅,將拜為尚書。張九齡諫曰:「不可,尚書,古之納言,有唐已來,多用舊相居之。不然,歷踐內外清貴之地、妙行德望者充之。仙客本河湟一吏典耳,拔升清流,齒班常伯,此官邪也。又欲封之,良為不可。漢法,非有功不封。唐尊漢法,太宗之制也。邊將積穀帛,繕兵器,蓋將帥之常務。陛下念其勤勞,賞之金帛可也,尤不可列地封之。」玄宗怒曰:「卿以仙客寒士嫌之耶?若是,如卿豈有門籍!」九齡頓首曰:「荒陬賤類,陛下過聽,以文學用臣。仙客起自胥吏,目不知書。韓信,淮陰一壯士耳,羞與絳、灌同列。陛下必用仙客,臣亦恥之。」玄宗不悅。翌日,李林甫奏:「仙客,宰相材,豈不堪一尚書?九齡文吏,拘於古義,失於大體。」玄宗大悅,遂擢仙客為相。先是,張守珪累有戰功,玄宗將授之以宰相。九齡諫曰:「不可。宰相者,代天理物,有其人而後授,不可以賞功。若開此路,恐生人心。《傳》曰:『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濫爵輕,不可理也。若賞功臣,即有故事。」玄宗乃止。九齡由是獲譴。自後朝士懲九齡之納忠見斥,咸持祿養恩,無敢庭議矣。
第十五章 容恕
崔善為,明天文曆算,曉達時務,為尚書左丞。令史惡其明察,乃為謗書曰:「崔子曲如鉤,隨時待封侯。」高宗謂之曰:「澆薄之後,人多醜政。昔北齊奸吏,歌斛律明月,高緯闇主,遂滅其家。朕雖不明,倖免斯事。」乃構流言者罪之。
李靖征突厥,征頡利可汗,拓境至於大漠。太宗謂侍臣曰:「朕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往者國家草創,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於突厥,未嘗不痛心疾首,志滅匈奴。今暫勞偏師。無往不捷,單于稽首,恥其雪乎!」群臣皆呼:「萬歲!」御史大夫溫彥博害靖之功,劾靖軍無紀綱,突厥寶貨,亂兵所分。太宗捨而不問。及靖凱旋,進見謝罪,太宗曰:「隋將史萬歲破突厥,有功不賞,以罪致戮。朕則不然,當捨公之罪,錄公之勛也。」
契苾何力,鐵勒酋長也。太宗征遼,以為前軍總管。軍次白雀城,被槊中腰,瘡重疾甚。太宗親為傅藥,及城破,敕求得傷何力者,付何力令自殺之。何力奏曰:「犬馬猶為主,況於人乎?彼為其主致命,冒白刃而刺臣者,是義勇士也。不相識,豈是冤仇?」遂捨之。
裴玄本好諧謔,為戶部郎中。時左僕射房玄齡疾甚,省郎將問疾,玄本戲曰:「僕射病可,須問之;既甚矣,何須問也?」有泄其言者。既而隨例候玄齡,玄齡笑曰:「裴郎中來,玄齡不死矣。」
劉童為御史、東都留臺,時蘭謩為留守,輒役數百人修宮內。劉童為盛夏不宜擅役工力,謩拒之曰:「別奉進旨。」童奏之,詔決謩二十下,謫嶺南。童後因他事左授臨朐令。時有敕令上佐縣令送租,謩已為司農卿,知出納。謩雅知童清介,不以曩事嫌惡,乃召倉吏謂之曰:「劉侍御頃在憲司,革非懲違,今親自送租,固無瑕玷。數州行納,與劉侍御同行,亦必無欠折。」一切令受納,更無所問。時人賞謩忠恕。(註:劉名靈童。)
蘇良嗣為洛州長史,坐妻犯贓,左遷冀州刺史。及事釋,妻妹詣良嗣,初無恨色,謂之曰:「牧守遷轉出入是常,不聞有所累也。」後為荊州長史,高宗使中宮緣江採異竹,植於苑內。中官科船載行,所在縱暴。還過荊州,良嗣因之上疏切諫。高宗謂則天曰:「吾約束不嚴整,果為良嗣所怪乎!」詔慰諭,便令棄竹於江中。荊州舊有河東寺,後梁蕭詧為其兄河東王所造,良嗣見而驚曰:「此在江漢之間,與河東有何關涉?」遂奏改之。良嗣寡學,深為人所笑。
盧承慶為吏部尚書,總章初,校內外官考。有一官督運,遭風失米,承慶為之考曰:「臨運損糧,考中下。」其人容止自若,無一言而退。承慶重其雅量,改注曰:「非力所及,考中中。」既無喜容,亦無愧詞。又改曰:「寵辱不驚,考中上。」眾推承慶之弘恕。
皇甫文備與徐有功同案制獄,誣有功黨逆人,奏成其罪。後文備為人所告,有功訊之在寬。或謂有功曰:「彼曩將陷公於死,今公反欲出之,何也?」有功曰:「爾所言者,私忿;我所守者,公法。安得以私害公乎?」
婁師德,弱冠進士擢第。上元初,吐蕃強盛,詔募猛士以討之,師德以監察御史應募。高宗大悅,授朝散大夫,專總邊任。前後四十餘年,恭勤接下,孜孜不怠,而朴忠沉厚,心無適莫。狄仁傑入相也,師德密薦之。及為同列,頗輕師德,頻擠之外使。師德知之而不憾。則天覺之,問仁傑曰:「師德賢乎?」對曰:「為將謹守,賢則臣不知。」又問:「師德知人乎?」對曰:「臣嘗同官,未聞其知人。」則天曰:「朕之用卿,師德實薦也,亦可謂知人矣。」仁傑大慚而退,歎曰:「婁公盛德,我為其所容,莫窺其際也。」當危亂之朝,屠滅者接踵,而師德以功名終始,識者多之。初,師德在廟堂,其弟某以資高拜代州都督,將行,謂之曰:「吾少不才,位居宰相,汝今又得州牧,叨據過分,人所嫉也。將何以終之?」弟對曰:「自今雖有唾某面者,亦不敢言,但自拭之,庶不為兄之憂也。」師德曰:「此適為我憂也。夫前人唾者,發於怒也。汝今拭之,是逆前人怒也。唾不拭將自乾,何如笑而受之?」弟曰:「謹受教。」師德與人不競,皆此類也。
楊再思為玄武尉,使於京,舍於客院。盜者竊其囊袋,邂逅遇之,盜者謝罪。再思曰:「足下有遺行,勿復聲,恐傍人害足下。但留公文,餘並仰遺。」不形顏色。時人莫測其量。累官至納言。則天朝,旱澇,輒閉坊市南門以禳之。再思晨入朝,值一重車,將牽出西門。峻而又滑,馭者遽叱牛不前,乃罵曰:「一群癡宰相,不能和得陰陽而閉坊門,遣我匯行如此辛苦!」再思徐謂之曰:「你牛亦自弱,不得嗔他宰相。」
陸象先為蒲州刺史,有小吏犯罪,但慰勉而遣之。錄事曰:「此例皆合與杖。」象先曰:「人情相去不遠,此豈不解吾意。若論必須行杖,當自汝始。」錄事慚懼而退。常謂人曰:「天下本自無事,只是愚人擾之,始為煩耳。但靜其源,何憂不簡?」前後歷典數州,其政如一,人吏咸思之。
端午日,玄宗賜宰臣鐘乳。宋璟既拜賜,而命醫人煉之。醫請將歸家煉,子弟諫曰:「此乳珍異,他者不如,今付之歸,恐招欺換。」璟誡之曰:「自隱爾心然,疑他心耶?仗信示誠,猶恐不至,矧有猜責,豈可得乎?」
第十六章 知微
隋吏部侍郎高構,典選銓綜,至房玄齡、杜如晦,愕然正視良久,降價抗禮,延入內齋共食,謂之曰:「二賢當興王佐命,位極人臣。杜年稍減於房耳。願以子孫為托。」因謂裴矩曰:「僕閱人多矣,未見此賢。」嗟仰不已。貞觀初,如晦終右僕射,玄齡至司空,咸如構言。
房玄齡與杜如晦友善,慨然有匡主濟時之志。開皇中,隨父彥謙至長安。時天下宴安,論者以為國祚無疆。玄齡密告彥謙曰:「隋帝盜有天下,不為後嗣長計,混淆嫡庶,使相傾奪。今雖清平,其亡可翹足而待。」彥謙驚止之,因謂友人李少適曰:「主上性多忌刻,不納諫爭。太子卑弱,諸王擅威。唯行苛酷之政,不弘遠之大略。今雖少安,吾憂其危亂矣。」少適以為不然。大業之季,其言皆驗。及義師濟河,玄齡杖策謁於軍門,太宗以為謀生,每歎曰:「昔光武云:『自吾得鄧禹,人益親。』寡人有玄齡,亦猶禹也。」佐平天下,及終相位,凡三十二年,號為賢相,然無跡可尋。為唐宗臣,宜哉!
李靖既平突厥,傾其種落,言於太宗曰:「陛下五十年後,當憂北邊。」至高宗末,突厥果為患。突厥初平,溫彥博議遷其人於朔方,以實空虛之地。魏徵以為不可,曰:「夷不亂華,非長久之計。」開元中,六胡果叛,咸如徵言。
李勣,少與鄉人翟讓聚眾為盜,以李密為主,言於密曰:「天下大亂,本為飢苦。若得黎陽一倉,大事濟矣。」遂襲取之。時在飢餓,就倉者數十萬人。魏徵、高季輔、杜正倫、郭孝恪皆客游,勣一見便加禮敬,引之臥內,談謔無倦。及平武牢,獲戴冑,亟推薦,咸至大官。時稱勣有知人之鑒。
侯君集得倖於太宗,命李靖教其兵法。既而奏曰:「李靖將反,至隱微之際,輒不以示臣。」太宗以讓靖,靖對曰:「此君集反耳。今中夏乂安,臣之所教,足以安制四夷矣。今君集求盡臣之術者,是將有異志焉!」時靖為左僕射,君集為兵部尚書,俱自朝還省。君集馬過門數步而不覺,靖謂人曰:「君集意不在人,必將反矣。」至十七年四月,大理囚紇乾承基告太子承乾、漢王元昌與侯君集反。太宗大驚,亟命召之,以出期不鞠問,且將貰其死。群臣固爭,遽請斬之,以明大法。謂之曰:「與公長訣矣!」遂歔欷下泣。君集亦自投於地,遂戮於四達之衢。君集謂監者曰:「君集豈反者乎?」蹉跌至此。昔自潘邸早承羈紲,擊滅二虜,頗有微功。為言於陛下,乞令一子以主禋祀。」太宗特原其妻並一子為庶人,流之嶺南。
馬周,雅善敷奏,動無不中。岑文本謂人曰:「吾觀馬周論事多矣,援引事類,揚搉古今,舉要刪蕪,言辯而理切。奇鋒高論,往往間出,聽之靡靡,令人忘倦。然鳶肩火色騰上,必速死,恐不能久矣。」無何而卒,如文本言。
秦叔寶,屬隋將來護兒帳內,寶母死,護兒遣使弔之。軍吏咸怪曰:「士卒遭喪多矣,將軍未嘗降問,弔叔寶何也?」護兒曰:「此人勇有志節,吾豈以卑賤處之。」叔寶後事李密,密收入王充。程齕金謂叔寶曰:「充好為咒誓,乃師老嫗耳,豈是撥亂主乎?」後充拒王師,二人統兵戰,馬上揖充而降。太宗甚重之,功名克成,死於牖下,皆萬人敵也。
太宗破高麗於安市城東南,斬首二萬餘級,降者二萬餘人,俘獲牛馬十萬餘匹。因名所幸山為「駐蹕山」。許敬宗為文刻石紀功焉。中書舍人敬播曰:「聖人與天地合德,山名駐蹕,此蓋天意鑾輿不復更東矣。」自七月攻安市,城拔,乃班師焉。
魏王泰有寵於太宗,所給月料逾於太子。褚遂良諫曰:「聖人制禮,尊嫡卑庶。故立嫡以長,謂之儲君,其所承也,重矣。俾用物不計,與王者共之。庶子雖賢,不是正嫡。先王所以塞嫌疑之漸,除禍亂之源。伏見儲君料物翻少魏王,陛下非所以愛子也。」文多不盡載,太宗納之。
李義府,僑居於蜀,袁天罡見而奇之,曰:「此郎君貴極人臣,但壽不長耳。」因請舍之,托其子曰:「此子七品相,願公提挈之。」義府許諾,因問:「天綱壽幾何?」對曰:「五十二外,非所知也。」安撫使李大亮、侍中劉洎等連薦之,召見,試令詠鳥,立成,其詩曰:「日裡颺朝彩,琴中半夜啼。上林許多樹,不借一枝棲。」太宗深賞之,曰:「我將全樹借汝,豈惟一枝。」自門下典儀,超拜監察御史,其後位壽,咸如天綱之言。
李嗣貞,嘗與朝列同過太清觀,道士劉概輔儼為設樂。嗣貞曰:「此樂宮商不和,君臣相阻之徵也。角徵失次,父子不和之兆也。殺聲既多,哀調又苦,若國家無事,太子受其咎矣。」居數月,章懷太子果為則天所構,廢為庶人,死於巴州。劉概輔儼奏其事,自始平令,擢為太常丞也。
魏元忠,本名貞宰,儀鳳中以封事召見。高宗與語,無所屈撓,慰喻遣之。忠不舞蹈而出,高宗目送之,謂中書令薛元超曰:「此書生雖未解朝庭禮儀,名以定體,真宰相也。」則天時為酷吏羅織下獄,有詔出之,小吏先聞以告。元忠驚喜,問:「汝名何?」曰:「元忠。」乃改名為元忠也。
裴行儉,少聰敏多藝,立功邊陲,克凶醜。及為吏部侍郎,賞拔蘇味道、王勮,曰:「二公後當相次掌鈞衡之任。」勮,勃之兄也。時李敬玄盛稱王勃、楊炯等四人,以示行儉,曰:「士之致遠,先器識而後文藝也。勃等雖有才名,而浮躁淺露,豈享爵祿者楊稍似沉靜,應至令長,並鮮克令終。」卒如其言。
王及善為文昌左相國,因內宴,見張易之兄弟恃寵,無人臣禮,數奏抑之。則天不悅,謂及善曰:「卿既無事,更有游宴。但檢校閣中,不須去也。」及善因請假月餘,則天不之問。及善歎曰:「豈有宰相而天子得一月不見乎事可知矣。」乃乞骸骨。
李迥秀任考功員外,知貢舉。有進士姓崔者,文章非佳,迥秀覽之良久,謂之曰:「第一:清涼崔郎,儀貌不惡,鬚眉如戟,精彩甚高,出身處可量,豈必要須進士?」再三慰諭而遣之,聞者大噱焉。
玄宗東封回,右丞相張說奏言:「吐蕃醜逆,誠負萬誅,然國家久事征討,實亦勞心。今甘、涼、河、鄯,征發不息,已數十年於茲矣。雖有克捷,亦有敗軍,此誠安危之時也。聞其悔過請和,惟陛下許其稽顙,以息邊境,則蒼生幸甚。」玄宗曰:「待與王君敻籌之。」說出,謂源乾曜曰:「君敻勇而無謀,好兵以求相。兩國和好,何以為功彼若入朝,則吾計不行矣。」竟如其言。說懼君敻黷兵,終致傾覆。時雋州獲鬥羊,因上《鬥羊表》以諷焉。玄宗不納。至十五年九月,吐蕃果犯瓜州,殺刺史田元獻,並害君敻父,大殺掠男女,取軍貲倉糧而去。君敻馳赴肅州以襲之,還至甘州鞏筆驛,為吐蕃所擊,師徒大敗,君敻死之,咸如說言。
第十七章 聰敏
貞觀中,有雄雉集於東宮明德殿,太宗問群臣曰:「是何祥也。」褚遂良對曰:「昔秦文公時,有童子化為雉,雌者鳴於陳倉,雄者鳴於南陽,童子言曰:『得雄者王,得雌者霸。』文公以為寶雞祀。漢光武膺得雄之祥,遂起南陽而有四海。陛下舊封秦王,故雄雉見於秦地,所以彰明德也。」太宗悅曰:「立身之道,不可無學。遂良博識,深可重也。」
秦府倉曹李守素尤諳氏族,時人號為「肉譜」。虞世南語人曰:「昔任彥升善譯經籍,稱為『五經笥』,今宜改倉曹為『人物志』。」 太宗嘗出行,有司請載書以從。太宗曰:「不須,虞世南在,此行秘書也。」南為秘書監,於省後堂集群書中奧義,皆應用者,號《北堂書鈔》。今此堂猶存,其書盛行於代。
盧莊道,年十三,造於父友高士廉,以故人子引坐。會有獻書者,莊道竊窺之,請士廉曰:「此文莊道所作。」士廉甚怪之,曰:「後生何輕薄之行!」莊道請諷之,果通。復請倒諷,又通。士廉請敘良久,莊道謝曰:「此文實非莊道所作,向窺記之耳。」士廉即取他文及案牘試之,一覽倒諷,並呈己作文章。士廉具以聞,太宗召見,策試,擢第十六,授河池尉。滿,復製舉,擢甲科。召見,太宗識之曰:「此是朕聰明小兒耶!」授長安尉。太宗將錄囚徒,京宰以莊道幼年,懼不舉,欲以他尉代之。莊道不從,但閒瑕不之省也。時繫囚四百餘人,令丞深以為懼。翌日,太宗召囚,莊道乃徐狀以進,引諸囚入。莊道評其輕重,留繫月日,應對如神。太宗驚異,即日拜監察御史。
馮智戴,高州首領盎之子。貞觀初,奉盎並入朝。太宗聞其善兵法,試指山際雲以問之曰:「其下有賊,今日可擊否?」對曰:「可擊。」問:「何以知之?」對曰:「雲形似樹,日辰在金;金能制木,擊之必勝。」太宗奇之,授左武衛將軍。
王義方,博學有才華,杖策入長安,數月,名動京師。敕宰相與語,侍中許敬宗以員外郎獨孤悊有詞學,命與義方譚及史籍,屢相詰對。義方驚曰:「此郎何姓?」悊曰:「獨孤。」義方曰:「識字耶!」悊不平之,左右亦憤憤。斯須復相詰,乃錯亂其言,謂悊曰:「長孫識字耶!」若此者再三,悊不勝忿怒,對敬宗毆之。敬宗曰:「此拳雖俊,終不可為。」乃黜悊,拜義方為侍御史。
賈嘉隱,年七歲,以神童召見。時太尉長孫無忌、司空李勣於朝堂立語,李戲之曰:「吾所倚者何樹?」嘉隱對曰:「松樹。」李曰:「此槐也,何忽言松?」嘉隱曰:「以公配木,則為松樹。」無忌連問之曰:「吾所倚者何樹?」嘉隱曰:「槐樹。」無忌曰:「汝不能復矯對耶!」嘉隱應聲曰:「何須矯對,但取其以鬼配木耳。」勣曰:「此小兒作獠面,何得如此聰明?」嘉隱又應聲曰:「胡面尚為宰相,獠面何廢聰明!」勣狀貌胡也。
費言忠,數歲記諷書,一日萬言。七歲神童擢第,事親以孝聞,遷監察御史。時有事遼海,委以支度軍糧,還奏便宜,遷侍御史。高宗問遼東事急,言忠奏:「遼東可平。」畫其山川地勢,皆如目見。又問諸將所能,言忠對曰:「李勣先朝舊臣,聖鑒所委。龐同善雖非鬥將,所持軍嚴整。薛仁貴勇冠三軍,名可震敵。高偘儉素自處,中果有謀。契苾何力沉毅持重,有統御才,頗、剪之儔。諸將夙夜小心,忠身憂國,莫逮於李勣。」高宗深納之,累遷吏部員外。
魏奉古,制舉推第,授雍丘尉。嘗日公宴,有客草序五百言。奉古覽之曰:「皆舊文。」援筆倒疏之。草序者默然自失,列坐撫掌。奉古徐笑曰:「適覽記之,非舊習也。」由是知名。時姚珽蒞汴州,群寮畢謁。珽召奉古前,曰:「此聰明尉耶!」他日,持廄目令示奉古。奉古一覽便諷千餘。珽驚起曰:「仕宦四十年,未嘗見此。」終兵部侍郎。
裴琰之,弱冠為同州司戶,但以行樂為事,略不視案牘。刺史李崇儀怪之,問戶佐,戶佐對:「司戶小兒郎,不閒書判。」數日,崇儀謂琰之曰:「同州事物殷繫,司戶尤甚。公何不別求京官,無為滯此司也。」琰之唯諾。復數日,曹事委積。眾議以為琰之不知書,但遨遊耳。他日,崇儀召入,勵而責之。琰之出問戶佐曰:「文案幾何?」對曰:「急者二百餘道。」琰之曰:「有何多,如此逼人?」命每案後連紙十張,令五六人供研墨點筆。琰之不上廳,語主案者略言其事意,倚柱而斷之,詞理縱橫,文筆燦爛,手不停綴,落紙如飛。領州官寮,觀者如堵。既而回案於崇儀,崇儀曰:「司戶解判耶?」戶佐曰:「司戶大高手筆。」仍未之奇也。比四五案,崇儀悚怍,召琰之,降階謝曰:「公詞翰若此,何忍藏鋒,以成鄙夫之過?」由此名動一州。數日,聞於京邑,除雍州判司。子漼,開元中為吏部尚書。
李嗣真,聰敏多才能,以許州判佐直弘文館。高宗東封還,幸孔子廟,詔贈太師,命有司為祝文。司文郎中富少穎、沙直撰進,不稱旨,御筆瀎破,付左寺丞。賀蘭敏之以下戰慄,遽召嗣真,岝筆立成。其章句云:「庶能不遣百代,助損益而可知;求鑒千年,同比肩而為友。」高宗覽之,問曰:「誰作此文?」有司言:「嗣真。」高宗曰:「此人▉郍解我意,遂有此句!」詔加兩階。時敏之恃寵驕盈,嗣真審其必敗,謂所親曰:「久蔭大樹,或有顛墜,吾屬無賴矣。」因飢年,諷執政求出,為義烏令。敏之,則天姊子也,無何果敗。
天授中,壽春郡王成器等五人同日冊命。有司忘載冊文,及百寮在列,方知闕禮。宰臣以下,相顧失色,中書舍人王劇立召小吏五人,各執筆,口授分寫,斯須而畢。詞理典贍,舉朝歎伏。
唐休璟為靈武大總管,諳練邊事,自碣石西逾四鎮,綿亙萬里,山川要害,皆記在目前。先是,突厥與諸蕃相攻,安西道絕。表奏押至,則天令宰臣商度事宜。休璟俄頃草奏,便施行。居十餘日,安西道果奏請兵馬應接,程期一如所畫。則天謂休璟曰:「恨用卿晚。」乃委以政事,謂魏元忠等曰:「休璟諳練邊事,卿等十當一也。」
玄宗幸成都,給事中裴士淹從。士淹聰悟柔順,頗精歷代史。玄宗甚愛之,馬上偕行,得備顧問。時肅宗在鳳翔,每有大除拜,輒啟聞。房琯為將,玄宗曰:「此不足以破賊也。」歷評諸將,並云「非滅賊材。」又曰:「若姚崇在,賊不足滅也。」因言崇之宏才遠略。語及宋璟,玄宗不悅曰:「彼賣直以沽名耳。」曆數十餘人,皆當其目。至張九齡,亦甚重之。及言李林甫,曰:「妒賢嫉能,亦無敵也。」士淹因啟曰:「既知,陛下何用之久耶!」玄宗默然不應。
第十八章 文章
杜淹為天策府兵曹,楊文乾之亂,流越巂。太宗戡內難,以為御史大夫,因詠雞以致意焉。其詩曰:「寒食東郊道,陽溝競草籠。花冠偏照日,芥羽正生風。顧敵知心勇,先鳴覺氣雄。長翹頻掃陣,利距屢通中。飛毛遍綠野,灑血漬方叢。雖云百戰勝,會自不論功。」淹聰辯多才藝,與韋福嗣為莫逆之友,開皇中,相與謀曰:「主上好嘉遁,蘇威以幽人見擢,盍各效之。」乃俱入太白,佯言隱逸。隋文帝聞之,謫戍江表。後還鄉里,以經籍自娛。吏部郎中高構知名,表薦之,大業末為御史中丞。洛陽平,將委質於隱太子,房玄齡恐資敵,遂啟用之。尋判吏部尚書,參議政事。
太宗在洛陽,宴群臣於積翠池。酒酣,各賦一事。太宗賦《尚書》曰:「日昃玩百篇,臨燈披五典。夏康既逸怠。商辛亦沉湎。恣情昏主多,克己明君鮮。滅身資累惡,成名由積善。」魏徵賦西漢曰:「受降臨軹道,爭長趣鴻門。驅傳渭橋上,觀兵細柳屯。夜燕經栢谷,朝游出杜原。終藉叔孫禮,方知天子尊。」太宗曰:「魏徵每言,必約我以禮。」
李百藥,德林之子,才行相繼,海內名流莫不宗仰。藻思沉蔚,尤工五言。太宗常制《帝京篇》,命其和作,歎其精妙,手詔曰:「卿何身之老而才之壯,何齒之宿而意之新?」及懸車告老,怡然自得,穿地築山,以詩酒自適,盡平生之意。高宗承貞觀之後,天下無事,上官儀獨為宰相,嘗凌晨入朝,循洛水堤,步月徐轡,詠詩曰:「脈脈大川流,驅馬歷長洲。鵲飛山月曙,蟬噪野雲秋。」音韻淒響,群公望之如神仙焉。
華陰楊炯與絳州王勃、范陽盧照鄰、東陽駱賓王,皆以文詞知名海內,稱為「王楊盧駱」。炯與照鄰則可全,而盈川之言為不信矣。張說謂人曰:「楊盈川之文,如懸河注水,酌之不竭,既優於盧,亦不減王。恥居王後則信然,愧在盧前則為誤矣。」
蘇味道使嶺南,聞崔馬二侍御入省,因寄詩曰:「振鷺齊飛日,遷鶯遠聽聞。明光共待漏,清鑒各披云。喜得廊廟舉,嗟為臺閣分。皎林懷柏悅,新幄阻蘭孫。冠去神羊影,車連瑞雉群。獨憐南斗外,空仰列星文。」味道富才華,代以文章著稱,累迂鳳閣侍郎、知政事,與張錫俱坐法,繫於司刑寺。所司以上相之貴,所坐事雖輕,供待甚備。味道終不敢當,不乘馬,步至繫所,席地而臥,蔬食而已。錫乘馬至寺,舍二品院,氣色自若,帷屏飲膳,無忝平居。則天聞之,免味道,而放錫於嶺南。
劉懷一有才藻,自瀛州司法拜右臺殿中。時右臺監察鄧茂遷左臺殿中,懷一贈之詩曰:「惟昔參多世,無雙仰異材。鷹鸇同放逐,鵷鷺忝游陪。入任光三命,遷榮歷二臺。隔牆欽素躅,對閣限清埃。紫署春光早,蘭闈曙色催。誰憐夕陽至,空想鄧林隈。」
呂太一拜監察御史裡行,自負才華而不即真,因詠院中竹葉以寄意焉。其詩曰:「濯濯當軒竹,青青重歲寒。心貞徒見賞,擇小未成竿。」同列張沈和之曰:「聞君庭竹詠,幽意歲寒多。歎息為冠小,良工將奈何?」後遷戶部員外。戶部與吏部鄰司,吏部移牒戶部,令牆宇悉豎棘,以防令史交通。太一牒報曰:「眷彼吏部,銓綜之司,當須簡要清通,何必豎離插棘。」省中賞其俊拔。
賀遂亮與韓思彥同在憲臺,欽思彥之風韻,贈詩曰:「意氣百年內,平生一寸心。欲交天下士,未面一虛襟。君子重名義,貞道冠衣簪。風雲行可托,懷抱自然深。落霞靜霜景,墜葉下風林。若上南登岸,希訪北山岑。」思彥酬之曰:「古人一言重,常謂百年輕。今投歡會面,顧眄盡平生。簪裾非所托,琴酒冀相並。累日同游處,通宵款素誠。霜飄知柳脆,雪昌覺松貞。願言何所道,幸得歲寒名。」
張宣明,有膽氣,富詞翰,嘗山行見孤松,賞玩久之,乃賦詩曰:「孤松鬱山椒,肅爽凌平霄。既挺千丈幹,亦生百尺條。青青恒一色,落落非一朝。大庭今已構,惜哉無人招。寒霜十二月,枝葉獨不凋。」鳳閣舍人梁載言賞之,曰:「文之氣質,不減於長松也。」宣明為郭振判官,使至三姓咽面,因賦詩曰:「昔聞班家子,筆硯忽然投。一朝撫長劍,萬里入荒陬。豈不厭艱險,只思清國仇。出川去何歲,霜露幾逢秋。玉塞已遐廓,鐵關方阻修。東都日窅窅,西海此悠悠。卒使功名建,長封萬里侯。」時人稱為絕唱。
李嶠,少負才華,代傳儒學,累官成均祭酒、吏部尚書三,知政事,封鄭國公。長壽三年,則天徵天下銅五十萬餘斤,鐵三百三十餘萬,錢二萬七千貫,於定鼎門內鑄八稜銅柱,高九十尺,徑一丈二尺,題曰「大周萬國述德天樞」,紀革命之功,貶皇家之德。天樞下置鐵山,銅龍負載,獅子、麒麟圍繞。上有雲蓋,蓋上施盤龍以托火珠,珠高一丈,圍三丈,金彩熒煌,光侔日月。武三思為其文,朝士獻詩者不可勝紀。唯嶠詩冠絕當時,其詩曰:「轍跡光西崦,勛名紀北燕。何如萬國會,諷德九門前。灼灼臨黃道,迢迢入紫煙。仙盤正下露,高柱欲承天。山類叢雲起,珠疑大火懸。聲流塵作劫,業固海成田。聖澤傾堯酒,熏風入舜弦。欣逢下生日,還偶上皇年。」後憲司發嶠附會韋庶人,左授滁州別駕而終。開元初,詔毀天樞,發卒銷爍,彌月不盡。洛陽尉李休烈賦詩以詠之曰:「天門街里倒天樞,火急先須禦火珠。計合一條絲線挽,何勞兩縣索人夫。」先有訛言云:「一條線挽天樞。」言其不經久也。故休烈之詩及之。士庶莫不諷詠。天樞之地,韋庶人繼造一臺,先此毀拆。
則天初革命,大搜遺逸,四方之士應制者向萬人。則天御洛陽城南門,親自臨試。張說對策,為天下第一。則天以近古以來未有甲科,乃屈為第二等。其驚句曰:「昔三監玩常,有司既糾之以猛;今四罪咸服,陛下宜濟之以寬。」拜太子校書,仍令寫策本於尚書省,頒示朝集及蕃客等,以光大國得賢之美。
陸餘慶孫海,長於五言詩,甚為詩人所重。性峻不附權要,出牧潮州,但以詩酒自適,不以遠謫介意。題奉國寺詩曰:「新秋夜何爽,露下風轉淒。一聲竹林裡,千燈花塔西。」題龍門寺詩曰:「窗燈林靄裡,聞磬水聲中。更籌半有會,爐煙滿夕風。」人推其警策。
長壽中,有滎陽鄭蜀賓,頗善五言,竟不聞達。老年方授江左一尉,親朋餞別於上東門,蜀賓賦詩留別,曰:「畏途方萬里,生涯近百年。不知將白首,何處入黃泉?」酒酣自詠,聲調哀感,滿座為之流涕。竟卒於官。
神龍之際,京城正月望日,盛飾燈影之會。金吾弛禁,特許夜行。貴游戚屬,及下隸工賈,無不夜遊。車馬駢闐,人不得顧。王主之家,馬上作樂,以相誇競。文士皆賦詩一章,以紀其事。作者數百人,惟中書侍郎蘇味道、吏部員外郭利貞、殿中侍御史崔液三人為絕唱。味道詩曰:「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游妓皆穠李,行歌盡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利貞曰:「九陌連燈影,千門度月華。傾城出寶騎,匝路轉香車。爛熳唯愁曉,周旋不問家。更逢清管發,處處落梅花。」液曰:「今年春色勝常年,此夜風光正可憐。鳷鵲樓前新月滿,鳳凰臺上寶燈燃。」文多不盡載。
劉希夷,一名挺之,汝州人。少有文華,好為宮體,詞旨悲苦,不為時所重。曾搊琵琶,嘗為《白頭翁詠》,曰:「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既而自悔,曰:「我此詩似讖,與石崇『白首同所歸』何異也?」乃更作一句云:「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既而歎曰:「此句復似向讖矣,然死生有命,豈復由此!」乃兩存之。詩成未週歲,為奸所殺。或云宋之問害之。後孫翌撰《正聲集》以希夷為集中之最,由是稍為時人所稱。
張文成,以詞學知名,應下筆成章、才高位下、詞摽文苑等三入科,俱登上第,轉洛陽尉。故有《詠燕》詩,其末章云:「變石身猶重,銜泥力尚微。從來赴甲第,兩起一雙飛。」時人無不諷詠。累遷司門員外。文成凡七應舉,四參選,其判策皆登甲第科。員半千謂人曰:「張子之文如青銅錢,萬揀萬中,未聞退時。」故人號「青銅學士。」久視中,太官令馬仙童陷默啜,問:「張文成何在?」仙童曰:「自御史貶官。」默啜曰:「此人何不見用也?」後暹羅、日本使入朝,咸使人就寫文章而去。其才遠播如此。
魏求己,自御史左授山陽丞,為詩曰:「朝升照日檻,夕次下烏臺。風竿一邈,月樹幾徘徊。翼向高標斂,聲隨下調哀。懷燕首自白,非是為年催。」鄭繇少工五言,開元初,山範為岐州刺史,繇為長史。範失白鷹,深所愛惜,因為《失白鷹詩》以致意焉。其詩曰:「白晝文章亂,丹霄羽翮齊。雲間呼暫下,雪裡放還迷。梁苑驚池鶩,陳倉拂野雞。不知遼廓外,何處別依棲。」甚為時所諷詠。子審,亦以文章知名。
玄宗朝,張說為麗正殿學士,嘗獻詩曰:「東壁圖書府,西垣翰墨林。諷《詩》關國體,講《易》見天心。」玄宗深佳賞之。優詔答曰:「得所進詩,甚為佳妙,《風》《雅》之道,斯焉可觀。並據才能,略為贊述,具如別紙,宜各領之。」玄宗自於彩箋上八分書,說贊曰:「德重和鼎,功逾濟川。詞林秀髮,翰苑光鮮。」其徐堅以下,並有贊述,文多不盡載。
張說、徐堅同為集賢學士十餘年,好尚頗同,情契相得。時諸學士凋落者眾,唯說、堅二人存焉。說手疏諸人名,與堅同觀之。堅謂說曰:「諸公昔年皆擅一時之美,敢問孰為先後?」說曰:「李嶠、崔融、薛稷、宋之問,皆如良金美玉,無施不可。富嘉謩之文,如孤峰絕岸,壁立萬仞,叢雲鬱興,震雷俱發,誠可畏乎!若施於廊廟,則為駭矣。閻朝隱之文,則如麗色靚妝,衣之綺繡,燕歌趙舞,觀者忘憂。然類之《風》、《雅》,則為俳矣。」堅又曰:「今之後進,文詞孰賢。」說曰:「韓休之文,有如太羹玄酒,雖雅有典則,而薄於滋味。許景先之文,有如豐肌膩體,雖穠華可愛,而乏風骨。張九齡之文,有如輕縑素練,雖濟時適用,而窘於邊幅。王翰之文,有如瓊林玉斝,雖爛然可珍,而多有玷缺。若能箴其所闕,濟其所長,亦一時之秀也。」
第十九章 著述
太宗欲見前代帝王事得失以為鑒戒,魏徵乃以虞世南、褚遂良、蕭德言等采經史百家之內嘉言善語,明王暗君之跡,為五十卷,號《群書理要》,上之。太宗手詔曰:「朕少尚威武,不精學業,先王之道,茫若涉海。覽所撰書,博而且要,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使朕致治稽古,臨事不惑。其為勞也,不亦大哉!」賜徵等絹千匹,彩物五百段。太子諸王,各賜一本。
貞觀中,紀國寺僧慧靜撰《續英華詩》十卷,行於代。慧靜嘗言曰:「作之非難,鑒之為貴。吾所搜揀,亦《詩》三百篇之次矣。」慧靜俗姓房,有藻識。今復有詩篇十卷,與《英華》相似,起自梁代,迄於今朝,以類相從,多於慧靜所集,而不題撰集人名氏。
江淮間為《文選》學者,起自江都曹憲。貞觀初,揚州長史李襲譽薦之,徵為弘文館學士。憲以年老不起,遣使即家拜朝散大夫,賜帛三百匹。憲以仕隋為秘書,學徒數百人,公卿亦多從之學,撰《文選音義》十卷,年百餘歲乃卒。其後句容許淹、江夏李善、公孫羅相繼以《文選》教授。開元中,中書令蕭嵩以《文選》是先代舊業,欲注釋之。奏請左補闕王智明、金吾衛佐李玄成、進士陳居等注《文選》。先是,東宮衛佐馮光震入院校《文選》,兼復注釋,解「蹲鴟」云:「今之芋子,即是著毛蘿蔔。」院中學士向挺之、蕭嵩撫掌大笑。智明等學術非深,素無修撰之藝,其後或遷,功竟不就。
太宗謂監修國史房玄齡曰:「比見前後漢史,載揚雄《甘泉》、《羽獵》,司馬相如《子虛》、《上林》,班固《兩都賦》,此既文體浮華,無益勸戒,何瑕書之史策今有上書論事,詞理可裨於政理者,朕或從或不從,皆須備載。」
代有釋曇剛制《山東士大夫類例》三卷,其假冒者悉不錄,署云「相州僧曇剛撰」。左散騎常侍柳沖,亦明氏族,中宗朝為相州刺史,詢問舊老,咸云自隋朝以來,不聞有僧曇剛。蓋懼見害於時,而匿其名氏耳。
開元初,左庶子劉子玄奏議,請廢鄭子《孝經》,依孔注;《老子》請停河上公注,行王弼注;《易傳》非子夏所造,請停。引今古為證,文多不盡載。其略曰:「今所行《孝經》,題曰鄭氏,爰在近古,皆云是鄭玄,而魏晉之朝無有此說。後魏、北齊之代,立於學宮。蓋虜俗無識,故致斯謬。今驗《孝經》,非鄭玄所注。河上公者,漢文帝時人,庵於河上,因以為號,以所注《老子》授文帝,因沖空上天。此乃不經之鄙言,習俗之虛語。案《藝文志》,注《老子》有三家,而無河上公注。雖使才別朱紫,粗分菽麥,亦皆嗤其過謬,況有識者乎《藝文志》,《易》有十三家,而無子夏傳。」子玄爭論,頗有條貫,會蘇宋文吏,拘於流俗,不能發明古義,竟排斥之。深為識者所歎。
梁載言《十道志》解南城山,引《後漢書》云:「鄭玄遭黃巾之難,客於徐州。今者有《孝經序》,相承云鄭氏所作。其序曰:「僕避難於南城山,棲遲岩石之下,念昔先人,餘暇述夫子之志而注《孝經》。」蓋康成胤孫所作也。陸德明亦云:「案鄭志及《晉中經簿》並無,唯晉穆帝集講《孝經》,云以鄭注為主。」今驗《孝經注》,與康成所注五經體並不同。則劉子玄所論,信有徵矣。
蕭何封酇侯,先儒及顏師古以酇為南陽築陽之城。築陽今屬襄州。竊以凡封功臣,多就本土,蓋欲榮之也。張良封留侯,是為成例。案班固何須穿鑿,更制別音乎?
劉子玄直史館,時宰臣蕭至忠、紀處訥等並監修國史。子玄以執政秉權,事多掣肘,辭以著述無功,求解史任。奏記於至忠等,其略曰:「伏見每汲汲於勸誘,勤勤於課責,云:『經籍事重,努力用心。』或歲序已奄,何時輟手。綱維不舉,督課徒勤。雖威以刺骨之刑,勖以懸金之賞,終不可得也。語云:『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僕所以比者,布懷知己,歷訟群公,屢辭載筆之官,欲罷記言之職者,正為此耳。當今朝號得人,國稱多士。蓬山之下,良直比肩;芸閣之間,英奇接武。僕既功虧刻鵠,筆未獲麟,徒殫太官之膳,虛索長安之米。乞以本職,還其舊居,多謝簡書,請避賢路。」文多不盡載。至忠惜其才,不許。宗楚客惡其正直,謂諸史官曰:「此人作書如是,欲置我於何地?」子玄著《史通》二十篇,備陳史冊之體。
開元十年,玄宗詔書院撰《六典》以進。時張說為麗正學士,以其事委徐堅。沉吟歲餘,謂人曰:「堅承乏,已曾七度修書,有憑准皆似不難。唯《六典》,歷年措思,未知所從。」說又令學士毋嬰等,檢前史職官,以今式分入六司,以今朝《六典》,象周官之制。然用功艱難,綿曆數載。其後張九齡委陸善經,李林甫委苑咸,至二十六年,始奏上。百寮陳賀,迄今行之。
開元十二年,沙門一行造《黃道游儀》以進。玄宗親為之序,文多不盡載。其略曰:「孰為天大,此焉取則。均以寒暑,分諸晷刻。盈縮不愆,列舍不忒。制器垂象,永鑒無惑。」因遣太史官馳往安南及蔚州測候日影,經年乃定。
玄宗謂張說曰:「兒子等欲學綴文,須檢事及看文體。《御覽》之輩,部帙既大,尋討稍難。卿與諸學士撰集要事並要文,以類相從,務取省便,令兒子等易見成就也。」說與徐堅、韋述等編此進上,詔以《初學記》為名。賜修撰學士束帛有差,其書行於代。
道家有庚桑子者,代無其書。開元末,襄陽處士王源撰《亢倉子》兩卷以補之。序云:「《莊子》謂之庚桑子,《史記》作亢桑子,《列子》作亢倉子,其實一也。」源又取《莊子.庚桑楚》一篇為本,更取諸子文義相類者,合而成之,亦行於代。
第二十章 從善
魏徵嘗取急還奏曰:「人言陛下欲幸山南,在外裝束悉了,而竟不行。何因有此消息?」太宗笑曰:「當時實有此心,畏卿嗔,遂停耳。」
韋悰為右丞,勾當司農木橦七十價,百姓四十價,奏其隱沒。太宗切責有司,召大理卿孫伏伽亟書司農罪。伏伽奏曰:「司農無罪。」太宗駭而問之,伏伽曰:「只為官木橦貴,所以百姓者賤。向使官木橦賤,百姓無由賤。但見司農識大體,不知其過也。」太宗深賞之,顧謂韋悰曰:「卿識用欲逮伏伽,遠矣!」
貞觀中,金城坊有人家為胡所劫者,久捕賊不獲。時楊纂為雍州長史,判勘京城坊市諸胡,盡禁推問。司法參軍尹伊異判之曰:「賊出萬端,詐偽非一。亦有胡著漢帽,漢著胡帽,亦須漢裡兼求,不得胡中直覓。請追禁西市胡,餘請不問。」纂初不同其判。遽命,沉吟少選,乃判曰:「纂輸一籌,餘依判。」太宗聞之,笑曰:「朕用尹伊,楊纂聞義伏輸一籌,朕復得幾籌耶!」俄果獲賊。尹伊嘗為坊州司戶,尚藥局牒省索杜若,省符下坊州供送。伊判之曰:「坊州本無杜若,天下共知。省符忽有此科,應由謝朓詩誤。華省曹郎如此判,豈不畏二十八宿向下笑人。」由是知名。改補雍州司法。
郭翰為御史,巡察隴右,所經州縣,多為按劾。次於寧州,時狄仁傑為刺史,風化大行。翰才入境,耆老薦揚之狀已盈於路。翰就館,以州所供紙筆置於案,召府寮曰:「入境其政可知,願成使君之美。無為久留,徒煩擾耳。」即命駕而去。翰性寬簡不苛,讀《老子》至「和其光,同其塵」,慨然歎曰:「大雅君子,明哲以保其身。」乃祈執政,辭以儒門不願持憲。改授麟臺郎。時劉禕之坐賜死,既洗沐而神色自若,命其子草《謝死表》。其子哀哭將絕,不能書。刑者催逼之,禕之乃自操紙,援筆即成,詞理懇至,見者無不傷痛。時翰讀之,為宦者所奏,左授巫州司戶,俄而徵還。
陸象先為益州長史,奏嘉、邛路遠,請鑿岷山之南,以從捷近。發卒從役,居人不堪,多道亡愈死,行旅無利。左拾遺張宣明監姚、巂諸軍事,兼招慰使,仍親驗其路,審其難險,移牒益州曰:「此路高山臨雲,深谷無景,至有斗絕巨險,殆不通人蹤。經之者,必搏壁傍崖,脅息而度。雖竟日登頓,二十許里,木人猶堪淚下,鐵馬亦可蹄穿。」象先覽之兢惕,遽罷役,仍舊路以聞。蜀人賴焉。
第二十一章 諛佞
太宗嘗止一樹下,曰:「此嘉樹。」宇文士及從而美之不容口。太宗正色謂之曰:「魏徵嘗勸我遠佞人,我不悟佞人為誰矣,意常凝汝而未明也。今乃果然。」士及叩頭謝曰:「南衙群臣,面折廷諍,陛下常不舉首。今臣幸在左右,若不少順從,陛下雖貴為天子,復何聊乎?」太宗怒乃解。
代州都督劉蘭謀反,腰斬之。將軍丘行恭希旨,探心肝而食。太宗責之曰:「典自有常科,何至如此!若食逆者心肝而為忠孝,則蘭之心肝當為太子諸王所食,豈到汝乎?」行恭慚謝而退。蘭本青州明經,遇亂為鄉里所稱,保完青郡,遠近歸之。初降李密,密敗,歸國,在代州為遊客所告,遂族滅。
許敬宗父善心,與虞基同為宇文化及所害。封德彝時為內史舍人,備見其事。貞觀初,敬宗以便佞為恩,德彝薄其為人,每謂人曰:「虞基被戮,虞南匍匐以請代;善心之死,敬宗蹈舞以求生。」敬宗深愧恨焉。初,煬帝之被戮也,隋官賀化及,善心獨不至,化及以其人望而釋之,善心又不舞蹈,由是見害。及為封德彝立傳,盛加其罪惡,掌知國史,記注不直,論者尤之。與李義府贊立則天,屠害朝宰,公卿以下,重足累息。移皇家之社稷,剿生人之性命,敬宗手推轂焉。子昂,頗有才藻,為太子舍人。母裴氏早卒,裴侍婢有姿色,敬宗以為繼,假姓虞氏。昂素與之通,敬宗奏昂不孝,流於嶺南。又納資數十萬,嫁女與蠻首領馮盎子及監門將軍錢九隴,敘其閥閱。又為子娶尉遲寶琳孫女,利其金帛,乃為寶琳父敬德修傳,隱其過咎。太宗作《威鳳賦》賜長孫無忌,敬宗改云賜敬德。其虛美隱惡,皆此類也。敬宗卒,博士袁思古等議曰:「敬宗位以才升,歷居清級。棄長子於荒徼,嫁少女於夷落。聞《詩》聞《禮》,事絕於家庭;納采問名,唯同於黷貨。易名之典,須憑實行。案諡法,名與實爽曰『繆』。請諡為謬。」敬宗孫彥伯訴於執政,請改諡。禮官議以為既過能改曰「恭」,乃諡為恭。彥伯,昂之子也,既與思古忿兢,將於眾中毆之。思古謂曰:「吾與賢家君報仇,緣何反怒?」彥伯大慚而退。
高宗末年,苦風眩頭重,目不能視。則天幸災逞己志,潛遏絕醫術,不欲其愈。及疾甚,召侍醫張文仲、秦鳴鶴診之。鳴鶴曰:「風毒上攻,若刺頭出少血,則愈矣。」則天簾中怒曰:「此可斬!天子頭上豈是試出血處耶!」鳴鶴叩頭請命,高宗曰:「醫之議病,理不加罪。且我頭重悶,殆不能忍,出血未必不佳。朕意決矣。」命刺之。鳴鶴刺百會及朏戶出血。高宗曰:「吾眼明矣。」言未畢,則天自簾中頂禮以謝鳴鶴等曰:「此天賜我師也。」躬負繒寶以遺之。高宗甚愧焉。
則天稱尊號,以睿宗為皇嗣,居東宮。洛陽人王慶之希旨,率浮偽千餘人詣闕,請廢皇嗣而立武承嗣為太子。召見,兩淚交下。則天曰:「皇嗣我子,奈何廢之?」慶之曰:「神不享非類。今日誰國,而李氏為嗣也?」則天固諭之令去,慶之終不去,面覆地,以死請。則天務遣之,乃以內印印紙,謂之曰:「持去矣。須見我,以示門者,當聞也。」慶之持紙,去來自若。此後屢見,則天亦煩而怒之,命李昭德賜杖。昭德命左右引出光政門外,昌言曰:「此賊欲廢皇嗣而立武承嗣!」命撲之,眼耳皆血出,乃榜殺之。
則天朝,嘗三月降雪,鳳閣侍郎蘇味道等以為祥瑞,草表將賀。左拾遺王求禮止之。味道曰:「國家事,何為誑妄以賀朝庭?」求禮曰:「宰相不能燮理陰陽,令三月降雪。此災也,乃誣為瑞。若三月雪是瑞雪,臘月雷當為瑞雷耶!」舉朝善之,遂不賀。求禮方正有詞畢,歷左臺殿中,轉衛王掾而卒。
魏元忠為御史大夫,臥病,諸御史省之。侍御史郭霸獨後,見元忠,憂形於色,請視元忠便液,以驗疾之輕重。元忠辭拒。霸固請,嘗之,元忠驚惕。霸喜悅曰:「大夫泄味甘,或難療;而今味苦矣,即日當愈。」元忠剛直,甚惡其佞,露其事於朝庭。
張易之兄同休,嘗請公卿宴於司禮寺,因請御史大夫楊再思曰:「公面似高麗,請作高麗舞。」再思欣然,帖紙旗巾子,反披紫袍,作高麗舞,略無慚色。再思又見易之弟昌宗以貌美被寵,因諛之曰:「人言六郎似蓮花,再思以為不然,只是蓮花似六郎耳。」有識咸笑之。後昌宗兄弟犯贓,則天命桓彥範、李承嘉勘當以取實。經數日,彥範等奏:「昌宗兄弟共有贓四千餘貫,法當解職。」昌宗奏:「臣有功於國家,所犯不至解免。」則天問諸宰臣曰:「昌宗於國有功否?」再思時為內史,奏曰:「昌宗合煉神丹,聖躬服之有效,此實莫大之功。」乃赦之。天下名士,視再思如糞土也。
成敬奇,有俊才,文章可立就,為大理正,與姚崇有姻親。崇或寢疾,敬奇造宅省焉,對崇涕泣。懷中置生雀數頭,乃一一持出,請崇執手而後放之,祝云:「願令公速愈。」崇勉而從之。敬奇既出,忿其諛媚,謂子弟曰:「此淚亦何從而來?」自茲不復接遇。
鄭愔者,滄州人,來俊臣羅織文狀,皆愔草定。張易之兄弟薦為殿中侍御史。易之敗,黜為宣州司戶。既而歸,武三思用事,將害桓敬等,愔揣知其情,求謁三思。三思見之,愔先哭甚哀,既而大笑。三思怪問其故,對曰:「前哭甚哀者,弔大王國破家亡也;後大笑者,賀大王得愔也。柬之等五人為上所忌,日夜為計,非剪除不足以快其意。大王豈不知之?今據將相之權,有過人之智,廢則天兵不血刃,易於反掌。今料大王之勢,孰與則天?大王不去五王,身有纍卵之危,此愔所以寒心也。」三思大悅,引與登樓。謀陷五王而殺之,皆崔湜、鄭愔之謀也。累遷吏部侍郎,賣官為務,後與譙王重福構逆而死。
太平公主,沉斷有謀,則天愛其類己。誅二張,滅韋氏,咸賴其力焉。睿宗朝,軍國大事皆令宰相就宅諮決,然後以聞。睿宗與群臣呼公主為太平,玄宗為三郎。凡所奏請,必問曰:「與三郎商量未?」其見重如此。其宰相有七,四出其門。玄宗孤立而無援。及竇懷貞等誅,乃遁於山寺,俄賜自盡。竇懷貞傾巧進用,累遷晉州長史,諂事中貴,盡得其歡心。韋庶人乳母王氏,本蠻婢也,懷貞聘之為妻,封莒國夫人。俗為奶母之婿曰阿㸙,懷貞每因謁見及進奏表狀,列其官次,署曰「翊聖皇后阿㸙」。時人鄙之,呼為「㸙」,懷貞欣然自得。韋庶人敗,遂斬其妻,持首以獻。居憲臺及京尹,每視事,見無鬚者,誤以為中官,必曲加承接。睿宗踐祚,懷貞位極人臣,道諛不悛,以至於敗。先天中,玄宗戡內難,懷貞投水死。
駙馬張垍,以太常卿、翰林院供奉官贊相禮儀,雍容有度。玄宗心悅之,謂垍曰:「朕罷希烈相,以卿代之。」垍謝不敢當。楊貴妃知之,以告楊國忠。楊國忠深忌之。時安祿山入朝,玄宗將加宰相,命垍草詔。國忠諫曰:「祿山不識文字,命之為相,恐四夷輕於唐。」玄宗乃止。及安祿山歸范陽,詔高力士送於長樂陂。力士歸,玄宗問曰:「祿山喜乎?」力士對曰:「祿山恨不得宰相,頗有言。」國忠遽曰:「此張垍告之也。」玄宗不察國忠之誣,疑垍漏泄,大怒。黜垍為盧溪郡司馬,兄均為建安郡司馬,弟垹為宜春郡司馬。
第二十二章 釐革
武德九年十一月,太宗始躬親政事,詔曰:「有隋御宇,政刻刑煩。上懷猜阻,下無和暢。致使朋友游好,慶弔不通;卿士聯官,請問斯絕。自今已後,宜革前弊,庶上下交泰,品物咸通。佈告天下,使知朕意。」由是風俗一變,澆漓頓革矣。
故事:江南,天子則白帢帽,公卿則巾褐裙襦。北朝雜以戎狄之制。北齊有長帽、短靴、合褲襖子。朱紫玄黃,各隨其好。天子多服緋袍。隋代帝王貴臣,多服黃紋綾袍、烏紗帽、九環帶、烏皮六合靴。百官常服,同於走庶,皆著黃袍及衫,出入殿省。後烏紗帽漸廢,貴賤通用折上巾以代冠,用靴以代履。折上巾,戎冠也;靴,胡履也,咸便於軍旅。昔袁紹與魏武帝戰於官渡,軍敗,復巾渡河,遁相倣效,因以成俗。初用全幅皂向後襆髮,謂之「襆頭」。周武帝裁為四腳;武德以來,始加巾子。至貞觀八年,太宗初服翼善冠,賜貴官進德冠,因謂侍臣曰:「襆頭起自周武帝,蓋取便於軍容。今四海無虞,當息武事。此冠頗採古法,兼更類襆頭,乃宜常服,可取服。」褲褶通用,此冠亦尋廢矣。
太史令傅奕,博綜群言,尤精《莊》、《老》,以齊生死、混榮辱為事,深排釋氏,嫉之如仇。嘗至河東,遇彌勒塔,士女輻輳禮拜。奕長揖之曰:「汝往代之聖人,我當今之達士。」奕上疏請去釋教,其詞曰:「佛在西域,言妖路遠。漢譯胡書,恣其假托。故不忠不孝,削髮而揖君親;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稅。凡百黎庶,不察根源,乃追既往之罪,虛覬將來之福。佈施一錢,希萬倍之報;持齋一日,期百日之糧。」又上論十二首,高祖將從之,會傳位而止。
舊制:京城內金吾曉暝傳呼,以戒行者。馬周獻封章,始置街鼓,俗號「鼕鼕」,公私便焉。有道人裴翛然,雅有篇詠,善畫,好酒,常戲為《渭川歌》,詞曰:「遮莫鼕鼕鼓,須傾湛湛杯。金吾儻借問,報道玉山頹。」甚為時人所賞。
姜晦為吏部侍郎,性聰悟,識理體。舊制:吏曹舍宇悉布棘,以防令史為與選人交通。及晦領選事,盡除之,大開銓門,示無所禁。私引置者,晦輒知之,召問,莫不首伏。初,朝庭以晦改革前規,咸以為不可。竟銓綜得所,賄賂不行,舉朝歎伏。
高宗欲用郭待舉、岑長倩、郭正一、魏玄同等知政事,謂中書令崔知溫曰:「待舉等歷任尚淺,且令參知政事,未可即卿等同名稱也。」自是外司四品以下官知政事者,以「平章」為名,自待舉始也。
自武德至長安四年已前,僕射並是正宰相。故太宗謂房玄齡等曰:「公為宰相,當大開耳目,求訪賢哲。」即其事也。神龍初,豆盧欽望為僕射,不帶同中書門下三品,不敢參議政事,後加「知軍國事」。韋安石為僕射,東都留守,自後僕射不知政事矣。
自古帝王必躬籍田,以展三推終畝之禮。開元二十三年正月,玄宗親耕於洛陽東門之外。諸儒奏議,以古者耦耕,以一撥為一推,其禮久廢。今用牛耕,宜以一步為一推。及行事,太常卿奏,三推而止。於是公卿以下,皆過於古制。
隋制:員外郎、監察御史亦吏部注,誥詞即尚書、侍郎為與之。自貞觀已後,員外郎盡制授。則天朝,御史始制授。肅宗於靈武即大位,以強寇在郊,始令中書以功狀除官,非舊制也。
武德、貞觀之代,宮人騎馬者,依《周禮》舊儀多著冪羅,雖發自戎夷,而全身障蔽。永徽之後,皆用帷帽施裙,到頸為淺露。顯慶中,詔曰:「百家家口,咸廁士流。至於衢路之間,豈可全無障蔽?比來多著帷帽,遂棄冪羅;曾不乘車,只坐簷子。過於輕率,深失禮容。自今已後,勿使如此。」神龍之末,冪羅始絕。開元初,宮人馬上始著胡帽,靗妝露面,士庶咸效之。天寶中,士流之妻,或衣丈夫服,靴衫鞭帽,內外一貫矣。
開元中,天下無事。玄宗聽政之後,從禽自娛。又於蓬萊宮側立教坊,以習倡優曼衍之戲。酸棗尉袁楚客以為天子方壯,宜節之以雅,從禽好鄭、衛,將蕩上心。乃引由余、太康之義,上疏以諷。玄宗納之,遷下邽主簿,而好樂如初。自周衰,樂工師散絕,迨漢制,但紀其鏗鏘,不能言其義。晉末,中原板蕩,夏音與聲俱絕。後魏、周、齊,悉用胡樂奏西涼伎,慆心堙耳,極而不反。隋平陳,因清商而制雅樂,有名無實,五音虛懸而不能奏。國初,始采珽宮之義,備九變之節,然承衰亂之後,當時君子無能知樂。泗濱之磬,貯於太常。天寶中乃以華原石代之。問其故,對曰:「泗濱聲下,調之不能和;得華原石,考之乃和。」因而不改。
玄宗北巡狩,至於太行坂,路隘,逢椑車,問左右曰:「車中何物?」曰:「椑。《禮》云:天子即位,為椑,歲一漆之,示存不忘亡也。出則載以從,先王之制也。」玄宗曰:「焉用此。」命焚之。天子出不以椑從,自此始也。
玄宗嘗謁橋陵,至金粟山,睹崗巒有龍盤鳳翔之勢,謂左右曰:「吾千秋後,宜葬此地。」寶應初,追述先旨而置山陵焉。 舊制:宰相臣常於門下省議事,謂之政事堂。故長孫無忌、魏徵、房玄齡等,以他官兼政事者,皆云「知門下省事」。弘道初,裴炎自侍中轉中書令,執朝政,始移政事堂於中書省,至今以為故事。
國初因隋制,以吏部典選,主者將視其人,核之吏事。始取州、縣、府、寺疑獄,課其斷決,而觀其能否。此判之始焉。後日月淹久,選人滋多,案牘淺近,不足為準。乃采經籍古義,以為問目。其後官員不充,選人益眾,乃徵僻書隱義以試之,唯懼選人之能知也。遒麗者號為「高等」,拙弱者號為「藍羅」,至今以為故事。開元中,裴光庭為吏部,始循資格,以一賢愚。遵平轍者喜其循常,負材用者受其抑屈。宋璟固爭不得。及光庭卒,有司定諡,其用循資格非獎勸之道,諡為「克平」。《周禮》:大司徒掌選士之道。春秋之時,卿士代祿,選士之制闕焉。秦承國制,所資武力,任事者皆刀筆俗吏,不由禮義,以至於亡。漢因秦制,未遑條貫。漢高祖十一年,始下求賢之詔。武帝元光元年,始令郡國舉孝廉各一人,貢舉之法,起於此矣。元帝令光祿勛舉四科,以吏事。後漢令郡國舉孝廉。魏、晉、宋、齊,互有改易。隋煬帝改置明、進二科。國家因隋制,增置秀才、明法、明字、明算,併前為六科。武德則以考功郎中試貢士。貞觀則以考功員外掌之。士族所趨,唯明、進二科而已。古唯試策,貞觀八年加進士試經史。調露二年,考功員外劉思立奏,二科並帖經。開元二十四年,李昂為考功,性剛急,不容物,乃集進士,與之約曰:「文之美惡,悉知之矣。考校取捨,存乎至公。如有請托於人,當悉落之。」昂外舅嘗與進士李權鄰居,相善,為言之於昂。昂果怒,集貢士數權之過。權曰:「人或猥知,竊聞之於左右,非求之也。」昂因曰:「觀眾君子之文,信美矣。然古人有言,瑜不掩瑕,忠也。其有詞或不安,將與眾詳之,若何?」眾皆曰:「唯。」及出,權謂眾人曰:「向之斯言,意屬吾也。昂與此任,吾必不第矣。文何籍為?乃陰求瑕。他日,昂果摘權章句小疵,榜於通衢以辱之。權引謂昂曰:「禮尚往來。來而不往,非禮也。鄙文之不臧,既得而聞矣。而執事有雅什,嘗聞於道路,愚將切磋,可乎?」昂怒而應曰:「有何不可!」權曰:「『耳臨清渭洗,心向白雲閒。』豈執事辭乎?」昂曰:「然。」權曰:「昔唐堯衰怠,厭卷天下,將禪許由。由惡聞,故洗耳。今天子春秋鼎盛,不揖讓於足下,而洗耳何哉?」昂聞,惶駭,訴於執政,以權不遜,遂下權吏。初,昂以強愎不受屬請,及有吏議,求者莫不允從。由是庭議,以省郎位輕,不足以臨多士。乃使吏部侍郎掌焉。憲司以權言不可窮竟,乃寢罷之。
肅宗初即位,在彭原。第五琦以言事得召見,請於江淮分置租庸使,市輕貨以濟軍須。肅宗納之,拜監察御史。房琯諫曰:「往者楊國忠厚斂以怒天下,今已亂矣。陛下即位以來,人未見德。琦,聚斂臣也,今復寵之,是除一國忠用一國忠也。將何以示遠方,收人心乎?」肅宗曰:「今天下方急,六軍之命若倒懸然,無輕貨則人散矣。卿惡琦可也,何所取財?」琯不能對。卒用琦策,驟遷御史中丞,改鑄乾元錢,一以當十。又遷戶部侍郎、平章事,兼知度支租庸使。俄被放黜。代宗即位,復判度支鹽鐵事。永泰初,奏准天下鹽斗收一百文,迄今行之。
元載既伏誅,代宗始躬親政事,勵精求理。時常袞當國,竭節奉公,天下翕然,有昇平之望。袞奏罷諸州團練、防禦等使,以節財省費。便令刺史主當州軍事,司馬同副使,專押軍案。判司本帶參軍,便令司兵判兵事,司倉判軍糧,司士判甲仗。士人團練,春夏放歸,秋冬追集。其刺史官銜,既有持節諸軍事,使司軍旅。司馬即同副使之任。司兵參軍,即是團練使判官。代宗並從之。袞獨出群擬,為戢兵之漸,持衡數歲,時用小康焉。
第二十三 隱逸
孫思邈,華原人,七歲就學,日諷千言。及長,善譚《莊》《老》百家之說。周宣帝時,以王室多故,隱於太白山。隋文帝輔政,征為國子博士,不就。常謂人曰:「過是五十年,當有聖人出,吾方助之,以濟生人。」太宗召詣京師,嗟其顏貌甚少,謂之曰:「故知有道者誠可尊重,羨門之徒,豈虛也哉!」將授之以爵位,固辭不受。高宗召拜諫議大夫,又固辭。時年九十餘,而視聽不衰,頗明推步導養之術。時范陽盧照鄰,有盛名於朝,而染惡疾,嗟稟受之不同,昧彭殤之殊致,嘗問於思貌曰:「名醫愈疾,其道如何?」對曰:「吾聞善言天者,必本之於人。天有四時五行,寒暑迭代,其運轉也,和而為雨,怒而為風,凝為霜雪,張為虹蜺,此天地之常數。人有四肢五藏,一覺一寐,呼吸吐納,精氣往來,流而為榮衛,彰而為氣色,發而為聲音,此人之常數也。陽用其精,陰用其形,天人之所同也。及其失也,蒸則生熱,否則生寒,結而為瘤贅,陷而為癰疽,奔而為喘乏,竭而為焦枯,沴發乎面,變動乎形,推此以及天,則兆亦如之。故五緯盈縮,星辰錯行,日月薄蝕,彗孛流飛,此又天文之危沴也。寒暑不時,此天地之蒸否也。石立土踴,此天地之瘤贅也。山崩地陷,此天地之癰疽也。奔風暴雨,此天地之喘乏也。雨澤不降,川瀆涸竭,此天地之焦枯也。良醫導之以藥石,救之以針劑。聖人和之以至德,輔之以人事。故體有可癒之疾,天地有可消之災也。」又曰:「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欲方。《詩》曰:『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謂小心也。』赳赳武夫,公侯千城。』謂大膽也。不為利回,不為義疚,仁之方也。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智之圓也。」制授承務郎,直尚藥局。永徽初卒,遺令薄葬,不設明器牲牢之奠。月餘顏色不變,舉屍入棺,如空焉。時人疑其屍解矣。
朱桃椎,蜀人也。澹泊無為,隱居不仕,披裘帶索,沉浮人間。竇軌為益州,聞而召之,遺以衣服,逼為鄉正。桃椎不言而退,逃入山中,夏則裸形,冬則樹皮自覆。凡所贈遺,一無所受。每織芒屩,置之於路,見者皆言:「朱居士屩也。」為鬻取米,置之本處。桃椎至夕取之,終不見人。高士廉下車,深加禮敬,召之至,降階與語,桃椎不答,瞪目而去。士廉每加優異,蜀人以為美譚。
張果老先生者,隱於恒州枝條山,往來汾晉。時人傳其長年秘術,耆老咸云:「有兒童時見之,自言數百歲。」則天召之,佯屍於妒女廟前,後有人復於恒山中見。至開元二十三年,刺史韋濟以聞,詔通事舍人裴晤馳驛迎之。果對晤氣絕如死。晤焚香啟請,宣天子求道之意,須臾漸蘇。晤不敢逼,馳還奏之。乃令中書舍人徐嶠、通事舍人盧重玄,齎璽書迎之。果隨嶠至東都,於集賢院肩輿入宮,備加禮敬。公卿皆往拜謁。或問以方外之事,皆詭對。每云:「餘是堯時丙子年生。」時人莫能測也。又云:「堯時為侍中。」善於胎息,累日不食,時進美酒及三黃丸。尋下詔曰:「恒州張果老,方外之士也。跡先高上,心入窅冥,是混光塵,應召城闕。莫知甲子之數,且謂羲皇上人。問以道樞,盡會宗極。今將行朝禮,爰申寵命。可銀青光祿大夫,仍賜號通玄先生。」累策老病,請歸恒州,賜絹三百疋,拜扶持弟子二人,拜給驛舁至恒州。弟子一人放回,一人相隨入山。無何壽終,或傳屍解。
盧藏用,始隱於終南山中。中宗朝,累居要職。有道士司馬承禎者,睿宗迎至京,將還,藏用指終南山謂之曰:「此中大有佳處,何必在遠。」承禎徐答曰:「以僕所觀,乃仕宦捷徑耳。」藏用有慚色。藏用博學,工文章,善草隸;投壺彈琴,莫不盡妙。未仕時,嘗辟谷練氣,頗有高尚之致。及登朝,附權要,縱情奢逸,卒陷憲綱,悲夫!
司馬承禎,字子征,隱於天台山,自號白雲子,有服餌之術。則天、中宗朝,頻征不起。睿宗雅尚道教,稍加尊異,承禎方赴召。睿宗嘗問陰陽術數之事,承禎對曰:「《經》云:『損之又損之,以至於無為。』且心目一覽,知每損之尚未能已,豈復攻乎異端而增智慮哉!」睿宗曰:「理身無為,則清高矣;理國無為,如之何?」對曰:「國猶身也,《老子》曰:『遊心於澹,合氣於漠,順物自然,而無私焉,而天下理。』《易》曰:『聖人者,與天地合其德。』是知天不言而信,不為而成。無為之旨,理國之要也。」睿宗深加賞異。無何,苦辭歸,乃賜寶琴、花帔以遣之。工部侍郎李適之賦詩以贈焉。當時文士,無不屬和。散騎常侍徐彥伯撮其美者三十一首,為制《序》,名曰《白雲記》,見傳於代。
王希夷,徐州人,孤貧好道。父母終,為人牧羊取傭,供葬畢,隱於嵩山。師事道士,得修養之術。後居兗州徂徠山,刺史盧齊卿就謁,因訪以政事。希夷曰:「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可以終身行之矣。」玄宗東封,敕州縣禮致,時已年九十六。玄宗令張說訪其道義,說甚重之。以年老不任職事。乃下詔曰:「徐州處士王希夷,絕聖去智,抱一居貞,久謝囂塵,獨往林壑。屬封巒展禮,側席旌賢,賁然來思,應茲嘉召。雖紆綺季之跡,已過伏生之年。宜命秩以尊儒,俾全高於上齒。可中散大夫、守國子博士,特聽還山。」仍令州縣,歲時贈束帛羊酒,並賜帛一百疋。
元愷,博學善天文,然恭慎,未嘗言之。宋璟與之同鄉曲,將加薦舉,兼遺米百石,皆拒而不受。元行衝為刺史,邀至州,問以經義,因遺衣服。愷辭曰:「微軀不宜服新麗,恐不勝其美以速咎也。」行衝乃泥污而與之,不獲已而受。及還家,取素絲五兩以酬之,曰:「義不受過望之財。」
白履中,博涉文史,隱居大梁,時人號為梁丘子。開元中,王志愔表薦堪為學官,可代馬懷素、褚無量入閣侍讀。乃征赴京師,履中辭以老疾,不任職事。授朝散大夫,尋請歸鄉。手詔曰:「卿孝悌立身,靜退敦俗,年過從耄,不雜風塵。盛德早聞,通班是錫。豈唯精賁山藪,實欲獎勸人倫。且游上京,徐還故里。」遂停留數月。
玄宗征嵩山隱士盧鴻,三詔乃至。及謁見,不拜,但磬折不已。問其故,鴻對曰:「臣聞《老子》云:『禮者,忠信之薄。』不足可依。山臣鴻,敢不忠信奉見。」玄宗異之,召入賜宴,拜諫議大夫,賜以章服,並辭不受。乃給米百石,絹五百疋,還隱居之所。
第二十四 褒錫
高祖嘗幸國學,命徐文遠講《孝經》,僧惠乘講《金剛經》,道士劉進嘉進《老子》。詔劉德明與之辯論,於是詰難蠭起,三人皆屈。高祖曰:「儒、玄、佛義,各有宗旨,劉、徐等並當今杰才,德明一舉而蔽之,可謂達學矣。」賜帛五十疋。時有國子司業蓋文達,涉經史,明三《傳》。竇抗為冀州,集諸儒士,令相論難。時劉焯、劉執思、孔穎達、劉彥衡旨在坐。既相酬答,文達所言,皆出其意表。竇大奇之,因問:「蓋生就誰學?」劉焯對曰:「此生岐嶷,出自天然,以多問寡,焯為師導。」竇曰:「可謂冰生於水而寒於水也。」
貞觀末,房玄齡避位歸第。時天旱,太宗將幸芙蓉園以觀風俗。玄齡聞之,戒其子弟曰:「鑾輿必當見幸。」亟使灑掃備饌。俄頃,太宗果先幸其第,便載入宮。其夕大雨,咸以為憂賢之應。
貞觀十七年,太宗圖畫太原倡義及秦府功臣趙公長孫無忌、河間王孝恭、蔡公杜如晦、鄭公魏徵、梁公房玄齡、申公高士廉、鄂公尉遲敬德、鄖公張亮、陳公侯君集、盧公程知節、永興公虞南、渝公劉政會、莒公唐儉、英公李搩、胡公秦叔寶等二十四人於凌煙閣。太宗親為之贊,褚遂良題閣,閻立本畫。及侯君集謀反伏誅,太宗與之訣,流涕謂之曰:「吾為卿不復上凌煙閣矣!」
魏徵有大志,大恥小節,博通群書,頗明王霸之術。隋末為道士,初仕李密,密敗歸國。後為竇建德所執,建德敗,委質於隱太子。太子誅,太宗稍任用,前後諫二百餘奏,無不稱旨。太子承乾失德,魏王泰有奪嫡之漸。太宗聞而惡之,謂侍臣曰:「當今朝臣,忠謇無逾魏徵。我遣輔太子,用絕天下之望。」乃以為太子太師,征以疾辭。詔答曰:「漢之太子,四皓為助。朕之賴卿,即其義也。知公疾病,可臥護之。」征宅無堂,太宗將營小殿,輟其材以賜之,五日而就。遣使齎以素褥布被賜之,遂其所尚。及疾亟,太宗幸其弟,撫之流涕,問其所欲。征曰:「嫠不恤緯,而憂宗社之隕。」征狀貌不逾中人,而素有膽氣,善得人主意。身死之日,知與不知,莫不痛惜。
李綱詹事,隱太子嘗至溫湯,綱以小疾不從。有進魚者,太子召饔者鱠之,時唐儉、趙元楷在坐,皆自言能為鱠,太子謂之曰:「飛刀鱠鯉,調和鼎食,公等善之。至於審諭弼諧,固屬李綱矣。」於是送絹二百疋以遺之。數諫太子,鬱鬱不得志,辭以年老,乃乞骸骨。
高宗初立為太子,李勣詹事,仍同中書門下三品,自勣始也。太宗謂之曰:「我兒初登儲貳,故以宮府相委,勿辭屈也。」勣嘗有疾,醫診之曰:「須龍須灰方可。」太宗剪須以療之,服訖而愈。勣頓首泣謝。他日,顧謂勣曰:「朕當屬卿以孤幼,思之,無逾公者,往不(負李)密,豈負於朕哉!」勣流涕而致謝,噬指出血,俄而沉醉,解御服以覆之。
唐九征為御史,監靈武諸軍。時吐蕃入寇蜀漢,九征率兵出永昌郡千餘里討之,累戰皆捷。時吐蕃以鐵索跨漾水、濞水為橋,以通西洱河,蠻築城以鎮之。九征盡刊其城壘,焚其二橋,命管記癌丘均勒石於劍川,建鐵碑於滇池,以紀功焉。俘其魁帥以還。中宗不時加褒賞,左拾遺呼延皓論之,乃加朝散大人,拜侍御史,賜繡袍、金帶、寶刀、累遷汾州刺史。開元末,與吐蕃贊普書云:「波州鐵柱,唐九征鑄。」即謂此是也。
開元初,左常侍褚無量與光祿卿馬懷素隔日侍讀。詔曰:「朕於百事考之,無如文籍;先王要道,盡在於斯。是欲令經史詳備,聽政之暇,遊心觀覽。」無量等奉詔整理內庫書。至六年,分部上架畢,制文武百官入乾元殿東廊觀察,移時乃出。於是賜無量等束帛有差。
賀知章,自太常少卿遷禮部侍郎,兼集賢學士,一日並謝二恩。特源乾曜與張說同秉政,乾曜問說曰:「賀公久著盛名,今日一時兩加榮命,足為學者光耀。然學士與侍郎,何者為美?」說對曰:「侍郎自皇朝已來,為衣冠之華選,自非望實具美,無以居之。雖然,終是具員之英,又非往賢所慕。學士者,懷先王之道,為縉紳軌儀,蘊揚、班之詞彩,兼游、夏之文學,始可處之無愧。二美之中,此為最矣。」
張說既致仕,在家修養,乃乘閒往景山之陽,於先塋建立碑表。玄宗仍賜御書碑額以寵之。其文曰:「嗚呼,積善之墓。」與宣父延陵季子墓志同體也。朝野以為榮。及說薨,玄宗親制神道碑,其略曰:「長安中,公為鳳閣舍人,屬鱗台監張易之誣構大臣,作為飛語。御史大夫魏元忠即其丑正,必以中傷。天後致投杼之疑,中宗憂掘蠱之變。是時敕公為證,啗以右職。一言刺回,四國交亂。公重為義,死且不辭,庭辯無辜,中旨有忤,左右為之惕息,而公以之抗詞。友元忠之塋魂,出太子於坑陷。人謂此舉,義重於生,由是長流欽州,守正故也。」文多不盡載。
右補闕毋▉,博學有著述才,上表請修古史,先擢日目以進。玄宗稱善,賜絹百疋。性不飲茶,(制《代茶餘序》),其略曰:「釋滯銷壅,一日之利暫佳;瘠氣侵精,終身之累斯大。獲益則歸功茶力,貽患則不為茶災。豈非福近易知,禍遠難見。」▉直集賢,無何,以熱疾暴終。初,▉夢著衣冠上比北邙山,親友相送,及至山頂,回顧不見一人,意惡之。及卒,僚友送至北邙山,咸如所夢。玄宗聞而憚之,贈朝散大夫。
自漢魏以來,歷代皆封孔子後,或為褒城侯,或號褒聖侯。至開元二十七年,詔冊孔子為文宣王,其嗣褒城侯,改封文宣王。令右丞相裴耀卿攝太尉,持節就國子監冊命訖,有司奠祭,樂用宮懸八佾之舞。詔曰:「弘我王化,在乎儒術。皆發揮此道,啟迪含靈,則生人以來,未有如夫子也。所謂自天攸縱,將聖多能,德配乾坤,身揭日月。故能致天下之太平,成天下之大經。美政教,移風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人到於今受其賜,不其猗歟!」文多不盡載。
第二十五章 懲戒
太宗嘗與侍臣泛舟春苑,池中有異鳥隨波容與,太宗擊賞數四,詔坐者為詠,召閻立本寫之。閣外傳呼云:「畫師閻立本。」立本時為主爵郎中,奔走流汗,俯伏池側,手揮丹青,不堪愧赧。既而,戒其子曰:「吾少好讀書,倖免面牆。緣情染翰,頗及儕流。唯以丹青見知,躬廝養之務,辱莫大焉!汝宜深戒,勿習此也。」
高宗朝,姜恪以邊將立功為左相,閻立本為右相。時以年飢,放國子學生歸,又限令史通一經。時人為之語曰:「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馳譽丹青。三館學生放散,五臺令史明經。」以末技進身者,可為炯戒。
劉仁軌為給事中,與中書令李義府不協,出為青州刺史。時有事遼海,義府逼仁軌運糧,果漂沒,敕御史袁異式按之。異式希義府意,遇仁軌不以禮,或對之猥泄,曰:「公與當朝仇者為誰?何不引決?」仁軌曰:「乞方便。」乃於房中裂布,將頭自縊。少頃,仁軌出曰:「不能為公死。劉仁軌豈失卻死耶!」坐此除名。大將軍劉仁願克百濟,奏以為帶方州刺史。仁願凱旋,高宗謂之曰:「卿將家子,處置補署,皆稱朕意,何也?」仁願拜謝曰:「非臣能為,乃前青州刺史教臣耳。」遽發詔徵之,至則拜大司憲,御史大夫也。初,仁軌被徵,次於萊州驛,舍於西廳。夜已久,有御史至,驛人曰:「西廳稍佳,有使止矣。」御史曰:「誰?」答曰:「帶方州刺史。」命移仁軌於東廳。既拜大夫,此御史及異式俱在臺內,不自安。仁軌慰之曰:「公何瘦也?無以昔事不安耶?知君為勢家所逼。仁軌豈不如韓安國,但恨公對仁軌臥而泄耳。」又謂諸御史曰:「諸公出使,當舉冤滯,發明耳目,興行禮義,無為煩擾州縣而自重其權。」指行中御史曰:「只如某御史,夜到驛,驛中東廳、西廳復有何異乎?若移乃公就東廳,豈忠恕之道也!願諸公不為也。」仁軌後為左僕射,與中書令李敬玄不協。時吐蕃入寇,敬玄奏仁軌徵之。軍中奏請,多為敬玄所掣肘。仁軌表敬玄知兵事,敬玄固辭。高宗曰:「仁軌須朕,朕亦行之,卿何辭?」敬玄遂行,大敗於青海,時議稍少之。始,仁軌既官達,其弟仁相在鄉曲,升沉不同,遂構嫌恨,與軌別籍,每於縣祗奉戶課。或謂之曰:「何不與給事同籍?五品家當免差科。」仁相曰:「誰能向狗尾底避陰涼!」兄弟以榮賤致隔者,可為至戒。
楊昉為左丞,時宇文化及子孫理資蔭,朝庭以事隔兩朝,且其家親族亦眾,多為言者。所司理之,至於左司。昉未詳其案狀,訴者以道理已成,無復疑滯,勃然逼昉。昉曰:「適朝退未食,食畢當詳案。」訴者曰:「公云未食,亦知天下有累年羈旅訴者乎?」昉遽命案,立批之曰:「父殺隋主,子訴隋資。生者猶配遠方,死者無宜更敘。」時人深賞之。
婁師德,以殿中充河源軍使。永和中,破吐蕃於白羊澗,八戰七勝,優詔褒美,授左驍衛郎將。高宗手詔曰:「卿有文武才幹,故授卿武職,勿辭也。」累遷納言。臨終數日,寢興不安,無故驚曰:「拊我背者誰?」侍者曰:「無所見。」乃獨言,若有所爭者,曰:「我壽當八十,今追我何也?」復自言:「往為官誤殺二人,減十年。」詞氣若有屈伏,俄而氣絕。以婁公之明恕,尚不免濫,為政者得不慎歟!
李義府定策立則天,自中書舍人拜相,與許敬宗居中用事,連起大獄,誅鋤將相,道路以目駭。入則諂諛,出則姦宄,賣官鬻獄,海內囂然。百寮畏憚,如畏天后。高宗知其罪狀,謂之曰:「卿兒子女婿,皆不謹慎,多作罪過。今且為卿掩覆,勿復如此!」義府憑恃則天,不虞高宗加怒,勃然變色,腮頸俱起,徐對曰:「誰向陛下道此?」高宗曰:「但知我言,何須問我所從得耶!」義府怫然,竟不引過,緩步而出。會右金吾倉曹楊仁穎奏其贓污,詔劉祥道並三司鞠之。獄成,長流巂州,朝野莫不稱慶。或作「河間道元帥劉祥道破銅山賊李義府露布」,榜之通衢。義府先取人奴婢,及敗,一夕奔散,各歸其家。露布云:「混奴婢而亂放,各識家而競入。」乾封初,大赦,唯長流人不許還。義府憤恚而死,海內快之。
劉思立任考功員外,子憲為河南尉。思立今日亡,明日選人有索憲闕者。吏部侍郎馬載深咨嗟,以為名教所不容,乃書其無行,注名籍。朝庭咸曰:「直。銓綜流品之司,可謂振理風俗。」其人比出選門,為眾目所視,眾口所訐,亦趑趄而失步矣。自垂拱之後,斯風大壞,苟且公行,無復曩日之事。
王義方,初拜御史,意望殊高,忽略人間細務。買宅酬直訖,數日,對賓朋,忽驚指庭中雙青梧樹曰:「此忘酬直。」遽召宅主,付直四千。賓朋曰:「侍御貴重,不知交易。樹當隨宅,無別酬例。」義方曰:「此嘉樹,不比他也。」及貶黜,或問其故,答曰:「初以居要津,作宰相,示大耳。」初,義方將彈李義府,懼不捷,沉吟者久之,獨言曰:「可取萬代名耶?循默以求達耶?」他日,忽言曰:「非但為國除蠹,亦乃名在身前!」遂彈焉。坎坷以至於終。
高宗大漸,顧命裴炎輔少主。既而則天以太后臨朝,中宗欲以后父韋玄貞為侍中,並乳母之子五品官。炎爭以為不可。中宗不悅,謂左右曰:「我讓國與玄貞豈不得!何為惜侍中?」炎懼,遂與則天定策,廢中宗為廬陵王,幽於別所。則天命炎及中書侍郎劉禕之率羽林兵入,左右承則天旨,扶中宗下殿。中宗曰:「我有何罪?」則天曰:「汝欲將天下與韋玄貞,何得無罪!」炎居中執權,親授顧托,未盡匡救之節,遽行伊、霍之謀,神器假人,為獸傅翼,其不免也宜哉!
張由古,有吏才而無學術,累歷臺省。嘗於眾中歎班固大才,而文章不入《文選》。或謂之曰:「《兩都賦》、《燕山銘》、《典引》等並入《文選》,何為言無?」由古曰:「此並班孟堅文章,何關班固事!」聞者掩口而笑。又謂同官曰:「昨買得《王僧孺集》,大有道理。」杜文範知其誤,應聲曰:「文範亦買得《張佛袍集》,勝於僧孺遠矣。」由古竟不之覺。仕進者可不勉歟!
周矩為殿中侍御史,大夫蘇味道待之甚薄,屢言其不了事。矩深以為恨。後味道下獄,敕矩推之,矩謂味道曰:「嘗責矩不了事,今日了公事也。好答辯!」味道由是坐誅。
嚴識玄為鞏令,中書舍人路敬潛黜陟河南道,使還次鞏。識玄自以初蒞,復以敬潛使還,頗有慢色,雖郊迎之,纔上馬,弛鐙揖鞭而已。敬潛怒,攝而案之,曰:「郊外遠迎,故違明敕。馬上高揖,深慢王人。禮律有違,恭倨無准。仰具之。」識玄拜伏流汗,乃舍之。後轉魏州刺史,為魏令李懷讓所辱。俄又俱為兵部郎中,既同曹局,亦難以為容。舉朝以為深戒。
李知白為侍中,子弟纔總角而婚名族,識者非之:「宰相當存久遠,敦風俗,奈何為促薄之事耶!」
惠妃武氏有專房之寵,將奪嫡,王皇后性妒,稍不能平。玄宗乃廢后為庶人,膚受日聞,次及太子。太子之將廢也,玄宗訪於張九齡。九齡對曰:「太子,天下本也,動之則搖人心。自居東宮,未聞大惡。臣聞父子之道,天性也。子有過,父恕而掩之,無宜廢絕。且其惡狀未著,恐外人窺之,傷陛下慈父之道。」玄宗不悅,隱忍者久之。李林甫秉政,陰申計於武妃,將立其子以自固。武妃亦結之。乃先黜九齡而廢太子。太子同鄂王瑤、光王琚同日並命,海內痛之,號為「三庶」。太子等既受冤死,武妃及左右屢見為祟,宮中終夜相恐,或聞鬼哭聲。召巫覡視之,皆曰:「三庶為厲。」先是收鄂王、光王,行刑者射而瘞之,乃命改葬而酬之。武妃死,其厲乃息。玄宗乃立肅宗為太子,林甫之計不行,惕然懼矣。三庶以二十五年四月二十三日死,武妃至十二月而斃,識者知有神道焉。
天寶中,李林甫為相,專權用事。先是,郭元振、薛訥、李適之等,咸以立功邊陲,入參鈞軸。林甫懲前事,遂反其制,始請以蕃人為邊將,冀固其權。言於玄宗曰:「以陛下之雄才,國家富強,而諸蕃未滅者,由文吏為將,怯懦不勝武事也。陛下必欲滅四夷,威海內,莫若武臣;武臣莫若蕃將。夫蕃將生而氣雄,少養馬上,長於陣敵,此天性然也。若陛下感而將之,使其必死,則狄不足圖也。」玄宗深納之,始用安祿山,卒為戎首。雖理亂安危繫之天命,而林甫姦宄,實生亂階。痛矣哉!
第二十六章 勸勵
徐文遠,齊尚書令孝嗣之孫,江陵被虜至長安,家貧,無以自給。兄林,鬻書為事。文遠每閱書肆,不避寒暑,遂通《五經》,尤精《左氏》。仕隋國子博士,越王侗以為祭酒。大業末,洛經飢饉,因出樵採,為李密所得。密即其門人也,令文遠南面坐,率其徒屬北面拜之。遠謂密曰:「將軍欲為伊、霍,繼絕扶傾,鄙雖遲暮,猶願盡力。若為莽、卓,迫險乘危,老夫耄矣,無能為也。」密謝曰:「敬聞命矣。」密敗,歸王充。充亦曾受業,見之大悅,給其廩食。文遠每見充,必盡敬拜之。或問曰:「聞君倨見李密,而敬王公,何也?」答曰:「李密君子,能受酈生之揖;王公小人,有殺故人之義。相時而動,豈不然歟!」入朝,遷拜國子博士,甚為太宗所重。孫有功,為司刑卿,持法寬平,天下賴之。
趙郡王孝恭,少沉敏,有識量。及為佐命元勳,身極崇盛。嘗謂所親:「吾所居宅,微為壯麗,非吾心也。將賣之,別管一所,粗充事而已。身沒之後,諸子若才,守此足矣;不才,冀免他人所利也。」事未果,暴薨。
宋守敬,為吏清白謹慎,累遷臺省,終於絳州刺史。其任龍門丞,年已五十八,數年而登列岳。每謂寮曰:「公輩但守清白,何憂不遷?俗云『雙陸無休勢』,余以為仕宦亦無休勢,各宜勉之。」
狄光嗣,仁傑長子也,歷淄、許、貝等州刺史。居喪備禮,睿宗朝,起復太府少卿。光嗣頻表不赴。乃降敕曰:「朕念卿家門忠於王室,奪卿情理,以展殊恩。屢表固陳,詞理懇至,循環省覽,有足可矜。今遂所請,用勸浮薄。待卿情理云畢,更俟後命。」仍編入史。
趙武蓋,少孤,生於河右,遂狎弋獵,獲鮮禽以膳其母。母勉之以學,武蓋不從,母歔欷謂曰:「汝不習典墳,而肆情畋獵,吾無望及!」不御所膳。感激而學焉,數年博通經史,進士擢第,侍御史,著《河西人物志》,有集行於代。
趙彥昭,兵部侍郎,知政事,封耿國公。睿宗朝,左授岳州司馬而終。張說為岳州,著《五君詠》述彥昭曰:「耿公山嶽靈,思遠神亦妙。鷙鳥峻操立,哀玉振清調。葉贊休明啟,恩華日月照。何意瑤臺雲,風吹落紅繳。湘流下潯陽,灑淚一投弔。」為時賢器重如此。
韓思彥,以御史巡察於蜀。成都富商積財巨萬,兄弟三人分資不平爭訴。長吏受其財賄,不決與奪。思彥推案數日,令廚者奉乳自飲訖,以其餘乳賜爭財者,謂之曰:「汝兄弟久禁,當飢渴,可飲此乳。」纔遍,兄弟竊相語,遂號哭攀援,相咬肩膊,良久不解,但言曰:「蠻夷不識孝義,惡妻兒離間,以至是。侍御豈不以兄弟同母乳耶?」復擗踴悲號不自勝,左右莫不流涕。請同居如初。思彥以狀聞,敕付史官,時議美之。
張汯,自左拾遺左授許州司戶,有侍佐自相毆競者,汯曰:「禮宗賢,尚齒者,重耆德也。奈何耆舊而有喧競,此牧宰之政不行耳。汯主司戶,忝參其議。」乃舉罰刺史以下俸,行鄉飲之禮,競者慚謝而退。風俗為之改焉。
開元初,工部尚書魏知古卒。宋璟聞之,歎曰:「叔向古之遺直,子產古之遺愛;能兼之者,其魏公乎!」
第二十七章 酷忍
太宗征遼東,留侍中劉洎與高士廉、馬周輔太子於定州監國。洎兼左庶子,總吏、禮、戶三尚書事。太宗謂之曰:「我今遠征,使爾輔翊太子。社稷安危,所寄尤重,爾宜深識我意。」洎對曰:「願陛下無憂,大臣有僣失者,臣謹即行誅。」太宗以其言發無端,甚怪之。誡之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卿性疏而太健,必以自敗。深宜誡慎,以保終吉。」及征遼還,太宗有疾,洎從外至,因大悲泣曰:「疾如此,獨可憂聖躬耳!」黃門侍郎褚遂良誣奏洎云:「國家之事,不足慮也。正當輔少主,行伊、霍之事耳。大臣有異志,誅之自然定矣。」太宗疾愈,詔問其故。洎以實對,遂良執證之。洎引馬周以自明。及問周,言如洎所陳。遂良固執曰:「同諱之耳。」遂賜洎死。遂良終於兩朝,多所匡正;及其敗也,咸以為陷洎之報焉。
吳王恪母曰楊妃,煬帝女也。恪善騎射,太宗尤愛之。承乾既廢,立高宗為太子,又欲立恪。長孫無忌諫曰:「晉王仁厚,守文之良主也。且舉棋不定,前哲所戒。儲位至重,豈宜數易?」太宗曰:「朕意亦如此,不能相違,阿舅後無悔也。」由是恪與無忌不協。高宗即位,房遺愛等謀反,敕無忌推之。遺愛希旨引恪,冀以獲免。無忌既與恪有隙,因而斃恪。臨刑,罵曰:「長孫無忌!竊弄威權,搆害良善。若宗社有靈,當見其族滅!」不久,竟如其言。
高宗王皇后性長厚,未嘗曲事上下。母柳氏,外舅奭,見內人尚官,又不為禮。則天伺王后所不敬者,傾心結之。所得賞賜,悉以分佈。罔誣王后與母求厭勝之術。高宗遂有意廢之。長孫無忌以下,切諫以為不可。時中書舍人李義府陰賊樂禍,無忌惡之,左遷璧州司馬。詔書未至門下,李義府密知之,問計於中書舍人王德儉。王德儉曰:「武昭儀甚承恩寵,上欲立為皇后。猶豫未決者,直恐大臣異議耳。公能建策立之,則轉禍為福,坐取富貴。」義府然其計,遂代德儉宿直,叩頭上表,請立武昭儀。高宗大悅,召見與語,賜寶珠一斗,詔復舊官。德儉,許敬宗之甥也。癭而多智,時人號曰「智囊」。義府於是與敬宗及御史大夫崔義玄、中丞袁公瑜等,觀時變而布腹心矣。高宗召長孫無忌、李勣、于志寧、褚遂良,將議廢立。勣稱疾不至,志寧顧望不敢對。高宗再三顧無忌曰:「莫大之罪,無過絕嗣。皇后無子,今欲廢之,立武士彠女,何如?」無忌曰:「先朝以陛下托付遂良,望陛下問其可否?」遂良進曰:「皇后出自名家,先帝為陛下所娶,伏事先帝,無違婦德。愚臣不敢曲從,上違先帝之旨。」高宗不悅而罷。翌日,又言之。遂良曰:「伏願再三審思。愚臣上忤聖顏,罪當萬死。但得不負先帝,甘心鼎鑊。」因置笏於殿階,曰:「還陛下此笏。」乃解巾叩頭流血。高宗大怒,命引出。則天隔簾大聲曰:「何不撲殺此獠!」無忌曰:「遂良受先帝顧命,有罪不可加刑!」翌日,高宗謂李勣曰:「冊立武昭儀,遂良固執不從,且止。」勣曰:「陛下家事,何須問外人。」許敬宗又宣言於朝曰:「田舍兒剩種得十斛麥,尚欲換舊婦。況天子富有四海,立皇后有何不可?關汝諸人底事而生異議!」則天令人以聞,高宗意乃定。遂廢王皇后及蕭淑妃為庶人,囚之別院。高宗猶念之,至其幽所,見其門封閉極密,唯通一竅以通食器,惻然呼曰:「皇后、淑妃何在?復好在否?」皇后泣而言曰:「妾得罪,廢棄以為宮婢,何敢竊皇后名!」言訖嗚咽。又曰:「至尊思舊,使妾再見日月,望改此為回心院,妾再生之幸。」高宗曰:「朕即有處分。」則天知之,各杖一百,截去手,投於酒甕中,謂左右曰:「令此兩嫗骨醉可矣。」初,令宮人宣敕示王后,后曰:「願大家萬歲。昭儀長承恩澤,死是吾分也。」次至淑妃,聞敕罵曰:「阿武狐媚,翻覆至此,百生千劫,願我托生為貓兒,阿武為老鼠,吾扼其喉以報今日,足矣!」自此,禁中不許養貓兒。頻見二人為祟,被髮瀝血,如死時狀。則天惡之,命巫祝祈禱,祟終不滅。
則天以長孫無忌不附己,且惡其權,深銜之。許敬宗希旨樂禍,又伺其隙。會櫟陽人李奉節告太子洗馬韋季方、監察御史李巢交通朝貴,有朋黨之事,詔敬宗推問。敬宗甚急,季方自殺。又搜奉節,得私書與趙師者。遂奏言:「趙師即無忌,少發,呼作趙師。陰為隱語,欲謀反耳。」高宗泣曰:「我家不幸,親戚中頓有惡事。往年高陽公主與朕同氣,與夫謀反。今阿舅復作噁心。近親如此,使我慚見百姓,其若之何?」翌日,又令審問,敬宗奏曰:「請准法收捕。」高宗又泣曰:「阿舅果耳,我決不忍殺之。」竟不引問,配流黔州。則天尋使人逼殺之。涼州長史趙持滿,與韓瑷、無忌姻親,許敬宗懼為己患,誣其同反。追至京,考訊,歎曰:「身可殺,詞不可辱!」吏更代占而結奏之,遂死獄中。屍於城西,親戚莫敢視。友人王方翼歎曰:「欒布之哭彭越,大義也;周文之掩枯骸,至仁也。絕友之義,蔽主之仁,何以事君!」遂具禮葬之。高宗義之,不問。
周興、來俊臣等,羅告天下衣冠,遇族者不可勝紀。俊臣案詔獄,特造十個大枷:一曰定百脈,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曰著即承,五曰失魂魄,六曰實同反,七曰反是實,八曰死豬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遭其枷者,宛轉於地,斯須悶絕。又有枷名㔡尾㺄,棒名見即承;復有鐵圈籠頭,名號數十,大略如此。又與其徒侯思止、衛遂忠等,招集告事者數百人,造《告密羅織經》一卷,其意網羅平人,織成反狀。每訊囚,先布枷棒於地,召囚前,曰:「此是作具。」見者魂魄飛越,罕不自誣。由是破家者已千數。則天不下階序,潛移六合矣。天授中,春官尚書狄仁傑、天官侍郎任令暉、文昌左丞盧獻等五人,並為所告。俊臣既以族人為功,苟引之承反,乃奏請一問即承同首,例得減死。乃脅仁傑等令承反。仁傑歎曰:「大周革命,萬物維新。唐朝舊臣,甘從誅戮。反是實。」俊臣乃少寬之。其判官王德壽謂仁傑曰:「尚書事已爾,且得免死。德壽今業已受驅策,意欲求少階級,憑尚書牽楊執柔,可乎?」仁傑曰:「若之何?」德壽曰:「尚書昔在春官,執柔任其司員外,引可也。」仁傑曰:「皇天后土,遣仁傑自行此事。」以頭觸柱,血流被面。德壽懼而謝焉。仁傑既承反,所司但待日刑,不復嚴備。仁傑求守者得筆硯,拆被頭帛,書之敘冤,匿置於綿衣中,謂德壽曰:「時方熱,請付家人去其綿。」德壽不之慮。仁傑子光遠得衣中書,持以稱變,得召見。則天覽之憫然,問俊臣曰:「卿言仁傑等反,今子弟訴冤何多也?」俊臣曰:「此等何能自伏其罪?臣寢處甚安,亦不去巾帶。」則天使人視之,俊臣遽命仁傑巾帶。使者將復命,俊臣乃令德壽代仁傑等作《謝死表》,代署,附使者進之。則天召仁傑等謂曰:「卿承反何也?」仁傑等曰:「向若不承反,已死於枷棒矣。」則天曰:「何為作《謝死表》。」仁傑等曰:「無之。」出表示之,乃知代署。仁傑等五人獲免。
孝敬帝仁孝英果,甚為高宗所鍾愛。自升儲位,敬禮大臣及儒學之士,未嘗有過,天下歸心焉。咸亨初,留在京師監國。時關中飢甚,孝敬令取廊下兵士糧視之,見有食榆皮、蓬實者,惻然哀之,命家令等給米使足。其仁惠如此。先是義陽、宣城二公主以母得罪,幽於掖庭,垂三十年不嫁。孝敬見之驚憫,遽奏出降。又請以沙苑地分借貧人。詔皆許之。則天大怒,即日以衛士二人配二公主。孝敬因是失愛,遇毒而薨,時年二十四。朝野莫不傷痛。
侯思止,貧寒無賴,事恒州參軍高元禮家。則天朝,以告變授侍御史,按中丞魏元忠曰:「急承白司馬,不然即吃孟青。」洛陽北有坂名白司馬,將軍有姓孟名青棒者。思止閭巷傭保,嘗以此謂諸囚也。元忠詞氣不屈,思止倒曳之。元忠徐起曰:「我薄命,如乘惡驢而墜,腳為鐙所掛,遂被曳耳。」思止愈怒,又曳之,曰:「汝拒捍制使,即奏斬之。」元忠曰:「侯思止,汝今為國家御史,須識輕重。必須魏元忠頭,何不以鋸截將,無為抑我承反。奈何佩服朱紱,親銜天命,不能行正直事,乃言『白司馬、孟青』,是何言也?非魏元忠無人仰教!」思止乃引忠上階,坐而問之。元忠容止自若。來俊臣黨人與司刑府吏樊甚不叶,誣以謀反,誅之。其子訴冤於朝堂,無敢理者,乃引刀自刳其腹。秋官侍郎劉如璇不覺言唧唧而淚下。俊臣奏:「如璇黨惡人。」下獄,如璇對曰:「年老,目遇風而淚下。」俊臣批之曰:「目下涓涓之淚,即是因風;口中唧唧之聲,如何分雪?」處以絞刑。則天宥之,流於瀼州。子景憲訴冤,得徵還,復本官。俊臣無文,其批,鄭愔之詞也。則天時,朝士多不自保,險薄之徒競告事以求官賞。左司員外霍獻可嘗以頭觸玉階,請殺狄仁傑、裴行本。行本,獻可之舅也。既損額,以綠帛裹之襆頭下,常令露出,冀則天見之。時人方之李子慎。子慎,誣告其舅以獲五品,其母見其著緋衫,覆牀涕泣曰:「此是汝舅血染者也!」
郭霸與來俊臣為羅織之黨,嘗按芳州刺史李思徵,思徵不承反,乃殺之。聖歷中,思徵出見霸,霸甚惡之,退朝遽歸家,命人速請僧轉經設齋。須臾,見思徵從數十騎止其庭,詬曰:「汝枉陷我,今取汝。」霸周章惶怖,拔刀自刳腹而死。是日,閭里咸見焉。霸纔氣絕,思徵亦沒。太子諭德張元一以齋諧供奉。時中橋新成,則天問元一:「在外有何好事?」元一對曰:「洛橋成而郭霸死,即好事也。」則天默然。
武三思既廢五王,慮為後患,乃令宣州司功參軍鄭愔告張柬之與王同皎同謀反。又令人陰疏韋后穢行,榜於天津橋,請行廢黜。中宗大怒,付執政按之。諸相皆佯假寐,唯李嶠、韋巨源、楊再思遽出承制,攘袂於其間。遂命御史大夫李承嘉深竟其事。承嘉奏云:「柬之等令人密為此榜,雖托廢皇后為名,實有危君之計。請加族誅。」中宗大怒,遽令法司結罪。又諷皇太子上表,請夷柬之等三族。中書舍人崔湜又勸三思盡殺之,絕其歸望。三思問:「誰可使者?」湜薦表兄周利貞,先為桓、景所惡,貶嘉州司馬。三思即以利貞為南海都督,令矯詔殺之。唯桓彥範於竹槎上曳,肉盡而死。初,柬之懼三思讒,引湜以為耳目,自使伺其動靜。湜反黨三思以圖柬之等。君子知湜之不免耳。
武三思干紀亂常,海內忿恚。張仲之、宋之遜、祖延慶等,謀於袖中發銅弩射之,伺便未果。之遜子曇知之,以告冉祖雍。祖雍以聞,則天敕宰臣與御史大夫李承嘉於新開門案問。諸相懼三思,但僶俛,佯不應仲之等。唯李嶠獨與承嘉耳語,令御史姚紹之密致力士七十餘,引仲之對問。至則塞口反接,送於繫所。紹之謂仲之曰:「張三,事不諧矣!」仲之固言三思反狀,紹之命棒之而臂折。仲之大呼「天子」者七八,謂紹之曰:「反賊,我臂且折,當訴爾於天曹!」請裂汗衫與紹之,乃自誣反而族。紹之自此神氣自若,朝庭側目焉。尋坐贓污,憲司推之,獲贓五十餘貫,當死。韋庶人之黨護之,得免,放於嶺南。
第二十八章 諧謔
太宗嘗宴近臣,令嘲謔以為樂。長孫無忌先嘲毆陽詢曰:「聳膊成山字,埋肩不出頭。誰家麟閣上,畫此一獼猴?」詢應聲答曰:「索頭連背暖,漫襠畏肚寒。只由心圂圂,所以面團團。」太宗斂容曰:「汝豈不畏皇后聞耶!」無忌,后之弟也。詢為人瘦小特甚,寢陋而聰悟絕倫。讀書數行俱下,博覽古今,精究《蒼》《雅》。初學王羲之書,漸變其體,筆力險勁,為一時之絕。
溫彥博為吏部侍郎,有選人裴略被放,乃自贊於彥博,稱解白嘲。彥博即令嘲廳前叢竹,略曰:「竹,冬月不肯凋,夏月不肯熱,肚裡不能容國土,皮外何勞生枝節?」又令嘲屏牆,略曰:「高下八九尺,東西六七步,突兀當廳坐,幾許遮賢路。」彥博曰:「此語似傷博。」略曰:「即拔公肋,何止傷博(編按:脖之諧音)?」博慚而與官。
則天朝,諸蕃客上封事多獲官賞,有為右臺御史者。則天嘗問張元一曰:「近日在外,有何可笑事?」元一對曰:「朱前宜著綠,錄仁傑著朱。閭知微騎馬,馬吉甫騎驢。將名作姓李千里,將姓作名吳揚吾。左臺胡御史,右臺御史胡。」胡御史,元禮也;御史胡,蕃人為御史者。尋授別敕。
李義府嘗賦詩曰:「鏤月成歌扇,裁雲作舞衣。自憐回雪影,好取洛川歸。」有棗強尉張懷慶,好偷名士文章,乃為詩曰:「生情鏤月成歌扇,出意裁雲作舞衣。照鏡自憐回雲影,時來好取洛川歸。」人謂之諺曰:「活剝王昌齡,生吞郭正一。」
元崇逵為果州司馬,有一婢死,處分直典云:「逵家老婢死,驅使來久,為覓一棺木殯之。逵初到,家貧不能買得新者,但得經一用者充事即得。亦不須道逵買,直云君家自有須。」直典出說之,一州以為口實。
則天初革命,恐群心未附,乃令人自舉。供奉官正員之外,置裡行、拾遣、補闕、御史等,至有「車載斗量」之詠。有御史臺令史將入臺,值裡行數人聚立門內。令史下驢,驅入其間。裡行大怒,將加杖罰。令史曰:「今日過實在驢,乞數之,然後受罰。」裡行許之。乃數驢曰:「汝技藝可知,精神極鈍,何物驢畜,敢於御史裡行!」諸裡行羞赧而止。
京城流俗,僧、道常爭二教優劣,遞相非斥。總章中,興善寺為火災所焚,尊像蕩盡。東明觀道士李榮因詠之曰:「道善何曾善,云興遂不興,如來燒亦盡,唯有一群僧。」時人雖賞榮詩,然聲稱從此而減。
侯思止出自皂隸,言音不正,以告變授御史。時屬斷屠,思止謂同列曰:「今斷屠宰,(雞云)圭、(豬云)誅、(魚云)虞、(驢云平)縷,(俱云)居不得(吃云)詰,空(吃)結(米云)弭(面)泥去,(如云)儒何得不飢?」侍御崔獻可笑之。思止以聞,則天怒,謂獻可曰:「我知思止不識字,我已用之,卿何笑也!」獻可具以雞豬之事對,則天亦大笑,釋獻可。
晉、宋以還,尚書始置員外郎分判曹事。國朝彌重其遷。舊例:郎中不歷員外郎拜者,謂之「土山頭果毅」,言其不歷清資,便拜高品,有似長征兵士,便得邊遠果毅也。景龍中,趙謙光自彭州司馬入為大理正,遷戶部郎中。賀遂涉時為員外,戲詠之曰:「員外由來美,郎中望不優。誰言粉署裡,翻作土山頭。」謙光酬之曰:「錦帳隨情設,金爐任意薰。唯愁員外署,不應列星文。」
益州每歲進柑子,皆以紙裹之。他時長吏嫌紙不敬,代以綢布。既而恐柑子為布所損,每懷憂懼。俄有御史甘子布使於蜀,驛使馳白長吏:「有御史甘子布至。」長吏以為推布裹柑子事,懼曰:「果為所推!」及子布到驛,長吏但敘以布裹柑子為敬。子布初不之知,久而方悟。聞者莫不大笑。子布好學,有文章,名聞當代。
王上客,自負其才,意在前行員外。俄除膳部員外,既乖本志,頗懷悵惋。吏部郎中張敬忠戲詠之曰:「有意嫌兵使,專心取考功。誰知腳蹭蹬,幾落省牆東。」膳部在省東北隅,故有此詠。
玄宗初即位,邵景、蕭嵩、韋鏗並以殿中升殿行事。既而景、嵩俱加朝散,鏗獨不沾。景、嵩二人多鬚,對立於庭。鏗嘲之曰:「一雙鬍子著緋袍,一個鬚多一鼻高。相對廳前搽早立,自言身品世間毛。」舉朝以為歡笑。後睿宗御承天門,百僚備列,鏗忽風眩而倒。鏗既肥短,景意酬其前嘲,乃詠之曰:「飄風忽起團欒回,倒地還如著腳搥。昨夜殿上空行事,直為元非五品才。」時人無不諷詠。
竇懷貞為京兆尹。神龍之際,政令多門,京尉由墨敕入臺者,不可勝數。或謂懷貞曰:「縣官相次入臺,縣事多辦否?」懷貞對曰:「倍辦於往時。」問其故,懷貞曰:「好者總在,僥倖者去,故也。」聞者皆大噱。
姚崇為紫微令,舊例給、舍直次,不讓宰相。崇以年位俱高,不依其請。令史持直簿詣之,崇批其簿曰:「告直令史,遣去又來。必欲取人,有同司命。老人年事,終不擬當。」給、舍見之歡笑,不復逼也。後遂停宰相直宿。
第二十九章 記異
沙門玄奘,俗姓陳,偃師人,少聰敏,有操行。貞觀三年,因疾而挺志往五天竺國,凡經十七歲,至貞觀十九年二月十五日,方到長安。足所親踐者一百一十一國,探求佛法,咸究根源。凡得經論六百五十七部,佛舍利並佛像等甚多。京城士女迎之,填城隘郭。時太宗在東都,乃留所得經像於弘福寺。有瑞氣徘徊像上,移晷乃滅。遂詣駕,並將異方奇物朝謁。太宗謂之曰:「法師行後,造弘福寺,其處雖小,禪院虛靜,可謂翻譯之所。」太宗御制《聖教序》;高宗時為太子,又作《述聖記》,並勒於碑。麟德中,終於坊郡玉華寺。玄奘撰《西域記》十二卷,見行於代。著作郎敬播為之序。
袁天綱,益州人,尤精相術。貞觀初,敕召赴京,途經利州。時武士彠為刺史,使相其妻楊氏。天綱曰:「夫人骨法,必生貴子。」乃遍召諸子令相之,見元慶、元爽,曰:「可至刺史,終亦迍否。」見韓國夫人,曰:「此女大貴,然亦不利。」則天時衣男子服,乳母抱出,天綱大驚曰:「此郎君神采奧澈,不易可知。」試令行。天綱曰:「龍睛鳳頸,貴之極也。」轉側視之:「若是女,當為天子。」貞觀末,高士廉問天綱曰:「君之祿壽,可至何所?」對曰:「今年四月死矣。」咸如其言。
則天時,新豐縣東南露臺鄉,因風雨震雷,有山踴出,高二百尺,有池周回三頃,池中有龍鳳之形,米麥之異。則天以為休禎,號曰「慶山」。荊州人俞文俊上書曰:「臣聞天氣不和則寒暑並,人氣不和而疣贅出,地氣不和而堆阜出。今陛下以女主處陽位,反易剛柔,故地氣隔塞而出變為災。陛下謂之『慶山』,臣以為非慶也。宜側身修德,以答天譴。不然,禍立至。」則天大怒,流之嶺南。
沙門一行,俗姓張,名遂,郯公公謹之曾孫。年少出家,以聰敏學行,見重於代。玄宗詔於光文殿改撰《曆經》,後又移就麗正殿,與學士參校《曆經》。一行乃撰《開元大演曆》一卷,《曆議》十卷,《曆立成》十二卷,《曆書》二十四卷,《七政長曆》三卷,凡五部五十卷。未及奏上而卒。張說奏上,請令行用。初,一行造黃道游儀以進,御制《游儀銘》付太史監,將向靈臺上,用以測候。分遣太史官大相元太等,馳驛往安南、朗、兗等州,測候日影,同以二分、二至之日正午時量日影,皆數年乃定。安南量極高二十一度六分,冬至日長七尺九寸二分,春秋二分長二尺九寸三分,夏至影在表南三寸三分。蔚州橫野軍北極高四十度,冬至日影長一丈五尺八分,春秋二分長六尺六寸二分,夏至影在表北二尺二寸九分。此二所為中土南北之極。其朗、兗、太原等州,並差殊不同。一行用勾股法算之,云:「大約南北極相去纔八萬餘里。」修曆人陳玄景亦善算術,歎曰:「古人云『以管窺天,以蠡測海』,以為不可得而致也。今以丈尺之術而測天地之大,豈可得哉!若依此而言,則天地豈得為大也!」其後參校一行《曆經》,並精密,迄今行用。
開元十五年正月,集賢學士徐堅請假往京兆葬其妻岑氏,問兆域之制於張說。說曰:「墓而不墳,所以反本也。三代以降,始有墳之飾,斯孝子永思之所也。禮有升降貴賤之度,俾存歿之道各得其宜。長安、神龍之際,有黃州僧泓者,能通鬼神之意,而以事參之。僕常聞其言,猶記其要:『墓欲深而狹,深者取其幽,狹者取其固。平地之下一丈二尺為土界,又一丈二尺為水界,各有龍守之。土龍六年而一暴,水龍十二年而一暴,當其隧者,神道不安。故深二丈四尺之下可設窀穸。墓之四維,謂之折壁,欲下闊而上斂。其中頂謂之中樵,中樵欲俯斂而傍殺。墓中抹粉為飾,以代石堊。不置瓴甋瓷瓦,以其近於火。不置黃金,以其久而為怪。不置朱丹、雄黃、礬石,以其氣燥而烈,使墳上草木枯而不潤。不置毛羽,以其近於屍也。鑄鐵為牛豕之狀像,可以禦二龍。玉潤而潔,能和百神,寘之墓內,以助神道。』僧泓之說如此,皆前賢所未達也。桓魋石槨,王孫倮葬,奢儉既過,各不得中。近大理卿徐有功,持法不濫,人用賴焉。及其葬也,儉不逾制。將穿墓者曰:『必有異應,以旌若人。』果獲石堂,其大如釜,中空外堅,四門八牖。占曰:『此天所以祚有德也。』置其墓中,其後終吉。後優詔褒贈,寵及其子。開府王仁皎以外戚之貴,墳墓逾制,禭服明器,羅列千里。墳土未乾,家毀子死。殷鑒不遠,子其擇焉。」
第三十章 郊禪
郊祀,禮之宗主也。《傳》曰:「國之大事,惟祀與戎。」唐堯望秩,周文明發。禮備心誠,神祇降福。東鄰殺牛,亳社用人,肆忍逞慾,禍不旋踵。秦興五畤之祠,淫而無法;漢增而神之祀,黷而不經。國家遠酌《周官》,近看隋制,無文咸秩,事舉其中。故撮其旨要,載之篇末。
貞觀中,百官上表請封禪,太宗許焉。唯魏徵切諫,以為不可。太宗謂魏徵曰:「朕欲封禪,卿極言之,豈功不高耶?德不厚耶?遠夷不服耶?嘉瑞不至耶?年穀不登耶?何為不可?」徵對曰:「陛下功則高矣,而人未懷惠;德雖厚矣,而澤未滂流。諸夏雖安,未足以供事;遠夷慕義,無以供其求。符瑞雖臻,罻羅猶密;積歲一豐,倉廩尚虛。此臣所以竊謂未可。臣未能遠譬,但喻於人。今有人,十年長患瘡,理且愈,皮骨僅存,便欲使負米一石,日行百里,必不可得。隋氏之亂非止十年,陛下之良醫除其疾苦,雖已乂安,未甚充實。告成天地,臣竊有疑。且陛下東封,萬國咸集,要荒之外,莫不奔走。自今伊、洛,洎於海岱,灌莽巨澤,茫茫千里,人煙斷絕,雞犬不聞,道路蕭條,進退艱阻。豈可引彼夷狄,示之虛弱。殫府竭財,未厭遠人之望;加年給復,不償百姓之勞。或遇水旱之災,風雨之變,庸夫橫議,悔不可追。豈獨臣言,兆人咸耳。」太宗不能奪,乃罷封禪。
高宗乾封初,封禪岱宗。行初獻之禮畢,執事者趨下,而宮官執帷。天后率十六宮升壇行禮,帷席皆以錦繡為之,識者咸非焉。時有羅文府果毅李敬直上言:「封禪須用明水以實樽彝。按《淮南子》云:『方諸見月,則津而為水。』注云:『方諸,陰燧大蛤是也。磨拭令熱,以向月則水生。』」詔令試之。自人定至夜半,得水四五斗,使差送太山以供用。古封禪禮多闕不載。管仲對齊桓公:「自古封禪者,七十有二君。」自管仲後,西漢一封禪,東漢三封禪,而張說《封祀壇碑》云:「高宗六之,於今七矣。」意以漢安帝功德不副,徒有告成之文,故不以為數耳。漢武帝封太山,刻石紀號,其文曰:「事天以禮,立身以義;事親以孝,育人以仁。四宇之內,莫不為郡縣。四夷八蠻,咸來貢職。與天無極,生人蕃息。天祿永德。」其歷代玉檢文皆秘,代莫聞知。
開元十三年,玄宗既封禪,問賀知章曰:「前代帝王,何故秘玉牒之文?」知章對曰:「玉牒本通神明之意。前代帝王所求各異,或禱年算,或求神仙,其事微密,故外人莫知之。」玄宗曰:「朕今此行,皆為蒼生祈福,更無私請,宜將玉牒示百寮。」其詞曰:「有唐嗣天子臣某乙,敢昭告於昊天上帝:天啟李氏,運興土德。高祖、太宗,受命立極。高宗昇平,六合殷盛。中宗紹復,繼體丕定。上帝眷祐,錫臣忠武。底綏內難,翼戴聖父。恭承大寶,十有三年。敬若天意,四海宴然。封祀岱岳,謝成於天。子孫百祿,蒼生受福。」御制撰《太山銘》,親札勒山頂。詔張說制《封祀壇碑》,以紀功德。
玄宗將東封,詔張說、徐堅、賀知章、韋縚、康子元等,撰東封儀。舊儀:禪社首,享皇地祇,皇后配享。新定尊睿宗以配皇地祇。說謂堅等曰:「王者父天母地,皇地祇雖當皇母位,亦當皇帝之母也。子配母饗,亦有何嫌?而議曰『欲令皇后配地祇』,非古制也。天鑒孔明,福善如響。乾封之禮,皇后配地祇,天后為亞獻,越國大妃為終獻。宮闈接神,有乖舊典,上玄不祐,遂有天授易姓之事。宗社中圮,公族誅滅,皆由此也。景龍之季,有事圜丘,韋庶人為亞獻,皆受其咎。平坐齋郎及女人執祭者,亦多夭卒。今主上尊天敬神,革改斯禮,非唯乾坤降祐,亦當垂範將來,為萬代法也。」事遂施行。
寶應初,杜鴻漸為禮儀使,與禮官薛頎、歸崇敬等建議,以神堯皇帝為受命之主,非始封之君得為太祖。景皇帝受封為唐,即殷之契,周之后稷也。郊天地,請以景皇帝配座,宗廟亦以景皇帝配獻。博士獨孤及議,亦以為若配天之位既易,則天祖之號宜廢。祀之不修,廟亦當毀,恐失宗祖報本之道。代宗從之。至永泰二年,關中大旱,自三月至六月不雨。至六月,執事者皆多云:「景皇帝追封於唐,高祖受命之祖。唐有天下,不因景皇帝。今配享失位,故神不降福,愆陽為災。」詔旨令百司議,乃止。先是諫議大夫黎幹亦奏稱:「景皇帝非受命之君,不合配天。」發十詰十難以明之。疏奏,不納。
第三十一章 總論
史冊之興,其來久矣。蒼頡代結繩之政,伯陽主藏室之書。晉之董狐,楚之猗相,皆簡牘椎輪也。仲尼因魯史成文,著為《春秋》。尊君卑臣,去邪歸正。用夷禮者無貴賤,名不達於王者無賢愚,不由君命諸無大小。人邪行正棄其人,人正國邪棄其國。此《春秋》大旨也。故志曰:仲尼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又曰:撥亂世反諸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憑義以制法,垂文以行教,非徒皆以日繫月編年敘事而已。後之作者無力,病諸司馬遷意在博文,綜核疏略,後六經而先黃老,賤處士而寵奸雄;班固序廢興則褒時而蔑祖德,述政教則左理本而右典刑。此遷、固之所蔽也。然遷辭直而事備,固文贍而事詳。若用其所長,蓋其所短,則升堂而入室矣。范煜絀公才而采私論,捨典實而飾浮言。陳壽意不迨文,容身遠害,既乖直筆,空紊舊章。自茲已降,漸已陵替也。國家革隋之弊,文筆聿修。貞觀、開元述作為盛,蓋光於前代矣。自微言既絕,異端斯起,莊、列以仁義為芻狗,申、韓以禮樂為癰疣,徒有著述之名,無裨政教之闕。聖人遺訓幾乎息矣。昔荀爽紀漢事可為鑒戒者,以為漢語。今之所記,庶嗣前修。不尚奇正之謀,重文德也;不褒縱橫之言,賊狙詐之。刊浮靡之詞,歸正也;損術數之略,抑末也。理國者以人為本,當厚生以順天;立身者以學為先,必因文而輔教。纖微之善,罔不備書;百代之後,知斯言之可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