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tle: 殘唐五代史演義傳
Author: Guanzhong Luo
Release date: November 4, 2008 [eBook #27145]
Most recently updated: January 4, 2021
Language: Chinese
第一回 孫待詔史記世系
按宋待制孫甫史論:
子丑乾坤判,惟寅人所生。聖君開至治,賢相在新民。
三王惟尚德,五帝盡施仁。唐虞民物阜,湯武放誅民。
春秋因魯史,孔子道難行。德衰征伐尚,風漓治亂循。
圖王人罕見,尚霸眾爭橫。秦強吞六國,漢杰羨三人。
東西二百四,吳魏蜀三分。五季相循並,君臣迭亂爭。
一朝征戰起,藩鎮坐皇庭。世祖承平治,太宗起義兵。
遼夷皆拱服,怙冒盡稱臣。胡虜入中國,宮中開禍門。
祿山方被掃,巢賊又侵凌。天意除奸暴,否泰本相循。
賡歌記遺蹟,傳記最分明。
歌之不足,復賦之以律云:
唐虞三代皆崇德,降自春秋治不攏
擾擾兵戈無義戰,紛紛謀利詐相攻。
漢祛秦暴真天命,唐統華夷雜霸功。
禍亂若無安祿兆,黃巢焉敢亂僖宗。
此後單道隋煬帝開汴河,天下群雄並起,六十四處煙塵反亂,十八處擅改年號。
遼東李密、江南蕭銑、幽州劉隆真、明州竇建德、河州梁師都、饒州林士弘、源州李軌、湖州沈法興、兗州徐圓朗、楚州朱燦、登州李子通、濟州輔公祐、山後劉武周、建州劉黑闥、西城韓世充、揚州宇文化、蘭州薛舉。
當時那十八處煙塵,皆被唐太宗掃滅,混為一統天下,建號大唐,其世系:太宗高宗中宗睿容玄宗肅宗代宗德宗順宗憲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懿宗傳至懿宗已十六代,共二百五十餘年。欲知後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回 唐天子開科取士
卻說懿宗傳至十七代,僖宗即位,僖宗名澴,懿宗少子也。
年十三,為宦官劉行深、韓文約所立,建都於長安,改元乾符元年,僖宗設朝,詩云: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紫雲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臨仙掌動,香煙欲傍袞龍福
群臣朝罷歸來處,一派珂聲繞鳳樓。
眾臣朝畢,僖宗問:「天下甚荒,黎民反亂,何以治之?」
言未盡,閃出佞臣田令孜。此人總督三省六部,正是文官的班頭,武將的領袖。奏說:「臣聞天下荒亂,賊寇?起,男子插刀槍而種田,婦女披衣甲而饋餉,只因文無清官,武少勇將,乞我主開文武二選場,選取天下文人勇士,教他為官為將,討賊安民,則太子可立致矣。」帝准奏,即命次日出榜招賢,天下舉子。盡到咸陽。
只因招選諸賢士,竦動英雄杰士心。
欲知開科取士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回 赤牆村黃巢出身
時朝廷昏亂,佞臣當道,有錢重任,無錢不用,因此曹州反了王仙芝,濮州反了尚君長,唐遣令孜領兵十萬剿除。世之盛衰,國之興廢,皆有定數。太平時節,國有英雄扶社稷;離亂之時,天生奸佞亂乾坤。
卻說曹州冤句縣赤牆村,一人姓黃名宗旦,世為鹽商,娶妻田氏回家,逕從巢林經過,見一小兒席地而坐,身穿黃衣,叫田氏為娘,化一道黃氣衝入田氏懷中,田氏歸即有孕,懷胎二十五月,一日誕下,形容怪異,身長二尺,眉橫一字,牙排二齒,鼻生三竅,左臂生肉滕蛇一條,右臂生肉隋球一個,背上有八卦,胸前有七星。宗旦見了驚疑,遂將此子丟在溝渠。
時有土地將此子移在巢樹上鴉鵲窠中。經過旬日,宗旦復從巢林經過,忽聞樹上小兒叫聲,宗旦舉目視之,乃七日前丟的小兒,遂取將下來。宗旦驚曰:「此子奇異。」乃抱回家,仍命田氏撫育,取名黃巢,及長,表字巨天。博覽經史,精熟武藝。
是時乾符三年,天下荒旱,改為廣平元年,庚子歲。
巢聞長安大開武試,招募英才,即辭父母,竟赴長安,入場試畢,果中武舉狀元。次日朝帝,令孜引至駕前請旨。帝問:「那個是狀元?」令孜奏曰:「此人是狀元。」僖宗一見黃巢,身長一丈,膀闊三停,面如金紙,眉橫一字,牙排二齒,鼻生三竅,唬得魂不護體,半晌方定。僖宗大怒,將黃巢革退不用。
當駕官說:「朝廷嫌你丑貌,故不肯用。」黃巢退出朝門之外,默然歎曰:「明詔上只說選文章武藝,不曾說揀面貌,早知昏君以面貌取人,我也不來。」本欲回家,羞見父母,大丈夫不做暗事,袖中取出筆來。只見街頭一隻錦毛雄雞,望黃巢叫了一聲。巢曰:「昏君不識賢,雞倒識賢。」就對雞說:「雞,我若有天下之分,你大叫一聲!」那雞又叫一聲,巢大悅,舉筆寫詩八句云:雄雞有五德,今朝見我鳴,頂上紅冠正,身披紫錦文,心中常懷義,大叫兩三聲,喚出扶桑日,重教天下明。
巢作詩畢,進酒館飲酒,乘興又在粉牆上寫反詞云:昏君失政,寵用奸邪,荒荒離亂,文武無能。唐僖宗有眼無珠,見賢才不能擢用,可惜我十年辛苦,到今日不得成名。
暗思昔日楚漢爭鋒,一個力拔泰山,一個量寬滄海,他兩個戰烏江,英雄抵敵,詣咸陽火德肇興。某也志高漢鬥,氣吐虹霓,意欲匹馬單刀,橫行天下,管取那刀兵動處,把唐朝一旦平吞。
有詩為證:
浩氣騰騰貫鬥牛,班超投筆去封侯,
馬前但得三千卒,敢奪唐朝四百州。
黃巢寫下詩詞,即收拾琴劍書箱,出了長安城,對天誓曰:「黃巢若得寸進,定要奪取唐朝天下!」言罷而去。卻說巡城軍官看見反詩,抄奏朝廷,僖宗即宣令孜曰:「黃巢寫下反詩,要奪朕之天下,卿何治之?」令孜奏曰:「我主寬心,乞敕畫影圖形,捉拿巢賊,抄沒其家。」帝准其奏,即時命寫榜文,各處張掛,不在話下。
卻說長安城外,有一藏梅寺,寺中有個法明長老,一日領眾僧上殿,見琉璃燈光不明,視之只見裡面無油,深怪徒弟。
徒弟曰:「我夜夜添油,不知油在那裡去了。」至晚其僧隱於殿內,未及二鼓,忽見二鬼手提瓦罐,到於殿內偷油。其僧急報長老,長老不信,至次晚復隱於殿內,二鬼又來偷油,其徒急報長老,長老即引眾行者到殿,見二鬼果在偷油。長老問二鬼偷油作何用,二鬼答曰:「今有三曹陰司,攢造生死輪回冊,無油點燈,因此差我們到各寺觀取油應用。」長老又問二鬼曰:「冊內載的是什麼事?」二鬼答曰:「那冊內說,一人姓黃名巢字巨天,生得眉橫一字,牙排二齒,鼻生三竅,面如金紙,有帝王之分,目下起兵混唐,在藏梅寺起手,開刀先殺一僧名法明,他將後殺人八百萬,血流三千里。」長老聽罷對二鬼云:「你可救我一命?」二鬼道:「天曹已先攢造一本去訖,除非黃巢不殺方好。」鬼使說罷而去。長老煩惱,每日差一行者在山門外伺候。
卻說黃巢聽得朝廷出捉拿榜文,四方捕捉,遂從山路逃走,忽一日到一山,但見山頭:雲靄靄霧漫漫,水潺潺,石蹬蹬。鳥啼古木,鶴唳老鬆。
路盤狐兔跡交加,谷應豺狼聲咆哮。行人難進步,正是老僧家。
又有詩為證:
壯哉山寺石岩邊,渺渺遙瞻斗柄連,
殿閣巍峨侵碧漢,樓台繚繞漱清泉。
金鐘隱隱雷聲吼,寶塔重重月影圓,
靜聽法華皆梵語,誰知此處有西天。
欲知黃巢如何起事,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回 黃巢藏梅寺起手
黃巢看山頂上有寺,碑上寫著藏梅禪寺四字,景致非凡。
有詩為證:
金光萬道衝雲漢,紫霧千條鎖翠峰,
景物非凡觀不盡,原來卻是梵王宮。
黃巢正遊玩間,那行者見了,報與長老。說:「山門外有一人,生得十分古怪,想是黃巢。」長老聽得,即吩咐本寺眾僧,鋪氈焚香,一步一拜,來接黃巢,至方丈內坐下。長老說:「接遲主公,乞恕小僧之罪。」巢喝道:「休胡說!誰是主公?
」長老遂將前事備說一番。黃巢心中暗道:「我若果有此事,你這寺中僧人不殺一個。」言畢,長老安排酒席款待,巢遂匿於寺中。
忽一日到後花園中看景,行至樹下,見桌上放著一張琴,巢近前撫罷一曲,則見東南風起,巽地雲生,天風過處,閃出一仙女,立在黃巢面前道:「吾奉上方款令,差吾下來,送此一口寶劍與你,此劍殺人八百萬,血流三千里。」巢接劍在手,低頭便拜。仙女指道:「兀的那東南方有一位仙長來了!」巢回頭看時,仙女化道清風而去。巢得劍歡喜不勝,將劍與長老看,說知其事,長老道:「貧僧決無謬言。」時值五月十四。
巢叫長老云:「我選庚子年壬申月甲申日庚午時,是五月十五日,我試劍起手,你寺裡僧人,盡行迴避。」
言未盡,只見行者來報曰:「山後王十萬家來請,十五日寺中大小僧眾赴齋。長老吩咐:「你眾僧明日都去赴齋,我在寺中伏侍主公。」吩咐已畢,次日天早,眾僧齊去赴齋,長老安排早飯與黃巢吃。巢說:「今日午時三刻,開刀起手,你要迴避。」長老辭了黃巢,自去躲身。出門只見路旁一株大樹,年久心空,長老遂隱身於樹內,不覺午時已到。卻說黃巢望天祝謝曰:巢本唐臣,一介書生,只因當今無道,寵任奸邪,用舍顛倒,思亂紛紛。權臣貪賄財利,不論賢才;主上惟取相貌形容,不分豪傑。巢因此誓削權奸,掃清天下,奪取江山,況荷寶劍頒臨,欽承明命,乘此吉期,開肱展臂,果蒙默祜,受命遐昌。
祝畢,手執寶劍歎曰:「我有願在先,不殺寺中一個僧人。
」闊步出寺,四顧無人,就將這大樹起手開刀。把劍望樹上一砍,只見人頭落地,鮮血噴天。巢說:「莫非這樹內有人!」
視之,乃法明長老。巢說:「我本心不要殺你,只因你躲此大數不過。」有詩為證:不肯參禪苦自修,法明長老命該休,身藏大樹無人見,誰識鋼刀不肯留。
黃巢大樹試鋼刀,只道藏梅僧盡逃,
非是法明藏不密,奈緣天數莫能饒。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僖宗以貌取人,失之巢賊,致令殺人八百萬,血流三千里,唐家囫囫圇圇一個天下,分為五代,況起手開刀,天曹主殺法明,法明即多方求救,能倖免大數耶!
第五回 黃巢殺入長安城
黃巢斬了法明,遂離藏梅寺,行至陽關大路,見一伙人在前面,巢大喜,禱告天地曰:「我若有天下之分,將這伙人都歸順於我。」黃巢大叫曰:「你眾人是那裡去的?」唬得那伙人一齊跪下道:「我們是不及第的舉子。」巢問曰:「你們肯跟我前去,殺奪大唐天下麼?」眾人曰:「情願跟大王前去!
」黃巢得了這伙人扶助,就反上金頂太行山,殺到宋州。末及半載,收了朱溫、尚讓、柳彥璋、柳彥隨、葛從周、鄧天王、孟絕海等,聚餓夫兵百萬。叫葛從周為總兵,尚讓做軍師,奪了東南州郡,領兵直至潼關。
守關二將李茂、宋真與巢將鄧天王交馬,不及三合,二將大敗,棄了潼關,奔上長安見駕,奏曰:「今有黃巢,領餓夫兵百萬,搶了潼關,臣等抵敵不過,乞發大軍前去,剿除賊眾,以安萬民。」帝聞大驚。又報巢兵到八里橋安營,帝宣田令孜曰:「這事怎了?」令孜奏曰:「事已急矣!不如前往西祁州避兵。」帝問曰:「西祁州那得宮殿安身?」令孜奏曰:「昔日七帝明皇,因祿山漁陽兵變,上西祁州避兵,建立的宮殿尚存。」帝即傳旨,收拾三宮六院,嬪妃采女,上西祁州去。令孜奏曰:「軍情緊急,只一君一後足矣!」當日田令孜同文武保駕,離長安逕上西祁州。逸狂詩曰:潼關賊破寇無休,堅守招兵或可收,恨殺奸臣無計策,輕移車駕上祁州。
卻說黃巢正坐帳中,哨馬報僖宗離了長安,望西祁州去了。
黃巢即令將士領兵追趕。葛從周曰:「且令人先洗宮院,登了大位,那時再去追趕未遲。」巢依言,令朱溫領兵去洗宮院,朱溫進了長安,但見唐宮中:黑漫漫征雲籠鳳閣,昏慘慘殺氣繞龍樓。喊聲滾滾,嚇嬪妃急登羅幃。戰鼓咚咚,驚采女忙投錦帳。千秋池下,撇了些破甲殘旗;萬歲山前,丟了些折弓損箭。直殺得,絳綃樓下胭脂濕,白玉城邊血浪翻。
朱溫直殺至後宮,見帝妹玉鑾英正欲投井,溫向前將欲殺之,但見紅光滿面,遂按劍喝問曰:「汝何人也?」玉鑾英泣告曰:「妾乃帝之妹也。」溫曰:「可曾婚配麼?」玉鑾英曰:「未曾適人。」溫命鑾英近前,但見有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容,遂對玉鑾英曰:「吾乃朱五經之子,朱溫是也,但得汝為夫人,吾之願也。」鑾英勉強從之。時廣平元年秋七月也。
溫將鑾英假裝軍人,相雜而出。於是,唐金吾將軍張方直帥文武數十人,請巢為帝,遂進冠冕璽綬。巢就太極殿,南面而坐,受文武官僚山呼稱賀。是日,巢即皇帝位,國號大齊,改元金統元年,立子球為太子,封尚讓為太尉,葛從周為行兵總管。
唐之舊臣,三品以上者,悉停不用;四品以下者,使居舊職。
其餘諸將,各據功賞爵。遂問眾臣曰:「僖宗既上西祁州去,眾將誰往追之,以絕後患。」朱溫奏曰:「小將願往。」巢即命溫,引精兵一萬追之。逸狂詩曰:當年逆賊寇咸陽,威逼鑾輿避遠方,天使朱溫追駕急,鑾英勸化幸無傷。
僖宗車駕行了數日,忽見旌旗蔽日,塵土遮天,一陣人馬來到,眾皆失色,帝大驚。田令孜出馬曰:「來將何人?敢攔聖駕!」繡旗影裡,閃出一將。金甲玉帶,跨紫騮馬,持宣花斧,便問:「天子何在?」帝戰慄不能語,群臣聞知,皆無所措。王子向前叱曰:「來者何人?」來將曰:「臣是西祁州節度使鄭畋,特來接駕。」王子曰:「既來接駕,天子在此,何不下馬?」畋慌忙下馬,拜於道左。帝曰:「追兵大至,汝可迎敵。」畋曰:「陛下勿憂,臣願領鐵騎相拒,破之必矣!」
言未絕,只見後面塵埃起處,金鼓齊鳴,朱溫人馬至近,畋即將人馬擺開陣勢,手持月斧,躍馬當先。但見朱溫:身長一丈,膀闊三停,面如噀血藍,齒似狼牙,耳猶兩翼,蘭發紅須,真如八臂哪?離天闕,開山小鬼下坡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賊陷兩京,天子奔走,此正臣子奮不顧身之日。鄭畋首倡大義,舉兵討賊,雖未睹成功,然志亦可嘉。
第六回 鄭畋大戰朱全忠
畋見朱溫,遂大罵:「反賊早早回兵,休來尋死!」溫怒持槍來迎,兩馬相交,鬥上一百餘合,不分勝敗,日已沉西,鳴金收軍,兩馬並回。鄭畋回至營中見帝,畋曰:「臣與朱溫戰上一百餘合,不分勝負,吾來日必定擒之。」帝曰:「且自將息,來日再議。」卻說朱溫回至寨內,恨氣未消,帶酒而言:「明日定擒僖宗,以獻吾主。」言未絕,只見屏後轉出一佳人,近前聲言不可。溫視之,乃玉蠻英也。溫曰:「汝有何言。」
鑾英曰:「僖宗乃妾之兄也,天下已被汝眾奪去,何故定要擒之?」溫曰:「汝乃女流之輩,有何識見?僖宗,草創昏君,大齊,真命之主,無德讓有德,自古皆然,斬草若不除根,恐後復發矣。」鑾英曰:「君言謬矣,唐之天下,子孫相承一十七世,反言草創,黃巢只一匹夫,起於強寇,稱為真主,此何理也?豈不聞古人有云:『順天者存,逆天者亡。』汝若改邪歸正,棄賊扶唐,實為良久之計,將軍請熟思之。」溫聽言沉吟半晌,欣然悟曰:「汝言是也,吾意已決!」遂吩咐手下,收拾旗幟,準備降唐。
卻說次日,鄭畋復來搦戰,只見溫素體戎裝,身無寸鐵,手執降旗,大叫:「唐將休得放箭,吾來降唐。」畋曰:「既然如此,吾當帶汝見駕。」畋以此事來奏帝曰:「斯人終是為盜,豈容納之。」田令孜曰:「目今用人之際,既有降兵,不可不納。」帝即從之,遂宣召至闕下,拜叩已畢。帝見溫形容古怪,實有驚恐之意。問:「汝是何人?」溫曰:「臣是黃巢部將,姓朱名溫,奉巢命來追聖駕,實該萬死,臣今不敢有違天命,特來願充前部,同破巢賊。」帝曰:「誠如是,社稷生靈之福也!」溫奏曰:「臣啟陛下,近日臣因掃宮,見御妹玉蠻英,將身赴井,實臣救之,現在營中,請陛下聖鑒。」帝聞奏愕然,半晌無言,自覺滿面羞慚。田令孜曰:「此人有大功,合配御妹為妻,陛下遲疑乎?」帝欣然從之,隨封溫為汴梁節度使,更賜玉帶一條。時帝嫌溫容貌醜陋,名字又惡,因賜名全忠,令以溫字改之。溫心暗喜,已知字意乃人王中心四字,頓首謝恩而出。溫領人馬上汴梁去訖。
卻說鄭畋保駕進西祁州,帝即日升殿,改元中和元年,群臣朝賀已畢,帝仰面大哭。畋跪曰:「今日入城登殿,且一路平安,乃喜事耳,大哭何也?」帝曰:「朕哭高祖耳!」畋曰:「高祖崩已久矣,陛下此哭何意?」帝曰:「朕想高祖、太宗,東蕩西除,南征北伐,苦爭血戰,混成一統天下,傳流一十七世,今被巢賊所侵,社稷危在旦夕,朕有何顏見高祖於地下乎?
」言罷又哭。畋曰:「失天下,乃天運循環使之然也!近日西祁州街市童謠云:庚子年來日月枯,唐朝天下有如無,山中果木重重結,巢臼鴉飛犯帝都,世上逆流三尺血,蜀中兩見駐鸞輿,若要太平無士馬,除是陰山碧眼鶘。
逸狂詩云:
畋論童謠慰帝情,應知劫數報分明。
敬天法祖加修省,異日還堪致太平。
以此論之,正應天運有變,『庚子年來日月枯』,陛下立乾符元年,至乾符二年是庚子,我主又改為廣明元年,明乃『日月』也,今歲失天下,豈不是『枯』矣。『唐朝天下有如無』,即今黃巢在位,未知中興如何,豈不是『有如無』也。
『山中果木重重結』,果字頭有三絲,乃為『巢』字,豈不是『重重結』也。『巢臼鴉飛犯帝都』,今黃巢入長安,奪帝位豈不是『犯帝都』也。『世上逆流三尺血』,自黃巢作亂,順者存,逆者亡,縱兵屠殺,流血成川,豈不是『三尺血』也。
『蜀中兩見駐鸞輿』,昔安祿山作叛,明皇蜀中避難,今日巢兵逼,陛下亦在蜀中避難,豈不是『蜀中兩見駐鸞輿也』。末此二句,『若要太平無士馬,除是陰山碧眼鶘。』『碧眼鶘』即李鴉兒也。」帝曰:「鴉兒是何等人?」畋曰:「此人王侯之子,帝室之冑,陛下緣何不識?」帝曰:「朕實不識,卿試言之。」畋曰:「此人父名國昌,在朝廷有大功,得賜姓李,生子克用,善能騎射,驍勇無敵,官封為兵馬使。嘗因受詔監筵,只因國舅段文初鬧席,與克用兩下拒言,克用大怒,一拳打落文初二齒,文初欲奏朝廷,克用性如烈火,即取出銅錘,將段文初打死。朝廷聞知,欲殺克用,賴眾臣力救,得貶於直北沙陀歇馬。克用一到彼處,訓練軍士,招集番兵四十餘萬,有五百家驍勇兵將、十二太保,皆無敵之士。此人生得左眼大,右眼小,黃睛綠珠,人皆稱為獨眼龍,自號碧眼鶘,每出陣有三萬三千三百三十個鐵甲軍,皆穿皂衣,號為鴉兵。今黃巢乃鳥巢也,謠言:『群鴉人巢,巢必破矣』,須得此一支軍來救取,方可無危矣。」
帝大喜,便問群臣:「淮可為使,前往直北取回克用?」
階下一人進曰:「臣雖不才。願往直北,調取克用人馬,剿除巢賊。」帝視之,乃吏部尚書程敬思也。帝曰:「卿去甚當,奈外夷與中國,語言不同,人物亦異,克用心懷忿懼,未必便來。」敬思曰:「臣幼頗通番語:且與克用有一面之交,陛下赦其死罪,封克用官職,臣往以言撫慰之,彼必引兵來恢復矣。
」帝曰:「封他何職?」敬思曰:「陛下先肯擢以重任,使克用得展其威武,方好舉兵行事。」帝曰:「朕即封克用為忻代石嵐破巢兵馬大元帥,雁門關都招討。」遂賜金銀十車,金牌五百面,空頭宣五百道,龍衣一套,玉帶一條,更遣八員健將,五百名官軍,金寶敕書,即日便行。一面遣人調取二十八鎮諸侯,都到河中府會兵取齊,待克用人馬到來,協同破巢。
十八鎮諸侯:
函國公袁容、晉國公王鐸、荊州王元、
涇原程宗楚、秦州仇公遇、寰州童弘真、同台岳彥真、華州韓鑒、曹州曹順、兗州周順、鄆州赫連鐸、河中府王重榮、幽州馬三鐵、定州王景宗、汴梁朱全忠、徐州支樣、景州周太初、平州王用之、壽州張仲仁、萊州馬君武、陳州劉從吉、孟州朱合爽、朔州唐大弘、邠州朱文、鄜州楊思恭、青州王敬武、乾州王守存、覃州邵升昌。
欲知二十八鎮諸侯如何破巢,且看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裊巢占了上林一枚,只怕李鴉兒飛來,不得長安耳。
第七回 敬思奉旨宣晉王
卻說敬思領了金寶敕書等件,隨帶官軍五百名,一簇人馬望北進發,途中有詞為證,但見:風颯颯,草萋萋,雲慘淡,雨淋漓。沙鳥飛低岸,孤雁落平堤,霜跡板橋千古道,月明茅店一聲雞。
敬思在路,饑餐渴飲,夜住曉行,縱馬直至大潼城下,勒馬有感,遂吟一律云:持鞭勒馬立芳洲,客路那堪滿目秋。
萬疊蒼山雲慘慘,半泓野水綠悠悠。
西風征雁添鄉思,寒樹歸鴉起暮愁,
一點忠心思報國,何時恢復舊神州。
敬思吟罷,遂出了大潼城,望前進發,行了數日,直至野狐嶺下,但見閃出一彪人馬,為首一將,頭裹黃巾,身穿戰袍,持槍躍馬,攔住去路,厲聲喝曰:「何人在此經過,留下金寶!
」敬思向前告曰:「吾乃大唐通使程敬思是也,領著朝廷敕書,往直北去取李克用的,只以敕書進用,安有金寶?縱有亦難獻納。」其人聽言大怒,把旗一展,眾兵無數,漫山塞野而來,將五百人馬及金寶物件盡皆劫奪,往密鬆林內去了,止剩下程敬思一人一馬,在曠野放聲大哭,遂跳下馬來,解脫韁繩,欲向林中自縊。
正在猶豫,忽聽得鬆林一聲鼓響,閃出一支圍獵兵來,打起皂雕旗,旗下擁著一個年少番官,看他怎生打扮,但見:身長九尺,年近二旬,面如熏棗,體似狼形,頭戴一頂銀鼠帽,身披一領錦貂裘,腰繫一條獅蠻帶,袋插一壺狼牙箭,坐下青靛追風馬,手持明晃晃方天戟。
那番官人馬擁至林前,大喝曰:「汝是何人,在此尋死?
」敬思向前跪曰:「吾是大唐宣差官程敬思也,吾有事要見李克用。」番官曰:「莫非吏部尚書程敬思乎?」敬恩曰:「然!
」番官遂滾鞍下馬,扶起敬思,汗流浹背。敬思便問:「將軍何人?」番官曰:「俺是沙陀李晉王大太保李嗣源是也,吾父嘗言叔父盛德,不能相會,叔父何不在朝,輔君澤民,到此沙漠之地,有何緣故?」敬思曰:「今有曹州一人姓黃名巢,聚賊兵百萬,劫掠州郡,不半載,奪了東西二京,殺戮唐之臣庶,不可勝記。今聖上在西祁州,避其鋒鏑,眾臣商議,特遣我齎旨意一道,金寶十車,金銀牌五百面,空頭宣五百道,八員健將,五百名官軍,取汝父子入中原,洗滅巢賊,不料來到此處,遇一支兵將。金寶人馬,盡搶人密鬆林去了。某思進退無路,不如尋個自盡,正在猶豫,幸遇賢姪到,是吾三生有幸矣!」
嗣源曰:「叔父勿驚,待小姪一並奪取回來,交還叔父。」有詩為證:怒髮衝冠虎將威,鬆林小賊敢相欺,陣前聲喝如雷吼,金寶黃麻盡送歸。
嗣源綽槍上馬,逕往密鬆林索戰,忽見林內一黑漢引二百餘僂儸,出林外拜伏於地。嗣源問曰:「汝何人也?」答曰:「某姓薛名鐵山,劫掠為生,恰聚三百餘人,卻才同伴謝應達,林外巡哨,誤將金寶劫掠上山,吾問從者雲,是大唐送獻太保的物件,吾送出林外來,謝應達被某殺之,今獻頭與太保請罪,並願以部下眾人歸降。」嗣源遂收留,合兵一處,敬思與嗣源並轡而行,逕投金蓮川來。
嗣源先遣人告報父李克用,克用知敬思已至界口,遂引軍一萬,離直北百里來接,但見那克用真個英雄好漢,有詩為證:頂上金盔雙鳳翅,身披凱甲累金裝,袋內弓彎生挺硬,壺中箭插點唇鋼,刀懸偃月除奸黨,劍掛青虹草賊亡,自幼曾觀三略法,老年出陣氣昂昂。
李克用接見敬思,敬思拜伏於地,克用慌答之曰:「久慕故人,無由一會,今幸得相見,足慰乎生渴仰之思。」敬思答曰:「大唐天下,今為黃巢所奪,京城俱陷,駕往西祁州避兵,想大王人馬雄健,必盡忠皇室,臣不辭跋涉,遠齎敕旨金寶,奉獻大王麾下,萬望垂救,實國家生靈之大幸也!」克用曰:「既有聖旨,即排香案迎接。」入帳開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聞乾坤閣辟,蓋張廣大之兵;日月升沉,實起照臨之德。自我高祖,以至於朕,相傳一十七代。
朕無上祖之能,盡賴文武輔佐。今有曹州冤句縣黃巢逆賊,乃王仙芝餘黨,聚百萬之眾,侵朕天下。關外一百五十餘處,各州郡縣,盡屬黃巢。今朕不得已,而遠遷於西蜀,行宮尚存於成都。巢賊心猶不足,旦夕招軍,意在得隴望蜀。朕今欲恢復大唐,保安家國,爭奈內無賢臣,外無勇將。茲特封皇兄為忻代石嵐破巢兵馬大元帥、雁門都招討。更賜龍衣一套,玉帶一條,金寶十車,金銀牌五百面,空頭宣五百道。天下官軍悉聽節制,勿負朕心,早宜興兵。故茲詔示,想宜知悉。中和二年十月上旬詔。
讀了詔書,望闕謝恩。程敬思獻上玉帶物件,克用頭戴沖天冠,身穿兗龍袍,更掛淡黃衣,腰繫淡黃衣,不移時,令十二太保、五百家將皆來謝恩。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逸狂詩云:丹詔來宣帝室親,龍衣玉帶拜珠珍,斡旋天地加高爵,恢復山河召總兵,急拯生民離水火,早誅強暴滅煙塵,鄭畋不解童謠數,鴉谷黃巢未易平。
第八回 晉王起兵入中原
晉王設宴,款待敬思,不覺已過旬日,絕口不言起兵。一日會宴,酒至半酣,敬思避席言曰:「大王幾時動兵?」晉王曰:「目今天寒地凍,草木已枯,人馬難行,待等來春天氣融和,草青沙暖,才好相持。」敬思曰:「救兵如救火,中原百姓立待大王,如大旱之望雲霓也,不可遲緩,願熟思之。」言罷,只見晉王背後一女子高聲大言曰:「看汝枉為丈夫,僖宗正在危急之際,專望救援,恨不得一日兵到,何故遲滯耶?妾雖女流,敢領兵前去滅賊,以慰中原之望。」敬思視之,那女子:貂裘翠帽,一似出塞昭君;杏臉桃腮,不亞前朝賈氏。朱唇款動,開一顆櫻桃;皓齒輕掀,露兩行碎玉。湘裙緊係,恰像吳宮西子;金蓮緩步,渾如蓬島仙姑。
這女子是誰?乃晉王正宮劉媳也,能使兩口雁翎刀,軍中敢戰無敵。晉王曰:「汝是婦人,有何高見,緣何在此多言?
」劉妃曰:「大王受國重恩,早宜報效,何待來春?且大唐關外各鎮諸侯皆是好漢。倘有一路滅了黃巢,那時大王有何面目再見朝廷乎?」晉王曰:「汝言是也!吾即調遣人馬,準備起程。」於是,傳下號令。李嗣源收拾乾糧炒麵,點起兩營番漢人馬,約有四十餘萬,次日辰牌鼓響,眾兵離了金蓮川,望平原進發。但見旌旗蔽日,劍戟如銀,人馬爭馳,果然雄劍大軍正行,前面哨馬回報,已到黑河。敬思暗想:「晉王老漢,貪著直北富貴,懶上中原,待我將黑河的故事細說一番,看他如何?」敬思曰:「大王曾識這黑河故事否?」晉王曰:「吾乃粗略武夫,安能識此?」敬思曰:「此故事著於史冊明矣。昔漢元帝一妃,名曰昭君,大有姿色,被奸臣毛延壽圖了真容,獻上北番單于主。後來昭君和番到此,見直北是夷狄地界,不肯前去,遂投此河而死。大王不信,某記有詞一篇為證,名曰《木蘭花》:望昭君漸遠,流粉淚,濕征鞍,塞雁南飛,行人北渡,無限關山。煙花頓成消索,問琵琶,今後與誰彈?惟有清風明月,教人怨恨長安。梨花不奈風寒,葉落粉香散。問長安,彩鸞人去也,想神仙,何日到人間?試問他愁知多少?投黑河,流水潺潺。」
又有詩一首為證:
黑河流水響潺潺,不斷陰雲蔽玉關,
紅粉無顏從北虜,琵琶死後向誰彈?
晉王曰:「世間有此烈女,沉埋於此,良可惜也!」敬思曰:「只一女子,也想中原繁華之地,不肯留此,何況你家大唐天下乎?」晉王曰:「汝言是也!」
又行不數里,只見一台,巍然高聳,勢若接天。晉王曰:「此是何處?」敬思曰:「此漢李陵台也。」晉王曰:「何為在此?」敬思曰:「昔漢元帝遣李陵來直北贖蘇武還朝,後在此處,拔劍自刎。後人與他立下此台,以紀其事。」亦有詩為證:曠野雲低恨滿懷,長安西望李陵台,關河萬里秋風起,黃葉一天鴻雁來。
持節還鄉悲壯士,屈身降虜歎庸才,
賢愚千載春秋筆,懶上雲摟酌酒杯。
晉王曰:「汝自不曾到直北來,這直北的故事,汝何識之?
」敬思曰:「臣看《通鑑》,有何不識?」晉王曰:「吾只知精通兵法,熟諳韜略,以為能事,豈識此忠臣烈女之事乎?」
敬思曰:「此皆先朝遺蹟,特以記事,不足為羨,前面乃一蘇武廟,真忠臣耳!」晉王曰:「何以見之?」敬思曰:「蘇武亦是漢人,漢元帝遣來直北,催逼進貢,被單于拘留,令降不屈,使蘇武北海上牧羊,曰:『羝羊生子,即放汝還』,武持漢節牧羊,齧雪餐氈,旌旄盡落,去十九年,始得歸漢,後夷人為之立廟,以旌忠烈。」有詩為證:漠漠平沙際北天,忠臣困此實堪憐。
餐氈齧雪終歸漢,持節曾經十九年。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李僕射起兵討賊,有殉國之志,其妻劉氏,催兵救援,亦可謂女中丈夫。
第九回 克用箭服周德威
敬思與晉王在馬上正議論幾節故事,晉王大喜,歎曰:「公真博古通今之士也!」話畢,催兵速行。過了蘇武廟,將次居延川,行不數里,忽聽山坡後一聲炮響,金鼓齊鳴,旌旗蔽日,閃出一支兵來,約有三百餘人,當先一員大將,攔住去路。
看他是誰,怎生打扮?但見:
戴一頂吞龍頭撒青纓珠閃燦爛銀盔,披一副損槍尖壞箭頭襯香綿黃金甲,穿一領繡牡丹飛雙鳳圈金線張紅袍,係一條稱狼腰宜虎體嵌七寶麒麟帶,著一雙起三尖海獸皮倒雲根虎尾靴,彎一張雀畫面龍角靶紫鬃繡六鉤弓,攢一壺皂雕翎鐵梨桿透唐猊鑿子箭,騎一匹負千斤高八尺能衝陣火龍駒,叱?一聲山嶽動,輕施韜略鬼神驚。
晉王聞報,勒馬向前觀看,見他眉清目秀,氣概雄奇,厲聲問曰:「來將是誰?可通名姓。」那將答曰:「我乃鎮南將軍姓周名德威,表字敬遠,朔州馬邑人也。來者可留下金寶,放你過去。」晉王聞說德威,心中暗喜,隨答曰:「吾乃直北沙陀李晉王克用是也,久聞人稱紅袍周德威,原來將軍就是。
又聞你乃世之英雄,抱文武全才,何不棄邪歸正,跟我同上中原,征滅黃巢,復取大唐天下,建立功勛,與汝同享富貴,著功勛於當世,留芳名於史冊,勝在此綠林中落草,千載只一污名耳!」德威曰:「汝亦是反唐逆賊,逃居直北,安敢以此言激我!」晉王大怒,輪刀直取德威,德威挺槍來迎,兩馬相交,戰上一百餘合,不分勝敗。德威暗思:「這老漢刀法不亂,精神倍加,待我假做破綻,誘他趕來,用箭射之。」又戰數合,德威佯輸詐敗,虛架一槍,撥馬便走,晉王高聲大喝:「小賊走那裡去!」飛馬趕下陣來。德威取弓在手,搭箭當弦,盡力射來,喝聲:「老漢看箭!」原來克用眼看得更親切,聽得弓弦響處,其箭已接在手。
德威見箭射不中晉王,勒回馬來,大叫曰:「老漢我料你會接箭,卻不會射箭。」晉王曰:「吾射的是百步穿楊,倒掛針魚之法,有名九杖連珠箭.豈似汝賊射此無名箭乎?」德威曰:「連珠箭何足為奇,汝能於三百步外,立一面紅旗,旗角上綰著一根金簪,簪上掛一條馬鞭,一箭射去,中金簪上,馬鞭落地,吾便跟汝去洗巢矣!」晉王暗思:「吾今已老,眼目昏花,若射中金簪,名揚天下,倘若不中,卻不將俺清名玷在居延川下。」
正說間,只見空中一群皂雕飛翔,晉王心生一計曰:「吾不射那死物,吾射那行中第二隻飛雕下來你看。」德威曰:「死物尚不能夠,安能射飛雕乎?果能如此,吾便下馬投降。」
晉王曰:「這是夷狄地界,射中一雕,你不下馬,誰與你作證?
」德威曰:「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豈食言乎?」遂向撒袋中取出一箭,折為兩段,汝若射中一雕,吾不下馬,以此為令。
」晉王心思:「憑吾手段,射中一雕,亦未可知。」即拽滿雕弓。單射一箭,弓弦響處,雕早落地。宋賢有詩贊云:克用英雄蓋世驍,貫雕箭去徹雲霄,陣前不必千鈞力,降服紅袍將最高。
又有詩贊云:
一箭神威貫碧空,皂雕落地草梢紅,
三軍未上中原去,先建居延第一功。
晉王射落飛雕,眾兵齊聲喝采,德威慌忙下馬,納頭便拜。
德威曰:「大王神箭,古今罕有,臣願從大王以充步卒。」晉王亦慌忙去了弓箭,下馬扶起德威,撫曰:「吾素知敬遠忠義之士,深慕高名,今幸得相從,他日位列封侯,吾當大用。」
隨令差官取出空頭宣一道,填寫升德威為大唐議國左軍師金牌一面,填寫軍師字號,即日參謀帷幄,運贊軍機,德威頓首拜謝。
紮了寨營,是夜晉王在帳內,睡臥不安,秉燭觀孫子兵法,自覺神思昏迷,伏幾而臥,忽然夢見一隻猛虎,脅生兩翅,飛入帳來。晉王驚懼,隨拔劍在手,望虎砍來。那虎側身躲過,把晉王一爪撲翻,打折左臂。忽然驚覺,乃是南柯一夢,唬出一身冷汗,舉目一觀,帳中燈燭微明,披衣出營,只見月朗風清,正當夜半。晉王自言曰:「此夢不祥,先斷我一臂,明日破巢,不知損折何將?且回帳中,待等天明與眾將試解何如?
」遂口占一絕:
醉睡昏昏心欲醒,那堪怪變使魂驚,
凶渾是無憑准,誰向山中鬼谷明。
次早升帳,急喚周德威入見,晉王細言夢驚,德威袖占一課,賀曰:「此大吉之兆,主收得一員上將。」晉王曰:「有何應驗?」德威曰:「昔周文王夢一飛熊上殿,次日早朝,令眾臣圓夢,眾臣言此吉兆,可作急收拾打圍,主在圍場中得一飛熊將軍。文王大喜,遂布圍場,到渭水河邊,見一老者,直鉤釣魚,文王問曰:『彎鉤釣魚,尚不可得,汝何直鉤而取魚哉!』老者曰:『大丈夫寧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文王知是賢士,遂問姓名。老者曰:『吾姓姜名尚,道號飛熊,姜呂望是也。』文王便稱為太公,請歸朝內輔政。後文王沒,其子武王,拜為軍師,稱為尚父。興兵伐紂,諸侯不期而會者八百。
戊午日,兵臨孟津。甲子日,血浸朝歌。破了紂王,成周八百年天下,賴此人之功也。大王不信,有詩為證:堤草青青渭水流,子牙向此獨垂鉤,當時未入飛熊夢,已對斜陽歎白頭。
文王之夢,其應如是,今大王之夢,必主收得一員上將,即日大王便可收拾打圍。」程敬思曰:「軍師課數有准,大王當從其說。」晉王從之,即準備鷹犬器械,帶領太保四員,三千人馬前去,程敬思、周德威一同上馬,離了營寨逕到山中,布列圍場,不知有應夢賢士否,且看下回分解。
逸狂詩曰:
晉王遊獵網英雄,天意殘唐數未終,
當日若無飛虎夢,破巢安得勇南公。
卓吾子評:
克用一箭而降德成,亦天意未欲亡唐也,飛虎入夢其兆益征矣!
第十回 安景思牧羊打虎
此時春間,天氣和暖,鳥獸繁盛,草木森嚴。晉王遊獵半並無一毫所得。晉王疑怪此事不定,遂引十數騎,轉過山遠望樵夫,手敲柴擔,口唱歌曰:學採樵,學採樵,不曾砍得半個嫩柔條,臨岩伐倒枯鬆樹,不夠家中半月燒。 晉王聞其歌,歎曰:「真乃樵夫之樂也!」遂遣人喚至而問之。樵夫曰:「我素居此處,樹木深叢,大小亂石,安能放鷹走馬,射獵打圍乎?」晉王曰:「吾兵初至,不曉路逕,汝為我指教之。」樵夫曰:「請問大王有多少人馬?」晉王曰:「只帶三千人馬在此。」樵夫曰:「大王便有三萬人馬,馳不盡那獐麂兔鹿。」晉王臼:「何處如此?」樵夫曰:「此去四十里,有一山,名飛虎山、靈求峪,山內所產禽獸極多,大王可往彼處取之。」晉王喜曰:「吾夜來飛虎入夢,此有飛虎山,必主招賢人矣!」遂叫樵夫引路,勒馬前行。 到了飛虎山,果然高山曠野,清靜異常,幽禽怪獸,上下交鳴。晉王令軍人布開圍場,忽然起一陣狂風,飛沙走石,刮地遮天,倏爾不見樵夫。晉王大驚,喚德威問之。德威曰:「此虎兕出沒之鄉,故有此風。」晉王曰:「風乃天地呼吸之氣,何因彼而發乎?」德威曰:「雲從龍而風從虎,雨潤田園萬物生。龍吟則霧起,乃壬癸雲雨之方,虎嘯則風生,戊己為巽宮之地。龍出海,登時雨至,虎離山,自然風生,此必然之理也。 」言未絕,只見山坡中,忽然躍出一隻斑斕猛虎,如水牛一般,在草坡中咆哮大叫。眾人視之,驚得神魂不定,各欲逃生。晉王大叫:「吾兒嗣昭、嗣源急來救我!」此時二人逃命,亦不知走向那裡去了。晉王慌自取弓在手,搭箭當弦,望虎便射一箭,正中夾膀,其虎負痛,遂掩尾低頭而走。晉王後面追趕,比及已到澗邊,其虎踴身跳過,立在對岸,驚起群羊,即咬一隻食之。德威曰:「大王趕虎過澗,噬人食羊,何損人利己也? 」晉王曰:「食羊小事也,只怕還噬那石上打睡的人,作何計較,急驚醒之,令其逃走。」晉王又曰:「何不厲聲呼之。」 於是,令軍士在對岸一齊叫喊,其人全然不動。原來風吹樹響,澗水潺潺,其人熟睡,兩耳無聞,正在感夢,忽有一羊竄過驚醒,其人跳將起來,把眼一揉,見虎正在食羊,其人遂跳下漫漢石,脫了羊皮襖,伸手舒拳,要來打虎。那虎見人欲來打它,便棄了羊,對面撲來,其人躲過,只撲一個空,便倒在地,似一錦袋之狀,其人趕上,用手撾住虎項,左脅下便打,右脅下便踢,哪消數拳,其虎已死於地下。 有古風一篇,單道飛虎山存孝打虎。 飛虎山前風正狂,萬里陰雲霾日光。 觸目晚霞掛林藪,侵入冷霧彌彎蒼。 忽聞一聲霹靂響,山腰飛出獸中王。 昂頭踴躍逞牙爪,麋鹿之性皆奔忙。 牧羊壯士睡未醒,一羊竄過忙相迎。 上下尋人虎饑渴,一掀一撲何猙獰。 虎來撲人似山倒,人往迎虎如岩傾。 臂腕落時墜飛炮,爪牙爬起成泥坑。 拳頭腳尖如雨點,淋漓兩手腥紅染。 腥風血雨滿鬆林,散亂毛須墜山奄。 近看千鈞勢有餘,遠觀八面成風斂。 身橫野草錦斑銷,緊閉雙睛光不閃。 後人又有詩一絕云: 炯炯金睛耀太陽,食羊驚醒石兒郎, 伸拳小試平生力,打死山中猛獸王。 又詩贊存孝一絕云: 年少英雄不可當,數拳打死獸中王, 不為跨海黃金柱,定作擎天碧玉梁。 其人低頭看之,虎尾搖動,尚然不死,遂挽起虎尾,向石上摔了下來,對岸軍人盡皆看得癡呆。晉王大驚曰:「此六甲神將也,有此勇力,吾若得此人為用,何愁黃巢不滅,長安不復哉!」德威曰:「臣算卦來,正應此人,吾有一歌呈與大王觀看。」晉王問曰:「此課何日占來?」德威曰:「吾未遇大王之先,在營中以鋪下此卦,斷成歌句,留為今日應驗。」歌曰:李晉王聚屯演武,雁門關士民受苦,居延川箭射雙雕,翠岩前壯士打虎。 又有詩曰: 無事閒將八卦排,唐朝合顯棟樑材, 收除尚讓先鋒至,誅戮黃巢猛將來。 晉王曰:「果應如斯!」急令眾軍土隔澗厲聲大叫,以言激之。眾軍士佯言曰:「吾大王家養的虎,隨來遊獵,汝何打死?」其人曰:「既是你家養虎,安許來食我羊?全身在此,只少這一口氣,你還我羊,吾還你虎矣!」隨即提起虎來,望對澗只一撩,撩過澗來,眾皆驚駭。晉王令軍士提之,無一動者。德威曰:「此人天生好漢,汝等眾人,安能及之?」晉王令嗣源抄過澗去喚至,須臾其人已到,拜伏於地。 晉王問曰:「汝何人氏?」其人曰:「俺一生有母無父,因無姓氏。」晉王曰:「人稟天地,按陰陽二氣而生,安有有母而無父之理?」其人曰:「只聞吾母崔氏之女,年方二八,並未許配他人,時值豔陽天氣,同班姊妹,請母出遊靈求峪,一來彩野菜,二來遊春玩景,行至皇陵,兩傍列著八個石人,眾姊妹相戲曰:『我等皆已適人,汝已及笄,尚未偕偶,今吾眾人為汝保一丈夫,可乎?』母曰:『可!但不知保著何人? 』眾曰:『將此石人與你為夫,任你自擇。』母曰:『烈女不擇夫,擇夫不烈女。』便將手持菜籃丟去,隨石自接,結為夫婦,不想左邊第二石人脖子上掛住籃兒,吾母向前抱之,呼曰:『石人石人,排行第二,汝為丈夫,吾心無異。』言罷各散,同眾而歸。當夜二更左側,分明是石人容貌,撩然來與吾母成其夫婦。母遂懷孕。員外覺之,究問吾母,與何人交媾?母以實告之,員外不信。隨逐吾母出外,後在破窯過活,生吾七歲,沿門乞食,行至那墳邊,見石人皆被推倒,頭也打落了,是母教去捧頭來安上,復舊如初,不差毫忽。母言安頭為姓,遂取名安景思。言罷,大哭一場,回家自縊身死,我就將母屍與石人葬埋一處。我孤身無倚,今投鄧萬戶家,牧羊十年,人只叫吾為牧羊子也。」晉王曰:「吾看汝氣力盡有,不知武藝如何? 意欲用汝,未見虛實。」安景思曰:「實不敢瞞,俺曾至鐵籠山,得遇異人,傳授三卷六甲兵書,教習一十八般武藝,亦皆演習,並無虛發,但無進用之處,暫屈於此耳!」晉王曰:「既有此等武略,吾今領兵上中原討賊,帶汝同去若何?」景思曰:「若蒙任用,謹從嚴命。」遂遣人喚鄧萬戶至。晉王曰:「汝認得此人否?」萬戶曰:「是民家牧羊的安景思也。」晉王詐言曰:「汝何敢行詐耶?此乃吾世子,只因年荒國亂,拋在山中,累尋不見,今日跟究到此,父子相見,痛情難捨,吾欲領-卜中原討巢賊,留下金帛,以為恩養謝儀。」萬戶曰:「小民頗有家資,安敢受此?先見世子驍勇無敵,量必成器,曾以小女瑞雲許之,既大王領兵討賊,為朝廷出力。若有用處,即當奉還,吾之小女,少待送來。」萬戶言罷辭別而去,去不多時,已送至瑞雲來在帳外。晉王令人接入後帳,與劉妃同居。 晉王領兵還營。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後逸狂有詩贊云: 飛虎山前虎嘯風,靈求峪內遇英雄, 石人是父膺天眷,窯內為家處世窮, 武藝異傳人罕及,安頭取姓俗無同, 晉王恢復唐天下,先識將軍草莽中。 卓吾子評: 考諸唐代,存孝之名,實未之聞也,此亦好事者之說歟!
第十一回 李晉王閱兵試箭
卻說晉王既得了安景思,不勝大喜,當日遂將打死的虎,令良匠割頭為盔,剝皮為袍,腳皮為靴,又令鐵匠打造畢燕撾、(?唐)猊鎧甲、渾鐵搠一齊完備,賜景思全身披掛。晉王曰:「安景思,你會騎馬否?」景思曰:「我自來不會騎馬,今願試之。」晉王命將校選幾匹好馬,到帳前來,景思用手一按,那馬撲地而倒,一連按倒數匹好馬。周德威曰:「勇將必須雄馬,臨陣才能成得大事。」晉王曰:「我在直北四十年,只討得一匹好馬,名喚千里渾,快牽來與他騎。」景思仍將馬一按,那馬亦倒地,晉王曰:「如用此為將,甚與他騎?想起來西涼州進我一匹好馬在哪裡?」嗣源應曰:「在後營用兩條鐵索係在脊上,,四蹄俱是鐵索絆定,人不敢近。」晉王曰:「快將鐵索解去,牽來與景思,自去降伏。」景思欣然提著畢燕撾渾鐵搠,到後營一覷,那馬望景思大吼,撲將起來,景思側身一躲,左手抓住鬃鬣,翻身跳上,跑出營前。此馬久不騎人,馱得景思,漫坡越嶺,一逕飛跑去了。晉王拍案大驚,謂周德威曰:「你說勇將須要好馬,今恐喪其命。」言未畢,只見景思跨馬如?,從山坡後跑將出來。
晉王看得見人馬無恙,大喜曰:「這馬中用否?」景思曰:「馬便好,只是有些腰軟,將就騎著罷。」晉王即命結束披掛,立在帳前,果是英雄。晉王看十分歡喜,乃曰:「吾有十二太保,皆吾恩養,雖親疏不同,勝如一體,今升汝做個十三太保,改名李存孝,稱號飛虎大將軍,仍使薛鐵山、賀黑虎二人為汝副將,聽受約束,隨帶飛虎兵三千,剋日起程。存孝拜謝,遂以父王呼之。
當日,晉王回入帳中,令蕭劉二妃,送鄧瑞雲去,與存孝成其夫婦。二人行婚禮畢,即設合巹喜筵慶賀,不在話下。後人因晉王推心用人,有詩贊曰:古雲良將至難求,英雄誰不覓封侯,晉王只為推心腹,贏得勛名到白頭。
歎存孝一絕云:
石父昂昂豈化胎,天生勇漢作良材,
牧羊臥處誰曾問,一日聲名遍九垓。
後人又贊一絕云:
翠岩曲澗水潺潺,猛將連年屈此間,
若非夢兆先垂報,誰向岩前望遠山。
卻說晉王次日升帳,文武恭賀禮畢,存孝謝曰:「蒙父王視以至親,兒乞為先鋒。」晉王乃壯其志,即取印與之。周德威曰:「不可,大王部下,有五百家將,十二太保,便將此印與存孝掛,誠恐人議論大王有棄舊迎新之意。」晉王曰:「汝何主意?」德威曰:「可令眾人與存孝同到營前比箭,分其勝負,如射得三箭中紅心者,與以先鋒印,方可以掩眾口。」晉王曰:「汝言有理!」是日,晉王戴沖天冠,穿袞龍袍,玉帶珠履,正中而坐,諸將侍立左右。晉王令諸將比試弓箭,定下先鋒,將紅錦戰袍一領,掛於垂楊之上,又設一箭垛,離百步為界,眾將分為兩隊,十三太保穿紅,五百家將穿綠,各帶雕弓長箭,跨鞍立馬,聽候指揮。晉王傳令曰:「如有射得三箭中紅心者,鳴金擊鼓以應之,即將紅袍賞賜,隨令掛先鋒櫻晉王教諸將先射,言未竟聲,紅袍隊中一將,驟馬持弓而出,眾視之,乃是太保康君利,把馬飛縱,來往三遭,搭上箭,扣滿弓,放射一箭,其箭未及射到紅心上面,已自落地,金鼓寂然。晉王大怒曰:「一箭尤然不中,安敢望掛先鋒印乎?」喝令推出君利斬之。德威慌忙跪下告曰:「未曾出軍,豈先斬家將乎?恐於軍不利。權記過,後去將功贖罪。」晉王曰:「既如此,難以全免。」隨令拿下,重打四十皮鞭。晉王怒氣略息,康君利羞慚滿面而退。是此康君利積恨於懷,每日生嫉妒,有害存孝之意。
晉王叫眾將來試,只見綠袍隊中一將,奮武而出,眾視之,乃副將夏日新也,遂驟馬持弓,看垛一遭,第二番一箭正中紅心,金鼓齊鳴。日新呼曰:「快取袍印過來!」晉王曰:「只此一箭,未足以當此職。」紅袍隊中一將,飛馬出曰:「看我射來,顯汝二人手段。」拽滿雕弓,連射三箭,只有一箭中紅心。眾皆喝采,乃四太保李從信也。從信曰:「吾中一箭,不得此袍,合得先鋒印。」晉王曰:「吾有言在先,汝何犯令耶?
」從信默默無言。紅袍隊中一將出曰:「你二人射中紅心,豈足為奇?看我連射三箭來。」乃大太保李嗣源也。飛馬翻身,背射三箭,二中紅心。嗣源曰:「吾翻身背射,中卻二箭,合得此印與袍。」
言未絕,紅袍隊中一將,飛馬出曰:「汝翻身背射奇,看我射紅心。」但見那人:虎皮磕腦豹皮褌,襯甲衣籠細織金,手內燕檛光閃閃,腰間利劍冷森森。
又有詩云:
蜀錦鞍韉寶鐙光,五明駿馬玉玎璫,
虎筋弦扣雕弓硬,燕尾梢攢箭羽長,
紅錦袍明金孔雀,綠配?帶束紫鴛鴦,
參差半露黃金甲,手執銀絲鐵桿槍。
其人乃李存孝也。驟馬到界口,扭回身,連射三箭,皆中紅心,眾人喝采。存孝厲聲大呼曰:「吾今三箭皆中紅心,先鋒定矣!看我單取錦袍,以示英雄。」拈弓搭箭,逕往柳梢射之,一箭射斷柳梢,錦袍墜下,存孝飛馬取錦袍披於身上,往來馳驟一遭,下馬對晉王面前拜謝。晉王遂令存孝為先鋒,設酒相慶。
忽報轅門外有一支兵來索戰,存孝曰:「父王且留杯中酒,待兒去拿一將來才飲。」言畢,飛身上馬出營,大叫:「來將何人?」二人答曰:「吾乃飛虎山大將安休休、薛阿檀是也!
」存孝更不答話,拍馬向前,二將一齊迎敵,被存孝大喝一聲,把二將活擒過來,勒馬回營,其時酒尚未寒。晉王大喜,即使二將歸存孝帳下,存孝與之結為兄弟,折箭為盟,永相救援。
卻說晉王因收了存孝,在居延川上住了一月,軍情緊急,不敢久停。晉王傳令,拔寨起程,一聲炮響,大隊軍馬離子飛虎山,望中原進發,日行夜宿,不覺已到大潼城。哨馬報說,大潼鎮守官李友金領眾迎接。晉王入城,吩咐軍馬安下,友金至府相見,各敘禮畢,友金稱晉王為皇兄,晉王呼友金為御弟。
友金大設筵席,款待晉王及諸將官,酒至二巡,友金起身謂晉王曰:「皇兄上長安,乞帶小弟,領本部人馬,一同去破巢如何?」晉王曰:「朝廷曾有旨取爾否?」友金曰:「並無。」
晉王曰:「既無聖旨,吾豈敢擅自帶爾去?」友金曰:「吾既不去,願令大將兩員領軍二萬,相助皇兄可否?」晉王允諾,並問:「二將是誰?」友金曰:「一名史敬思,一名郭景。」
友金遂令二將見王叩頭。
晉王辭別友金,傳令催軍趲行,望河中府進發。行不二日,哨馬報說,前近石嶺關。晉王傳令,安營歇息,準備次日打關。
欲知攻關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有詩題石嶺關曰:一派巉岩萬仞山,天然險峻建雄關,俯觀平地果何遠,仰望雲霄去不難,車馬驅馳須按步,雁鴻飛度怕重還。
由來多少英雄漢,到此應教膽戰寒。
第十二回 存孝打破石嶺關
卻說把關將乃並州人氏,姓鄭名存當,其弟名存惠,守函谷城。二人驍勇,是黃巢撥來守關。哨馬報告,晉王人馬到來。
存當使存惠引軍一萬,離函谷城,前宋佈陣於野。晉王遣薛阿檀先引馬軍一萬五千,浩浩蕩蕩,塞野而來。存惠出馬與薛阿檀打話,阿檀使寶刀一口與存惠戰,存惠大敗而走,阿檀背後趕來。李存孝、安休休都到,踏平村落,圍住函谷,存惠上城守護。原來函谷城郭堅固,濠塹深險,連圍七日,攻打不下。薛阿檀進計與李存孝曰:「城中無水少柴,古語有云,民非水火不生活,連圍七日,軍民已慌,不如暫且收軍,如此如此,唾手可得。」存孝曰:「此計甚妙。」即時告於晉王,著令字旗,傳言諸將,盡皆退軍。當晚存孝斷後,各部兵漸漸撤退。存惠此時於城上觀看,軍兵退了,恐有計策,只開西門,令人哨探,果然去遠,縱令軍民出城,打柴取水,只限三日。眾皆懼唐軍再來,多打柴薪入城,亂亂紛紛,出入難以盤詰。第三日,人報晉王人馬又到,軍民竟奔人城。存惠領兵上城守護,存當自引本部兵將,各門提調,守至三更,忽見城門裡一把火起,存當急來救時,城邊轉過一人,手持大刀,斬存當於馬下。隨後,十餘騎勇士,殺散軍士,斬開門鎖,放存孝軍馬入城。存惠從東門棄城而走。存孝、安休休卻得了此城,遂重賞各軍。原來是薛阿檀獻的計,故意退軍,卻扮作打柴軍人,雜在百姓伙內,挑柴入城,當夜裡應外合,得了此城。
卻說鄭存惠退守石嶺關,遣飛報急奔長安,奏知失了函谷城等情。黃巢聞奏此事,遂喚大將柳彥璋、齊克讓帶一萬人馬,替存惠守石嶺關,二人領命,星夜便往。
卻說柳彥璋、齊克讓到石嶺地方,吩咐軍校監守關隘,並不出戰。存孝命軍人於關下辱罵。柳彥璋大怒,要提兵下關,克讓諫曰:「不可與戰,待後新軍來時,自有主意。」存孝軍士日夜輪流數番來罵,彥璋只要廝殺,被克讓苦苦哀告,當時過了五、六日,柳彥璋在關上看時,直北兵都下了馬,坐在關前草地上辱罵,多半困倦就睡。柳彥璋傳令,點起軍士,綽槍上馬,開關殺將下來。克讓恐怕有失,領兵隨後趕來,直北兵將棄甲曳兵而走。彥璋得勝,迤邐趕來。克讓急驟馬來追,請彥璋回兵。只聽得一聲炮響,背後薛阿檀殺來,彥璋抵敵不住,折軍大半,殺出重圍,彥璋、克讓急奔回關。其時,喊聲大振,金鼓齊鳴,山背後兩軍齊出,左是李存孝,右是安休休,一同趕來。彥璋等棄關而走,薛阿檀直殺過石嶺關,連夜追敗兵,趕數十里,正撞著巢將孟絕海領兵來,救了柳彥璋等一軍,翻身直趕到關下。存孝救薛阿檀上關,盂絕海自回。當日,存孝插立大唐旗號。有詩單贊存孝獨取石嶺關一絕云:奉命驅軍往帝都,那堪厄險實難圖,將軍不是英雄漢,安得崔嵬作坦途。
存孝隨即遣將迎晉王上關,停兵歇馬。卻說晉王正在營中惶惑,忽報存孝遣一將來,迎大王上關。晉王大喜,傳下號令,人馬一齊上關。程敬思曰:「此去河中不遠,河中是長安的後門,朝廷金牌調取二十八鎮諸侯,會兵彼處,久等大王兵到,協力破巢,不可久停,速宜進兵。」於是,晉王傳令,即日拔寨,會齊起程,望河中進發,未知後事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逸狂詩曰:
函谷關連石嶺關,英雄打破未為難,
河中各鎮諸侯會,共滅黃巢旦夕間。
卓吾子評:
存孝才掛先鋒印,即便出席,移時擒伏安、薛二將,其鋒果先。至於攻函谷、破石嶺,探囊而得,巢兵不足平矣。
第十三回 李晉王河中會兵
卻說晉王領大兵,離了石嶺關,投河中府來,人馬正行,忽報前面塵埃起處,金鼓齊鳴,一彪人馬到來。眾視之,乃各鎮諸侯迎接晉王。晉王一馬當先,眾諸侯滾鞍下馬,拜於道左,告言接遲,望恕眾臣之罪。晉王曰:「大唐許多諸侯,人馬盡有,不能保駕,使聖上遠奔,失其社稷,此何理也?」眾諸侯曰:「臣等皆懷報國之心,爭奈巢賊部下,驍勇極多,因此眾人措手不及,致有此失。」晉王曰:「吾想高祖、太宗太原起義之時,六十四處煙塵,一十八處擅改年號,苦爭血戰,創立三百年大唐天下,如此英雄,今子孫如此懦弱,被巢賊侵奪如此,何也?」眾諸侯曰:「此天之曆數,有泰有否,時勢不同。 」晉王令眾諸侯呈獻姓名立行,並各鎮守地方,於是眾諸侯次第呈進: 第一鎮:簪纓世代,閥閱名家,函國公袁容。 第二鎮:門迎珠履,名重丘山,晉國公王鐸。 第三鎮:沉默寡言,聲名著見,荊西節度使王元。 第四鎮:文學素著,師表一代,逕原節度使程宗楚。 第五鎮:聰明特達,議論風聲,秦州節度使仇公遇。 第六鎮:沉毅質恪,武藝超群,寰州節度使童弘真。 第七鎮:德行純備,節操過人,同台節度使岳彥真。 第八鎮:輕財仗義,政尚清肅,華州節度使韓鑒。 第九鎮:交遊豪傑,結納英雄,曹州節度使曹順。 第十鎮:學識過人,高尚志節,兗州節度使周順。 第十一鎮:闊談高論,博古知今,鄆州節度使赫連鐸。 第十二鎮:貫通諸子,博覽九經,河中節度使王重榮。 第十三鎮:孝弟仁慈,虛己待士,幽州節度使馬三鐵。 第十四鎮:仗義待人,揮金似土,定州節度使王景宗。 第十五鎮:儀容醜陋,膂力絕倫,汴梁節度使朱溫。 第十六鎮:賑窮救急,志大心高,徐州節度使支祥。 第十七鎮:有謀多智,善武能文,景州節度使周太初。 第十八鎮:惠及諸人,聰明有學,平州節度使王用之。 第十九鎮:忠直元亮,秀士文華,壽州節度使張仲仁。 第二十鎮:仁義君子,德厚溫良,萊州節度使馬君武。 第二十一鎮:威鎮羌胡,名聞華夏,陳州節度使劉從吉。 第二十二鎮:聲如巨鐘,丰姿英偉,孟州節度使朱合爽。 第二十三鎮:隨機應變,臨事勇為,朔州節度使唐大弘。 第二十四鎮:英勇冠世,剛勇絕倫,邢州節度使朱文。 第二十五鎮:先哲流裔,好客禮賓,鄜州節度使楊思恭。 第二十六鎮:文救唐代,名重當朝,青州節度使王敬武。 第二十七鎮:精通韜略,善曉兵機,於州節度使王守存。 第二十八鎮:沉默寡言,孝行著聞,覃州節度使邵升昌。 諸路軍馬,多寡不等,共計二十三萬。晉王番漢人馬,獨有五十餘萬,濟濟彬彬,勢壓諸鎮。 卻說河中府,有兩座樓,一座名鴉館樓,一座名觀鶴樓。 時眾諸侯拜見已畢,宰牛殺馬祭天,歃血臨盆,請晉王上鴉館樓飲宴,商議進兵之策。晉王登樓觀看有感,遂作一詩:豐拱巍巍接畫梁,俯臨今古戰爭場,干戈颯颯排銅壁,鼓角聲聲徹上蒼。 夜掛一輪明月白,山橫一帶陣雲黃, ?欄翹首長吁氣,淚灑西風望故鄉。 眾諸侯素知晉王善飲,觥籌交錯,相勸不息,筵前排列珍饈,甚是整齊。但見:打抹亭台桌椅,安排珍饌華筵。 左列妝花白玉瓶,右擺珊瑚瑪瑙器。 進酒佳人雙洛浦,添香美女兩嬋娟。 噴香瑞獸金三尺,舞袖嬌娥玉一團。 排開果品般般異,進上筵前件件奇。 盡人間之羞味,竭世上之果肴。 玉液瓊漿誇紫府,龍肝鳳腦賽瑤宮。 卻說晉王終日飲酒,一連停了十日,全然不思進兵。正值汴梁節度使朱溫,心懷不忿,逕至袁容帳下,謂容曰:「朝廷有旨,遣此老漢帥兵,洗蕩黃巢,恢復大唐天下。今到了旬日,又不整理軍情,只顧醒而復醉,醉而復醒,如此飲酒,況手下將士,皆要賞賜,此事吾實惡之。」袁容急掩其口曰:「足下勿言,晉王若知,數日款待之情都已失了。」朱溫曰:「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當烈烈轟轟,直言戇論,安可掩耳偷鈴哉? 」容曰:「晉王勢大,眾諸侯無不欽仰,某居下位,安敢開口? 」溫曰:「似此不言,遲滯不進,何日得見太平,你看俺說來! 」抽身便起,隨上鴉館樓去。 卻說晉王在樓上,正在舉杯飲酒,忽見一人奔上樓來,逕到面前,擊桌大呼曰:「大王十分為人,終日飲酒,醉亦不止,忘了大唐天下被黃巢所奪耶!」晉王視之,其人身長一丈,膀闊三停,臉如噀血,須若金針,耳猶兩翼,藍發狼牙,晉王吃了一驚,遂問:「丑漢何名?」溫曰:「臣姓朱名溫,更名全忠,現任汴梁節度使之職。」晉王口:「汝何等人,敢稱此名,如此無禮,全忠乃人王中心四字,除是聖上可稱,汝何犯上? 」溫曰「此是聖上所賜御名,非臣自取,臣聞大王之名,亦有三四 。」晉王曰:「吾有何名?」溫曰:「大王初諱克用,次號鴉兒,三日碧眼鶘,四日獨眼龍,此皆顯名,反責人犯上乎? 」晉王大怒曰:「吾之名字,安敢諱言?」隨即拔劍直砍朱溫,溫側身躲過,輪刀大呼曰:「汝能使劍,偏我不會用刀?」便欲交鋒。一人攀住臂膊,一人跪於晉王面前。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逸狂詩云: 鴉館樓中醉復醒,經旬未見理軍情, 直言聲諫生嗔怒,惹得諸侯抱不平。 卓吾子評: 克用會兵旬日,不思用兵,誠為酒徒。朱溫一降賊,殊多抱負,而得肆言,以激上耶!
第十四回 鴉館樓朱溫賭帶
卻說眾諸侯都來,架著二人刀劍,跪於面前日:「未曾討賊,先殺自家,恐於軍不利。」諸侯力勸,二人怒氣方息。溫插劍歸鞘,進曰:「非臣敢來殺君,實知外人議論大王,昏迷酒色,不理軍情。臣聽得此語,心懷不忿,故來相激耳!」晉王曰:「吾亦知之。」
正論間,忽報黃巢駕下前部將孟絕海引兵來到。眾諸侯聽得,各皆驚疑。只有朱溫暗喜:「若是孟絕海的兵到,把這老賊哄出去試刀。」朱溫近前大叫曰:「如今孟絕海的兵到,請大王先出去見頭陣。」晉王怒曰:「朱溫!你這廝十分無禮,朝廷有旨,與我鈐轄天下諸侯,何用你多言?不是吾開大口,明日破黃巢,亦不用你眾諸侯,你下樓去,在吾那五百家將、十三太保內,不要揀吾的好漢,只揀一個瘦弱不堪的出去,擒那孟絕海來,吾面問巢賊的消息。」朱溫說:「大王不知孟絕海手段,臣且說與大王知之。這人是嶺南人氏,與黃巢起手奪唐東西二京,斬將三百八十餘員,但到陣前,誰敢與他比手,真個英雄無敵!」晉王說:「不必誇他,只消我揀一個瘦弱的出去便了。」
朱溫急下樓來,看那五百家將,好似西天會下黑殺神,靈霄殿上游奕士;看那十三太保,都是上山打虎敲牙將,入海擒龍拔角夫。李嗣源、李嗣昭、李存勖、李存直、李存江、李存龍、李存虎、李存豹、李存受、康君利、李存信,只有十二個太保。朱溫問嗣源曰:「你父說有十三太保,今緣何只有十二個?」李嗣源曰:「那城牆下折槍竿上打盹的就是第十三個太保,飛虎將軍李存孝。」朱溫向前一看,大笑曰:「存孝身不滿七尺,骨瘦如柴,他也是太保?就揀他出去罷!」便把存孝頭搖了一搖,叫聲:「胡虜!你父有令。」存孝聽得叫他胡虜,心中大怒,一手抓過,舉起就摔,朱溫鼻口皆流鮮血,大叫:「太保饒命!」晉王在樓上看見,叫道:「不可!」存孝聽得晉王叫喚,即止曰:「造化了你,若非父王叫止,就把你捻成肉泥也!」遂放下朱溫,與他上樓。晉王心中暗喜,叫存孝云:「朱溫是個諸侯,如何與他玩耍?」存孝說:「不是兒與他玩耍,他叫兒是胡虜。」晉王最惱人叫胡虜二字。朱溫說:「臣知罪了!」
晉王命存孝活捉孟絕海來,吾要問他個軍數。朱溫說:「這一個病漢,若活捉得孟絕海來,臣與存孝賭。」晉王說:「賭甚麼?」朱溫說:「存孝若拿得孟絕海,俺情願把腰問玉帶輸與他。」解說:「兒若拿不得孟絕海,兒就把這顆頭割與朱溫。」晉王說:「你兩個要賭,必須要兩個保官。」只見函國公袁容向前說:「臣保存孝。」節度使王重榮也向前說:「臣保朱溫。」言畢,存孝下樓,披掛上馬,逕出河中府去索戰。
嗣源看見帶馬,問曰:「兄弟單騎,欲往何處?」存孝曰:「去活擒孟絕海!」嗣源曰:「怎不帶一支兵去?」存孝曰:「父王鈞旨,安敢有違?遲歸尚欲加罪。」嗣源曰:「既然如此,爾須用心前去,但聞孟絕海,亦是勇悍之人,可宜仔細。」存孝連聲應諾,即出陣前大喝曰:「來將速降,免污吾刀劍!」
盂絕海大怒,正欲出戰,左脅下閃出一員副將彭白虎曰:「此人是李克用手下一頭目,待小將活擒過來祭旗,隨即綽槍驟馬直出。存孝曰:「來將通名!」彭白虎口:「爾乃何人?」存孝曰:「吾是晉王世子,十三太保飛虎將李存孝。」彭白虎曰:「吾乃大齊王駕下前部大將軍盂……」存孝聽得說出孟字,更不俟其說完,被存孝撇開槍,展猿臂活捉彭白虎過馬來,逕進河中府,見了晉王曰:「兒拿得孟絕海來了!」眾諸侯盡皆驚異。白虎曰:「我不是孟絕海,我是大將彭白虎。」晉王大怒曰:「叫你拿孟絕海來,如何拿了彭白虎來?」存孝說:「他在陣上說是孟絕海,那裡說是彭白虎。」晉王曰:「重去拿那賊來,我問他。」彭白虎曰:「小人看見許多英雄,從不曾見這樣好漢,我只說是黃巢部將,剛說出一個孟字,不知怎的,就拿我過馬來。」晉王說:「你這個急喉嚨的賊,刀斧手推出去斬了!」
卻說晉王問陰陽生是甚麼時候?陰陽生答云:「巳時了。
」晉王吩咐:「存孝,限你午時牌,就要拿到孟絕海。」存孝曰:「奈兒不識孟絕海面貌,尋個作眼的人同去。」晉王曰:「這個使得!」即問那眾諸侯:「認得孟絕海麼?」言罷,華州節度使韓鑒進曰:「臣與孟絕海同郡,卻認得他。」晉王說:「你就與存孝同去作眼。」二人下樓上馬,逕出河中府搦戰。
孟絕海正惱,有人報請戰,絕海未應,閃出班翻浪向前道:「小將不才,願出一陣。」絕海大喜,即令披掛上馬,領兵出營,一馬當先,大叫:「來將是誰?」存孝曰:「吾是李晉王第十三太保、飛虎將軍李存孝,你是何人?」班翻浪曰:「吾乃黃巢駕下,孟絕海的部將、班翻浪是也。」存孝說:「吾要拿孟絕海,要你這小卒出來何用?」翻浪心惱,橫槍就刺,被存孝舉起畢燕撾,打得腦漿進出,死於馬下。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曲木子有詩為證:英雄存孝世無雙,匹馬威風不可當,展臂生擒彭白虎,又捶翻浪立時亡。
第十五回 存孝生擒孟絕海
卻說存孝下馬,取班翻浪首級,又來搦戰。巢兵報說:「班翻浪被他畢燕檛打死了!」孟絕海叫聲:「氣殺我也!」綽刀上馬,領兵佈陣。怎生打扮:金甲金盔耀日高,大紅袍織大鵬雕。
身騎千里追風馬,手執三停偃月刀。
韓鑒叫曰:「太保,那穿大紅袍、使偃月刀的,便是孟絕每。」存孝大叫:「韓大人先回,少待就擒孟絕海來見!」韓鑒去了。
卻說孟絕海躍馬出陣,高聲問曰:「來將是誰?」存孝曰:『吾是大唐飛虎將軍李存孝!」孟絕海見李存孝身不滿七尺,臉如病夫,骨瘦如柴,為何俺部下兩個好漢卻死於這人之手?
存孝對盂絕海曰:「我坐下馬肚帶懸了些,吾要下馬來扣備,不要放冷騎。」孟絕海曰:「我若放冷箭射死你,不為好漢,你快備馬,我等著你。」存孝下馬來,自思父王限我午牌時分,不可遲誤,把馬肚帶扣備了,翻身上馬,叫:「絕海下馬受死!
」絕海大怒,兩手輪刀砍來,被存孝逼開刀,喝聲:「賊往那裡去?」展猿臂,活拿上馬。孟絕海部下,敗軍無主,逃上黃河,投總兵葛從周去了。曲木子有詩贊曰:展臂生擒絕海來,懷中似抱小嬰孩,陣前借問時過未?報道方才掛午牌。
卻說存孝把孟絕海橫擔在馬上,七竅中鮮血噴出,拿進河中府來。晉王問:「是什麼時候?」陰陽生答報:「是午時正三刻。」晉王叫拿上樓來。」存孝即拿上樓放下。晉王看見是個不死不活的,急喚存孝問曰:「我看你活捉孟絕海來,怎拿一個不死不活的人來。」存孝答曰:「他在陣上,被兒拿過馬來,如虎狼一般,他要掙下馬去,被兒只一夾,就不知夾傷那裡?」晉王命朱溫驗傷,朱溫向前把袍甲開看,說:「兩邊脅骨都夾折了。」晉王叫朱溫把玉帶與存孝,朱溫說:「這帶是僖宗爺爺賜的,今日輸了此帶,有何面目見朝廷,別輸些金寶罷!」晉王大怒,叫存孝奪了玉帶,存孝向前把玉帶只一扭,扭做兩段。朱溫羞恥,即下樓來,領本部人馬,反出河中府去了。
左右慌報晉王說:「朱溫反了!」晉王大笑曰:「諒這賊疥癬之疾,何足介意?」欲知朱溫後事,且看下回分解。逸狂有詩贊歎云:讒臣賭帶藐英雄,擒將來時日正中,金寶更償言不踐,令傳扭奪辱難容,彼時反出違追策,異日誰當不軌鋒,可笑晉王無遠慮,終身想仗勇南公。
卓吾子評:
觀此一節,可見晉王短於智謀,以致朱溫後來反唐,且陷於汴梁之計。語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其斯之謂歟!詎意唐數將殘,殞存孝於少年,產彥璋於季世,其後連敗二百餘陣,當時若使存孝追之,則朱溫死於此時必矣!抑有大梁之興,故使晉王料朱溫如疥癬,豈人為哉,實天意耳!
第十六回 周德威力救存孝
話說晉王遣人打聽,黃巢差總管葛從周領兵四十八萬,在黃河西岸安營。晉王即令起營,四十五萬番漢兵,二十七鎮諸侯人馬,逕近黃河。周德威曰:「大王人馬,可在東岸安營,遣兵過黃河交戰。」晉王說:「周德威與李存孝領五百錦衣人,保吾看黃河一遭。」眾軍得令,不移時,即到黃河岸邊。晉王舉目看那黃河,水勢兇惡。有詩為證:遙望黃河混渺茫,崑崙氣脈發來長。
古言斯水從天降,巨浪洪濤過太行。
逸狂詩云:
憶昔鴻濛判,崑崙是祖山。
黃河源發遠,萬里湧狂瀾。
七井三門險,通淮入海難。
澄清何日見,賢聖產其間。
晉王看了黃河,回營坐下,即令李嗣源、康君利、李從信:「與你四路諸侯,王重榮、韓鑒、曹順、周順帥兵一萬過黃河,與巢賊對面南首安營,輪流出馬。」又叫存孝:「你同安休休、薛阿檀、薛鐵山、賀黑虎,領一萬人馬,過黃河與巢賊對面北首安營,輪流出馬」。眾將領令,統兵過黃河來。
卻說哨馬報與葛從周曰:「今有李晉王手下第十三太保李存孝,生擒彭白虎,打死班翻浪,活捉孟絕海,殺敗人馬,特來飛報。」葛從周聽說大驚道:「這三個好漢死了,天下難保!
」下面閃出耿彪,向前高叫總兵曰:「將在謀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明日下官出馬,若要活存孝,就生擒來;若要死存孝,就斬頭來。」葛從周喝曰:「孟絕海那三個好漢,豈不如你,卻被他殺了,何況你乎?」又一人身長丈五,膀闊三停,卻是五軍都救應鄧天王,大叫曰:「末將有一計,可成大功。
」從周問:「是何計?」鄧天王說:「是犯將計,借刀殺人。
南邊是李嗣源營,北面是李存孝營,今夜三更時分,未將假裝存孝兵反,口稱我是十三太保李存孝,今父王用人不當,有功不賞,我今反了。頭目聽說反了存孝,誰敢出來,必定都過黃河報與晉王。晉王必定自來拿存孝殺了,營中沒了存孝,就有雄兵百萬,戰將千員,吾不懼矣!」從周說:「此計甚妙!」
鄧天王即整點人馬,等到天晚,將近三更,領兵到李嗣源營前,就殺進去,一聲炮響,卻開了營,一邊殺人,一邊叫造反。眾將聽說反了存孝,都駕船乘夜走過黃河去了。卻說北首下存孝營聽知,問是那裡鑼聲鼓響,人說是巢賊的兵劫了大哥的營,存孝說:「不要妄動,等到天明,討這劫營的賊來雪恨罷。」
卻說鄧天王正殺了半夜,領人馬竟回本營,來見葛從周。從周問曰:「劫營之事何如?」鄧天王答曰:「全中我計了!」從周大喜道:「這是你的頭功,」鄧天王說:「今營中缺少糧草,小將就領人馬占華州,催運糧草來,以救燃眉之急,不知總管意下何如?」從周說:「如此甚好。」鄧天王恐存孝來尋他,故說催糧,以便脫身。
卻說存孝等待天明,領兵南首下去,看那大哥,被巢兵殺得屍橫岸口,血染河流。存孝痛哭,與四將商議道:「你們守營,我過黃河見父王,稟命一遭,卻回來拿這賊也末遲。」
卻說晉王升帳,只見大太保哭進營來。晉王驚問嗣源,嗣源把存孝劫營造反事情細說一遍。晉王問:「他怎的反?」旁邊閃出兩個仇人康君利、李從信,向前告曰:「夜來黑影裡,只見虎磕盔、虎皮袍、搪猊鎧、畢燕檛、橫鐵搠,一邊裡殺,一邊裡罵,說:「父王用人不當,有功不賞,無功不罰。」晉王聽言大怒。守營將報云:「存孝下馬等令。」晉王說:「他既反了,卻怎又來見我?」二人說:「這賊,只說父王不知,他此來又要將老營兵賺過河去,父王只問他,知罪不知罪,他若答應知罪,父王可就令人拿去殺了,除此一害。」晉王道:「這件事,是個兩頭不相照的事。」晉王命存孝進營,遂問:「存孝知罪麼?」此時存孝,不知是那個知罪,想是南首下,賊將劫了大太保的營,我兵未曾接應救護,敢是這個知罪?便答道:「兒知罪了!」晉王就叫刀斧手拿存孝去斬。從信、君利聽說斬存孝,喜不自勝。逸狂有詩云:犯將謀成讒復戕,朦朧險誤殺忠良,德威力救方能免,贏得芳名萬載揚。
卻說周德威跪下說:「大王不可因一時之怒,而殺自家大將。今存孝反與不反,你也拿來問個明白,那時殺也不遲。」
晉王默思良久,答曰:「軍師之言有理!」就叫拿回存孝。晉王問曰:「汝如何一旦負義,私自造反?」存孝告曰:「兒受父王厚恩,欲報未能,怎肯造反?」晉王曰:「你既不反,如何說知罪?」存孝說:「父王問兒知罪,兒因逆賊劫了大哥的營,兒不曾領兵救應,是這個知罪。」德威口:「大王險些中了此賊的犯將計!且把存孝囚在營中,大王差一個的當軍人,到賊營前打聽個消息,便知真假。」
晉王聽說,即令李嗣源領兵過了黃河,逕去巢兵營前索戰,軍士報葛從周曰:「如今唐兵在營前索戰。」葛從周曰:「何將願去對陣!」言未絕聲,閃出大將耿彪叫曰:「小將願去出馬!」披掛當先,即時向陣前問曰:「來將是誰?」嗣源說:「吾是大唐李晉王世子,大太保李嗣源,你是誰人,敢來與我對陣?」耿彪答曰:「吾是大齊皇帝駕前大將耿彪!」李嗣源問耿彪曰:「不知你軍中那個賊定下這犯將計來,著我父王發怒,把存孝殺了!」耿彪聽說殺了存孝,叫嗣源曰:「若論我耿彪,也不怕存孝,是我營中鄧天王定的妙計。」嗣源曰:「我家到不曾中你的犯將計,你今中我賺將計了。」耿彪曰:「何為賺將計?」嗣源曰:「我父王雖然發怒,存孝未曾受刑,正在疑惑之間,著我來探消息,今日被我把你言語都賺出來了,卻不是賺將計?」耿彪大怒,拍馬舞刀,就砍李嗣源。嗣源持戟急架,未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有詩為證:二將逞功能,馬蹄縱亂橫,放開白玉轡,方顯兩龍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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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令鄧天王之計果行,則存孝冤死久矣,唐天子何日得還京師耶?
第十七回 李存孝力殺四將
卻說李嗣源與耿彪鬥上三合,耿彪大怒,取鞭在手,逼開畫戟,喝聲:「休走!」嗣源躲身不及,中了一鞭,吐血逃走。
耿彪回營,來見葛從周說:「小將出馬,正遇著李嗣源,被我一鞭,打得吐血,撥馬走了。」從周說:「這是你的頭功。」
耿彪說:「這樣功,一百件也不算,只待活捉了李存孝,才是頭功。」卻說李嗣源敗走回營,望父王拜曰:「真個不是存孝造反,乃是鄧天王定此犯將計。」德威說:「我觀存孝,是個忠臣。」晉王急叫放了存孝。存孝望父王叩頭,晉王說:「不干你事,是巢賊部下鄧天王定此計,險些屈殺了英雄。」存孝曰:「兒去拿得鄧天王來,方見是實。」拜辭父王,經過黃河。
卻說安休休四將,接著存孝,將前事問答一番。次日,存孝領兵到營前索戰,葛從周問曰:「誰敢出馬?」耿彪道:「小將願去出馬對陣。」即時躍馬出營來,到陣前,只見存孝身不滿七尺,骨瘦如柴,臉似病夫,拍馬輪刀就砍,被存孝逼開刀,展猿臂,活拿耿彪過馬來,一手攥著脖子,一手拿著左腿,按在馬上,曲做兩截,摔下馬來,又來索戰。軍士報與從周說:「耿彪被存孝拿去,曲做兩截。」從周大驚問:「誰敢再去對陣?」張龍、李虎向前進曰:「二將願往!」領兵出營,拍馬輪刀,望存孝砍來,被存孝舉起畢燕檛,把張龍打成兩段,李虎挺槍就刺,被存孝渾鐵搠起處,登時打死,又來索戰。從周大驚曰:「似此怎了!」又閃出崔受向前曰:「小將願往!」
遂領兵出營,躍馬向前,高叫:「存孝認得大將崔受麼?」拍馬拈槍就刺,被存孝逼開槍,大喝一聲:「賊將走哪裡去?」
卻把崔受拿過馬來,只一摔,摔做一塊肉泥。殺軍大半,撥馬回營,四將接著,且問勝負若何?存孝說:「今日這一去,摔死崔受,曲死耿彪,逼死張龍,打死李虎,殺得他兵逃將喪。
」四將一面安排酒席,與存孝賀功,十分欣喜;-面差人過黃河,報與晉王知之。
且說晉王在帳中,與德威商議曰:「存孝過黃河,去擒鄧天王,未知勝負如何?」正話間,忽報存孝差一小校飛報軍情。
晉王喚至帳下,問曰:「存孝曾出陣否?」小校曰:「將軍出陣,連殺四將,至後無人敢出,方始收兵回寨。」晉王問曰:「四將是誰?」小校將姓名逐一細說一遍。晉王聽罷大喜曰:「吾兒果是英雄!」德威曰:「殺此四將,足顯手段,破黃巢在此人身上。」又曰:「可頒賞賜勞慰,令他們用心破賊。」
晉王從議,差人齎送賞賜,再撫三軍,不必輕自離營過河來此提調進攻之策。小校依命,回至本營,報存孝曰:「大王不勝之喜,今差人齎送賞賜來此,現在營外。」存孝即將賜賞給散軍士,吩咐軍人,過河回報。遂與四將練兵,整備廝殺,不在話下。卻說軍士報與從周曰:「崔受被他拿去,摔做一塊肉泥!
」把滿營軍士,唬得魂飛天外,魄落重泉。下面閃出一將張權向前稟曰:「小將有一計,願獻麾下。」從周曰:「有何計?
」張權曰:「我這計是停兵計。總管可寫一封書,差個的當軍人,送與存孝,叫他停兵三日不戰。第四日,先布一個長蛇陣與他破,總管領大兵四十八萬順黃河西岸,接次魏南三縣及華州華陰縣安營,直抵潼關,布下七十二座連珠陣,把這牧羊子賺到中間,輪流挑戰,他渾身是手,能砍得許多,務要生擒這賊,碎屍萬段!」葛從周曰:「此計可成大功!」急寫了書,差兩個軍士送去。
卻說存孝在帳中,正與四將飲酒,把營哨軍報云:「賊將差人下書。」存孝叫軍士放他進來,二人稟曰:「小的是葛總營差來下書的。」將書呈上,存孝叫安休休開看,安休休念云:大齊總兵官葛從周端肅書拜大唐飛虎將軍麾下:僕聞勝敗兵家之常事,兩軍相鬥,未必全捷。昨者,將軍摔崔受於沙場,抾耿彪於馬下,張龍、李虎相繼而亡,士卒一聞,靡不喪膽。
且屯兵於黃河左右,佈陣深為不便,將軍既為蓋壤英雄,乞停兵三日,姑待第四日,布成陣勢,將軍如破得此陣,某等即獻長安,甘為末卒。如蒙輕揮彩穎,早賜批回,則將軍寬洪之量,不淺小也!某臨書不勝冰兢之至。金統四年三月,上浣從周再拜。
安休休讀罷,謂存孝曰:「葛從周書詞狂妄,可作一書回他。」存孝曰:「征戰之際,只是論武,誰來論文?要回書則甚!只就書尾,寫批『允』一字便是。」安休休曰:「太保所見極當。存孝喚來將問曰:「爾營中,將有幾百員,軍有幾百萬。」來將曰:「我營中,將有四百餘員,軍有四十八萬。」
存孝曰:「爾去回葛從周,這些軍將,卻不夠我殺,叫他再去長安,領四十八萬軍來,不殺得他片甲無回,誓不為大丈夫!
」來將領諾,回覆從周,呈上批允原書,將存孝所言,細說一遍。從周聽罷,謂張權曰:「計若不成,莫若走回長安。」權曰:「存孝一勇之夫,不諳陣法,擒此人必矣!」從周依言。
次日,領兵出營,一連三日,布成一字長蛇陣。且說存孝與四將,俟期打陣,探馬飛報,佈陣已完。第五日,存孝領四將,披掛上馬,統兵直至陣前一看,只見槍刀戈戟,高高下下,旗幡金鼓,整整齊齊,猶如鐵桶一般。存孝看畢,問眾將曰:「爾等識此陣否?這陣布得有理,居中布著蛇頭,南首布著蛇腰,北首布著蛇尾,名為一字長蛇陣,又名兔守三穴陣。」四將曰:「何為兔守三穴。」存孝曰:「若先擊頭,則腰尾應,若先擊腰,則頭尾俱應,若先擊尾,則頭腰俱應,必須三處俱擊,方能破得。吾白領軍一千擊頭,爾四將每二人領軍一千,去擊腰尾,三支軍馬,務宜互相救應。」
吩咐已畢,存孝領軍,直從陣頭擊來,當先一馬迎住,存孝問曰:「來將是誰?」答曰:「吾乃大將張權。」權問曰:「爾乃何名?」存孝曰:「大唐飛虎將軍李存孝,爾尚不知名耶!」權大怒,拍馬輪斧便砍,戰不一合,被存孝一搠,打得頭如粉碎,翻落馬下。陣中四十八員健將,見張權落馬,大喊一聲,一齊躍馬直逼存孝,團團圍定。存孝全無懼怯,左衝右突,一搠一將,把四十八員健將盡數打死。薛鐵山、賀黑虎、薛鴉灘、安休休四將,望見陣勢已破,賊兵散亂,招集兩支軍馬,合為一處,直殺入賊營。賊措手不及,葛從周慌忙上馬奔逃,其餘兵卒十傷八九,剩得些小卒,各自逃生,俱與從周逕奔長安內去。這一陣,存孝殺了猛將五十餘員,精兵四十餘萬,盡皆潰散,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那兩支兵殺入長蛇陣,怎見得?但見他:殺大將,連人帶馬;追小卒,棄甲丟槍。鞭中金盔,腦頂天庭俱粉碎;簡傷鐵甲,毫毛骨肉盡分張。渾鐵搠動搖,恰似蛟龍現爪;畢燕檛舉起,猶如猛虎攢羊。愁雲黯黯屍橫野,怨氣騰騰血染常只為長蛇一陣,惹得禍起蕭牆。正是,殺入長安無敵手,天叫巢賊一時亡。
即時取了魏南三縣,奪了華州華陰,逕到潼關。存孝回頭看,三處人馬,俱沒有了。存孝問:「我軍人馬還有多少?」
四將答曰:「只有十三名,連我五個,共有一十八騎。」存孝道:「這十三名小軍,也和我似兄弟一般好漢!且過潼關去看,逕殺到霸陵川。」殺了七日七夜,存孝肚中饑餓,殺到巢營,搶些糧食,接濟這十八騎人馬,趕得巢兵,馬不停蹄,逕趕過霸陵川。葛從周怨道:「張權這賊,惹出這場大禍!」大軍來到長安,葛從周叫軍士快進長安城。時李存孝亦進長安城來了。
存孝原來不知是長安,若知是長安,縱有趙雲包身大膽,決不敢趕進此城。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有詩為證:張權詭計縱尋常,存孝英雄不可當,一字長蛇衝破了,佇看燒燬永豐倉。
卓吾子評:
存孝一日殺耿彪、崔受、張龍、李虎四將,續破長蛇陣,殺將五十餘員,精兵四十餘萬,而又單騎直追入長安,可謂目無勁敵矣!
第十八回 存孝火燒永豐倉
話說存孝帶領一十八騎將校,望著從周,追趕七日七夜,馬不停蹄,過了霸陵川地面,逕趕進長安城中。且說葛從周,星夜奔走入長安,進皇城,慌忙奏上黃巢曰:「臣奉我主敕命,屯兵黃河,拒住李克用二十八鎮諸侯人馬,臣遣孟絕海領班翻浪、彭白虎,先領一軍往河中索戰,探聽敵兵虛實,不想李克用部下十三太保飛虎將軍李存孝出戰,兩番交戰,損卻三將,敗軍方才回報,又被克用帥二十七鎮諸侯,一擁至河岸安營調遣。李嗣源領兵對臣營南立寨,李存孝領兵對臣營北立寨,連日交鋒,被存孝殺死健將無數。臣欲退入長安,奏請主上計處,張權再三定計,佈陣賺殺此人。豈知存孝十分剛勇,兼通陣法,將臣陣勢打破,當先殺了張權,復殺四十八員名將,驅兵一掩,我軍措手不及,以此大敗。臣今逃命奔回,聞得後軍報說,隨後盡力追臣,畢竟搶過潼關,至霸陵川地界,若入長安,決難抵敵,乞主上早早區畫,慎勿遲延。」 黃巢聽得大驚曰:「似此如之奈何?且傳旨令守門軍將,把長安城門緊閉,待明早宣集群臣商議。」 且說存孝追趕從周,望見長安城池,亦不曉是長安,只說葛從周領兵入城,與十八騎將校,也逕入城中,舉頭一看,回顧四將曰:「這座城子卻好,但不知是何府郡?」正話間,有一居民至前,存孝喝聲問曰:「此城是何府郡?」民答曰:「將軍原來不識,此是帝京長安城中。」存孝聽罷,放開居民,私與將校曰:「不覺誤至長安,倘有一支兵來圍住,弓弩亂射,十八騎人馬,豈不死作一團?」言畢,與眾將校東衝西撞,行至永豐倉前,存孝曰:「此是屯糧之所,不如先斷賊兵咽喉。 」遂令將校,一齊放火,焚燒倉廒。須臾之間,煙燄騰空,風狂火烈,長安城內,照見上下通紅。 黃巢正與群臣商議,忽報李存孝兵入城中,放火燒著戌字永豐倉。巢急宣問:「誰敢領兵擒拿存孝,滅此火!」班中御弟黃珪奏曰:「臣敢領兵救火,就擒存孝。」巢曰:「御弟肯與出力,聯賜卿一匹渾紅馬,羽林軍三千。」珪謝恩出了午門,即披掛上馬,領兵來尋存孝,吩咐皇城守門軍,不必下鎖,待吾擒得存孝,即便回來。 且說存孝與眾將校,看見火勢猛烈,必有軍兵宋救,思尋街道出城。忽然存孝坐下戰馬,鼻流鮮血,如何騎得?存孝見了大慌曰:「怎生是好?天色已晚。」正忙迫間,見燈光閃爍,人馬無數,簇擁著大將一員,怎生打扮,但見:頭戴嵌寶三叉紫金冠,身披嵌珠鎖子黃金甲,襯著那猩猩血染絳紅袍,袍上班班錦織金翅雕,腰繫白玉帶,背插虎頭牌。 左邊袋內插雕弓,右手壺中攢硬箭,手中?丈二鐵桿槍,坐下赤鬼紅鬃馬。 卻說李存孝見了那馬,連誇數聲:「好馬!送馬的來了! 」四將說:「現在還是他的。」存孝說:「不移時就是我騎的。 」四將看那馬,端的高駿。有詩為證: 火中照見五名駒,恍若龍飛實罕希, 四足襯銀蹅白雪,渾身噀血染紅脂。 追風千里原無價,遇主殘唐信有時, 天賜英雄非小可,掃除巢賊奠皇基。 黃珪近前唱曰:「你是何人?」存孝曰:「吾乃大唐飛虎將軍十三太保李存孝也!你乃何人?可通姓名。」黃珪應曰:「我本大齊皇帝御弟黃珪!」言罷,拍馬拈叉就刺,被存孝逼開叉,一手拿過黃珪,望火裡一摔,登時變作紅龜;一手抓過五名馬,翻身上馬,叫曰:「我今已得駿馬!黑夜尋不見長安門,眾兄弟跟著俺來,待俺把這馬放在前面走,信馬游韁,隨馬到那裡。」原來這馬認得正陽門,把存孝馱到正陽門來。守門人聽人馬鑾鈴響,叫快開門,守門軍士說:「必是大王擒得存孝回來!將門大開。存孝黑暗之中,又不覺是皇城,只疑是長安,城門開了,出得城去。乃喚眾將校曰:「兄弟快來!有人開城,可以出去!」眾將聽得,各個勒韁,緊緊隨著,已至五鳳樓前,皇城下虛炬輝煌,存孝睜目觀看,與眾將曰:「若是長安城外,不過居民茅房草屋,或是荒郊野徑,焉有此雕樑畫棟?」兩邊軍伍,擺列整齊,大聲問曰:「這是那裡?」 且說黃巢同文武官員,正在此高處觀望救火,急候黃珪消息,顧問左右,猛然聽得五鳳樓前喧鬧,左右忙啟曰:「大王倒未見回,存孝人馬反殺進樓下,怎生是好?」巢頓足大驚,問曰:「卿等何計可施?」文武曰:「此人誰可抵敵?我主只可招安,封他極品官職,方才得退。」巢親自望下呼存孝曰:「唐主無道,不識賢良,爾何枉立功勞,將軍若肯順聯,任選高官!」存孝聽得,亦不答話,回顧將校曰:「今已見巢,不可錯過,爾等哄他說話,待吾取出弓來,一箭射死這賊,萬全之功,何用廝殺?」安休休遂呼巢曰:「你等既要吾等歸順,封何官職?便可說。」巢曰:「爾眾兄弟,俱封並肩一字王。 」言未畢,存孝取弓在手,搭箭當弦。有詩為證:五鳳樓前勢儼然,英雄誤入策非全,神威信是無人敵,一箭先教射巨天。 卻說存孝一箭,射中黃巢的平天冠,黃巢一時驚倒,昏悶在地,文武各官扶起,只見一箭拴在冠頂之上,巢卻未死。被此一驚,半晌方蘇,睜目顧眾文武曰:「此賊可恨!」即傳旨曰:「每門添軍一萬,健將十員,牢把城門,擒拿此賊,萬剮凌遲,以雪朕恨!」左右領旨,隨即傳令,添兵選將,不在話下。 且說存孝,望見黃巢中箭,疑是已死,領眾將校出了皇城,但聞出令,添兵選將,喊聲不絕。存孝曰:「原來巢賊未死,倒反添兵守門。」安休休曰:「我等數人,彼眾我寡,焉能對敵?趁今天色微明,快出城去!」存孝曰:「爾言正是!」方與眾將速行,忽有二將領兵攔阻去路。存孝喝曰:「來將何人? 敢攔去路!」為首一將答曰:「吾名李罕芝!」又一將曰:「吾名傅存審!」罕芝曰:「爾莫非李存孝麼?吾正奉命拿你! 」存孝大怒,拍馬向前,罕芝就使渾鐵棒,望存孝打來。存孝攢住鐵棒,罕芝便奪存孝渾鐵搠,卻搖不動。存孝見罕芝鐵棒,使得頗重,便覺此人亦是好漢,不可傷害,只將畢燕檛棒上一擊,震破罕芝手虎口,罕芝丟棒躲開,存孝將棒一扭,扭成桶箍,丟於地下。二將看見存孝,果然英勇,下馬便拜曰:「太保將軍,吾二人情願歸降。」存孝曰:「既是真心,吾與二位八拜交結,何敢相輕?」二將大喜拜謝,存孝遂下馬來拾起鐵棒,用手一熨,依然挺直,付與罕芝。原來二將部領三千軍馬,便與存孝十八騎,合為一處,遙望光太門來。存孝一馬當先,行至門邊,尚未開鎖,舉手一抓,將鎖打為兩截,大開城門,招呼眾將人馬,一湧衝出長安城外。逸狂詩曰:抾棒渾如鐵桶圓,立降二將卒三千,長安非是無弓箭,天祐英雄獲萬全。 卻說李存孝人馬正行間,哨馬報道:「黃桑店有鄧天王人馬阻路。」存孝怒曰:「我為這賊,往長安跑了一遭,卻在這裡!」人報鄧天王曰:「當日在河中府,生擒孟絕海的將軍,在此索戰!」鄧天王說:「為人生死,自有天數,此時只得向前對陣。」綽槍上馬,來到陣前。時存孝看見鄧天王,身高丈五,披掛十分齊整:戴一頂紫金冠,披一副黃金甲,穿一領蜂紅袍,彎一張皂雕弓,插幾支狼牙箭,坐下駱駝大的黃驃馬,使的是二丈四尺畫桿方天戟。恍忽天神下降,猶如陸地金剛。 存孝高叫曰:「來將莫非假裝我劫俺大哥的營寨者麼?」 鄧天王答曰:「然也!」存孝曰:「好生下馬受死!」鄧天王大怒,拍馬挺戟就刺,被存孝逼開戟,喝聲:「奸賊走哪裡去? 」只見旌旗戰馬空歸去,活捉天王過馬來。又好似:瘦豺狼攀翻了一隻白額虎,海東青墜落了一個貼天鵝。 那時,存孝把鄧天王拿到營中,叫六將把他斬了首級,見我父王。鄧天王放聲大哭。存孝說:「你這大漢,如何怕死? 」天王道:「我這一哭,非是怕死,我只因有兩件事不足,故此大哭。」存孝問:「是那兩件事不全?」鄧天王告曰:「我第一件,家有八十歲的老母,黃金未曾入櫃;第二件,是我本事不全,方天戟略展一展,就被太保所擒。」存孝問曰:「你是那裡人氏?」天王答曰:「我是曹州人。」存孝曰:「我今饒你性命,你休要順黃巢,逕回曹州去,一來侍奉你八旬老母,二來把你本事學全了來見我。」遂令軍士取披掛還他。鄧天王拜辭了存孝,上馬逕回曹州去了。 卻說晉王,與二十七鎮諸侯,在黃河營中,打聽得葛從周布成陣勢,約令存孝打陣,被存孝衝破陣勢,殺死無數名將,又攻破葛從周營寨,從周逃命,逕奔長安,存孝亦領人馬,隨後趕去。晉王當下聽得大驚,與德威曰:「敵既大敗,存孝孤軍追趕,吾等大軍,豈可在此久停?」德威曰:「存孝英勇,雖然無事,亦須接應,乘此破竹之勢,長安克期可復矣!」晉王遂即傳令二十七鎮諸侯,各個收拾,拔寨起程。一聲炮響,大軍便離營寨,過黃河,曉行暮宿,不覺早至霸陵川,即令安營駐紮,以待存孝動靜。 且說存孝亦與六將並三千人馬,自離黃桑店,行到霸陵川,聞知父王大隊軍馬於此安營屯紮,逕至營前拜見。晉王問曰:「吾兒你這一嚮往哪裡去?」存孝答曰:「兒為尋拿鄧天王,往長安跑了一遭。」晉王又問曰:「你有功無功?」存孝曰:「聽兒說來。兒自過黃河,扭死耿彪,摔死崔受,逼死張龍,打死李虎,破長蛇陣,殺死張權,誅巢將四十三員,得了魏南三縣,搶了潼關,奪了霸陵川,一十八騎人馬,誤入長安,火燒戌字永豐倉,復奪五名馬,摔死巢弟黃珪,殺進正陽門,直抵五風樓,射了黃巢一箭,又收傅存審、李罕芝,打破光太門,兵到黃桑店,活捉鄧天王,這都是此行事跡,不知是功否?」 眾諸侯曰:「這都是沒遮擋的功!」晉王大喜,即令排宴賀功,不在話下。 且說黃巢,自李存孝衝出長安,甚是憂懼。次早升殿,急宣尚讓、齊克讓、傅景樣、傅道昭、邊彥隨、柳彥璋、葛從周兩班文武商議曰:「朕被李存孝趕進城中,燒燬倉廒,殺死御弟黃珪,至五風樓前射朕一箭方退去。今出城,若見了李克用,與各鎮諸侯合兵來攻,為禍不小,將如之何?」葛從周奏曰:「臣有一計,今聞李晉王統領大隊軍馬,已在霸陵川安營,日夕只是飲酒為樂,並不整理軍務,軍無約束,士卒懈擔臣保我主,親統大軍,率將出征,晉王昏醉營中,必無準備,我軍乘夜劫寨,破他棲址,再整軍兵廝殺,必獲全勝。但不知主上意見如何?」巢曰:「朕有天下,亦是用卿計取,今日之計,豈不信用?」傳旨點起大軍十萬,安排鑾駕,剋日帶領文武眾官,跟隨御駕親征。但見:金瓜密布,鐵斧齊排,方天畫戟成行。龍鳳繡旗作隊,旗旄旌節,一攢攢綠舞紅飛;玉鐙雕鞍,一簇簇珠圍翠繞。飛龍傘,散青雲紫霧;飛虎旗,盤瑞靄祥煙。左侍下一代文官,右侍下滿排武將,雖是妄稱天子位,也須偽列宰臣班。 頭戴一頂沖天轉角明金襆頭,身穿一領日月雲肩九龍繡袍,腰繫一條金箱寶嵌玲瓏玉帶,足穿一對雙金顯縫雲根朝靴。 黃巢方才出得長安道上,忽一道人,身穿黃衣,手執拐棒,當道而立,跟駕卒校喝逐不退。待巢駕至近前日:「黃巢!爾用吾寶劍多年,今日可還吾去。」巢怒,喝令:「軍校捉下! 」道人舉起拐棒,望巢一打,巢即僕地,道人化陣清風而去。 左右扶起黃巢,半晌方醒,腰間不見混唐寶劍。巢怒,擊殺左右數人。離了長安,軍馬日行三十里歇息,與眾文武曰:「朕軍緩行,早歇者欲養力,臨陣不致疲倦耳!」文武曰:「我主所見極是,但劫營須要迅速,又宜出其不意。」巢曰:「然! 」遂令軍馬趨行,趕到霸陵川。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逸狂詩云:巢賊親征李晉王,道人奪劍數當亡,皇天眷德分明報,強暴何曾得久長。 卓吾子評: 火爇珪骸,箭穿巢頂,不必言其勇,降收傅、李為相契,放鄧天王而歸養其母,抑何其孝且義也,敬服敬羨!
第十九回 德威遣將滅黃巢
卻說晉王,正與眾諸侯飲酒,只見中軍帥字旗,擺了三擺。
德威即問軍士曰:「有風吹動,無風吹動?」軍士稟曰:「無風自動。」德威即袖占一課,稟晉王曰:「此事不祥,臣觀長安道上,殺氣沖天,今晚必是黃巢領兵來劫營寨。」晉王曰:「此事怎了?」德威復占一課,笑曰:「此是唐主洪福,大王不必掛心,黃巢把天下送還唐主也。他若只在長安不出,幾時攻得城門?乞大王賜臣令劍,待臣提調三軍,離了霸陵川,存個空營,設備懸羊擂鼓,餓馬搖鈴,四面八方埋伏軍馬。他不來便罷,若來到此,見是空營,必自慌逃亂,等至天明,臣在中軍放炮,四面伏兵齊出,叫他片甲不回 。」
晉王大喜,即解腰間寶劍,交與德威,說道:「令劍在此,各鎮諸侯、十三太保、部下一應將卒,敢有不服調遣者,先斬示眾。」德威接劍在手,指定晉王曰:「大王親自領兵十萬,南首埋伏,不許妄動,等待天明,聽中軍炮響,方許殺來。」
晉王即領兵而去。德威又指大太保李嗣源、二太保李嗣昭,領兵十萬,北首埋伏。又指鄆州赫連鐸、華州韓鑒、曹州曹順、兗州周順四節度使等,領兵十萬,東首埋伏。又喚十一太保康君利、十二太保李存信等,領兵十萬,西首埋伏。各聽中軍炮響,一齊殺出,如有私放黃巢走者,斬首號令。於是,眾軍諾諾連聲,各領兵分路而去。
卻說存孝,向前跪曰:「軍師分兵已畢,那一路要用我去埋伏?」德威曰:「非是不用將軍,恐怕你此去擒不得黃巢。
兵法云:將在謀而不在勇。將軍平日有勇無謀,故此不敢輕用。
」存孝曰:「願立軍令狀!如此去擒不得黃巢,任斬吾首,以獻軍前。」德威大喜曰:「既肯立下軍令狀,汝即同六將並三千飛虎兵,往長安大道密鬆林裡埋伏,且不要上將之頭,只要黃巢之首,即是頭功。」存孝得令,即領三千飛虎軍,依計而去。逸狂有詩贊周德威云:德成授計勇南公,兵伏長安大道中,天使黃巢來送死,劫營半夜入牢籠。
第二十回 滅巢山黃巢自刎
卻說黃巢與葛從周人馬,不分晝夜,正來到霸陵川,遠晉王營寨不上十餘里路,即令眾軍安營。黃巢曰:「今晚三更時分,好去劫營。」不覺天色已晚,三更時分巢即催督人馬而進。
葛從周曰:「不可妄動,且差小軍前去探聽他有準備否?然後進兵。」巢曰:「此言極是!」即差小軍前去,不移時,即回報曰:「晉王營裡打八更了!」巢大怒曰:「自古至今,只有五更,那有八更之理?」從周曰:「晉王今宵合休矣!」巢曰:「怎見得?」從周曰:「晉王是個酒色之徒,只顧飲酒為樂,不思整理軍情,以致軍士不肯用心,錯打更數。」即喝令眾軍用心努力,一聲炮響,眾軍殺進營來。只見:地上插旗惟伏兔,營中打鼓是懸羊。
黃巢大驚,從周曰:「中了賊人之計。」急令諸軍快走。
於是眾人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正走之間,不覺天色漸明,忽聽得周德威營中一聲炮響,領兵殺出,四面八方,團團圍住巢軍。只聽得喊聲大振,金鼓齊鳴。恰正是:戰鼓咚咚,好似春雷震地;旌旗閃閃,猶如曉霧漫空。昨夜裡,黃巨天喜入生門,這時節,葛從周難尋活路。
黃巢部下眾軍,心驚力乏,不敢戀戰,各自逃生。周德威後面,只顧殺來。葛從周等策馬投南而走,不料南首晉王領兵殺出。君臣倒戈,望北面逃,不料李嗣源催兵殺來。君臣又投東而走,只見赫連鐸等四路軍馬殺將出來。於是從西路殺出,正遇康君利等一支兵殺來。從周同黃巢力戰君利,方得脫身。
卻說黃巢從西路走了,晉王問:「是哪個在西路埋伏!」
軍士報曰:「是康君利、李存信埋伏在西路。」晉王叫刀斧手拿下二人梟首。德威曰:「待擒了巢賊,再斬未遲。」
卻說黃巢殺出霸陵川,望長安大道而走,且與眾將曰:「喜得一夜不曾見飛虎將軍。」七將答曰:「存孝不來,君臣尚在一處;存孝若來,彼此各尋活路。那時顧不得了。」言末盡,只見草坡中,閃出那飛虎旗來。尚讓、齊克讓、傅道昭、景祥、柳彥璋、柳彥隨、葛從周見了是存孝旗號,各自逃生。這七將後來投入朱溫部下,此處不提。
卻說六將叫曰:「哥哥!兀的那逍遙馬上,穿黃袍的,就是黃巢!」存孝飛馬趕上。此時,只有黃巢同姪黃勉,二人逃進山來。前有一支兵阻路,首將問:「來者何人?」黃巢含淚答曰:「吾是長安大齊王!」那將就馬上稱曰:「原來陛下到此?臣是金頂太行山大將韓忠,請我主到牛皮寶帳暫時歇馬,臣去生擒存孝來問罪!」黃勉說:「這海口賊,見存孝也是死的,不如及早逃生。」卻說存孝趕來,正遇韓忠。存孝說:「來將好好順我,饒你一命!」韓忠大怒,舉斧劈來,被存孝逼開斧,抓過馬來,望山下一摔,摔做一堆肉泥。
黃巢與黃勉正行間,黃勉在後,自思:「我跟著這昏君走,存孝趕來,連我也是死的,我不如把步心一槍,將他挑下馬去,取了首級,獻與唐將,將功贖罪,豈不是好!」兩匹馬行來,只見路旁有一石碑,上有兩行大字,寫道:「滅巢山,鴉兒谷,正是黃巢合死處。」黃巢對黃勉說:「這是滅巢山、鴉兒谷,鴉入巢而巢必破,我命定是難逃!昔日項羽自刎烏江,將首級與鄉人呂馬通,今你我本是嫡親,待我刎下首級,與你前去獻上唐將,永受富貴。」言罷,拔劍在手,仰天長歎數聲自刎,頭落於地。」逸狂詩云:滅巢山上鴉兒谷,篡賊應知數已終,自刎難消天下怨,至今啼鳥恨無窮。
黃勉取了首級,正遇存孝趕到,黃勉叫曰:「太保饒命,小將特獻黃巢首級。」存孝問曰:「你是何人?」勉曰:「吾是黃巢御姪黃勉。」說猶未了,晉王人馬已到,存孝望父王拜曰:「兒趕黃巢到滅巢山、鴉兒谷,逼死黃巢,有巢姪黃勉,斬了首級,獻在此處。」晉王令黃勉來見,問:「黃巢怎麼肯死?」黃勉答曰:「被臣步心一槍,刺下馬來,斬了首級,獻與大王,將功折罪。」晉王問:「你是什麼官職?」勉答曰:「巢在日,不拘姪兒外甥,都是一字並肩王。」晉王問曰:「巢賊在位幾年?。」勉曰:「在位四年。」晉王曰:「這等你也受了四年的富貴,我手下有五百家將,十三太保,只有一個親兒,其餘都是義子,學你這不忠不孝、無恩無義之徒,敗壞人倫,怎麼是了?」叫刀斧手:「與我拿去斬首示眾!」晉王令人拿黃巢的首級來看,果然眉橫八字,牙排二齒,鼻生三竅。
叫周德威曰:「這人怎麼生得如此怪相?」德威曰:「昔日僖宗主人,因嫌他貌丑,將他叉出朝門,巢即作了反詞,反上金頂太行山,只得半載,聚下餓夫五百萬,奪了東西二京。大王不要看他,早進長安城,打掃三宮六院,遣官撥將,往西祁州請駕還朝,安撫萬民。」未知後事何如,且聽下回分解。逸狂詩曰:百歲人生草上霜,無端妄覬作君王,龍袍掛體殊尊貴,鴉谷捐身亦慘傷。
血水逆流河湧漲,魂靈悲切日無光,
早知黃屋居難久,何似林泉樂更長。
又有詩譏黃勉曰:
黃勉全無叔姪情,忍將巢首獻唐營,
忘恩慕祿天垂鑒,立斬轅門大義明。
卓吾子評:
雖僖宗數有還朝之日,而克用赦罪之報亦盡矣!破黃巢,復長安,綱目大書,以序其績。噫!克用得為全人耳!
第二十一回 程敬思接駕還朝
卻說李晉王傳令,殄除黃巢餘黨,安撫百姓,號令軍士秋毫無犯,居民安堵。一面設宴,慶賀功勞,一面差人,肅清宮殿。與眾諸侯宴罷,就令城外屯紮,伺駕還朝,請旨發落。諸侯依令安紮去訖。晉王命程敬思往西祁州,迎帝還京,又令李存孝同往保駕,敬思拜別晉王,逕往西祁州而來。
且說唐僖宗在西祁州,日夜焦思,每言及兵變輒唏噓淚下,不知何日能復故都。又一日,宣鄭畋問曰:「朕命程敬思宣皇兄帥藩鎮諸侯破巢,未有見報,此事不知如何?」畋奏曰:「臣時常差人探聽,晉王自河中府會兵,屢戰屢勝,必有捷音,陛下不須煩悶。」君臣談議未畢,忽殿下一官,捧一表進曰:「晉王李克用差臣程敬思,資表迎接聖駕歸長安登位,伏候聖旨。」帝聞奏不勝大喜,即宣程敬思上見,拜舞畢,帝曰:「卿至直北往回,風霜勞苦,晉王音問如何?細說一番。」敬思奏曰:「臣奉命往直北,調李克用會兵河中府,先敗葛從周,次即洗蕩黃巢,復取京師。今差臣來啟請皇上,進長安,以政天下。」帝又問:「破巢何人功居第一 。」敬思奏曰:「晉王部下十三太保五百家將,惟第十三太保、飛虎將軍李存孝英雄無敵,已上他功居第一。晉王特令存孝同來保駕,今存孝亦在午門外候旨。」帝曰:「既在此,宣來見朕。」須臾,存孝人至殿前拜舞。帝命抬頭,看曰:「此等人,焉能成此功績?」
敬思奏曰:「此人貌雖微小,且有奇能,陛下不知,臣當細奏。
」遂將存孝所歷戰功,一一奏與帝聽,帝亦不准信。帝謂敬思曰:「且待存孝跟駕有功、回京查實功績,然後論賞。」存孝、敬思叩頭謝恩出朝。
次日傳旨,令文武百官收拾起行,出了西祁州,存孝披掛在馬上,緊隨車駕,正行之次,前軍飛報,一支人馬,攔住去路,聲言與黃巢報仇,要劫車駕。帝聞傳報大驚,程敬思下馬奏曰:「賊兵擋路,主上可命存孝剿擒。」帝即傳旨。存孝拍馬,直至前隊,大聲喝曰:「何處賊徒,敢攔聖駕!」那將曰:「吾乃齊主族兄黃豹、黃虎,特來報仇,你是何將?」存孝曰:「吾是大唐飛虎將軍李存孝。」黃豹聽罷,輪刀直取存孝,被存孝一搠,死於馬下。黃虎來迎,亦被一搠,死於陣後。賊將五十餘員,齊聲向前混殺,被存孝一搠一個,連搠死二十八將,餘將見事不濟,勒馬衝突而走,軍卒盡皆星散。
帝在車上看見,十分歡喜,謂敬思曰:「卿奏存孝之功,朕甚不信,今見此陣,果然勇猛無敵,論功第一,更又何疑?
」急宣存孝來見,直至御前。帝曰:「朕今車駕復轉長安,朕憐卿勞苦,封卿為大唐護國勇南公之職,待朕還朝,再賜宴賞。
」存孝叩頭謝恩畢,帝命催趲前行。
且說晉王準備接駕已久,正與諸將說話間,忽報馬稟曰:「車駕已到,離城不遠。」晉王忙令召集眾諸侯,文官武將,一齊擁出長安,迎接聖駕入城。帝升御座,晉王引眾朝賀,帝受禮畢,傳旨改今年為光啟元年。宣晉王上殿,撫慰勤勞,仍享晉王之爵,另賜並、沁、遼、朔四州之地,所輸賦稅,以克祿享。就於太原府內,建造王宮,出入半朝鑾駕。命程敬思、郭景除、周清、史敬思各文武官,護送皇兄上並州,永享富貴,少慰朕懷。晉王叩頭謝恩,復奏曰:「誅滅黃巢,非臣之能,一則主上洪福,二則眾將效力,但臣部下,智借周德威,勇賴李存孝,存孝已蒙封賞,惟德威與諸節鎮諸將,莫不盡忠竭力,望我主聖鑒。」帝曰:「俱有封賞,皇兄可令各官候朕出旨。
」晉王欣喜出朝。帝次日傳旨,封周德威為大司馬,即日隨朝。
諸節使照仍前職,另行頒賞。其餘文武將校,具各封賞,設宴慶賞,各就任所,勿留京師。當下,眾諸侯文武於午門外,聽罷聖旨,伏闕謝恩訖,二十七鎮諸侯,先出京城。
晉王次日,亦收拾人馬,逕上並州。乃喚存孝吩咐曰:「吾領王爵,汝封國公,主上之恩,無以加矣!你可領一支人馬,巡視河北,吾領一支人馬,巡視河南。一則安撫百姓,二則搜剿賊黨,俱至汴梁城北門外,淤泥崗上取齊,不得違令。」存孝領諾。次日話別,存孝曰:「父王若先到汴梁,兒不在面前,朱溫設計詭騙,切宜提防,不可誤中奸計。」晉王曰:「此事不妨,但吾兒宜早來會!」言畢,遂各分頭取路而去。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後人感僖宗長安復登寶位,有詩為證:一從兵變避西祁,幾向斜陽哽咽悲,鬢髮虛過新歲月,夢魂常繞舊宮闈,青瑣忽傳唐將捷,黎民重睹漢官儀,輿圖此日歸天府,四海顒顒樂際熙。
卓吾子評:
聖駕中途又遇巢黨黃豹、黃虎攔截,若非存孝保護,恐又不免。唐家社稷重新,非存孝之功而何?
第二十二回 存孝力服王彥章
卻說勇南公李存孝,與李晉王分別,領兵巡視河北,所過秋毫無犯,百姓歡悅。不覺早至壽章縣淤泥河經過,卻有本處一人,姓王名彥章,身長一丈,蓬頭跣足,手使一條渾鐵篙,聚集二十餘人,駕一支船,在此翦逕劫掠營生,當下聞得李存孝軍馬來到,乃曰:「人人說李存孝勇猛,今日要見他。」一面攔住去路。小卒來報存孝曰:「前面有十數猛漢阻路。」存孝向前問曰:「你是何人?敢阻吾路。」答曰:「吾渾鐵篙無敵大王王彥章!爾乃何人?速獻買路錢,放你過去。」存孝曰:「吾乃大唐護國勇南公李存孝,誰不知名?」彥章曰:「吾聞你勇猛無敵,原來只是如此,快留買路錢去!」存孝曰:「你渾鐵篙有多少重?」彥章曰:「一百二十斤。」存孝笑曰:「只一百二十斤,我哪得買路錢來與你。」彥章大怒,兩手舉篙,望存孝頭上打來,存孝伸手,攥住鐵篙,王彥章不肯放手,奪存孝的篙,恰似蜻蜒搖石柱一般,存孝用手一拖,把彥章連人帶篙,拖上岸來。存孝說:「我在馬上,他在馬下,不顯我是好漢,連人帶篙望淤泥河只一摔,有百十步遠,存孝領兵過河北去了。
王彥章在水裡鑽出頭來,爬上岸,披掛上馬趕來。存孝正行,報說:「摔下水的人,又領眾趕來了。」存孝說:「這水手,也是個好漢,待我與他比手,試他本事如何?」勒回馬來,王彥章一馬當先,輪槍望存孝刺來,被存孝連人帶馬逼住了,將搠輕輕的打去,彥章用力架隔不住,把渾鐵槍逼得一似桶箍般圓。存孝曰:「本待打死你,見你沒甚本事,饒了你這一命罷!」彥章放馬逃生,跑去有數里之地,放聲大哭曰:「你眾人各散了罷,我在死裡復生,若存孝在世十年,我十年不出,存孝除非死了,我王彥章才敢出名。」自此彥章逕上壽章縣隱姓埋名去了不題。
卻說晉王巡狩河南,大軍行到汴梁城泥脫崗,晉王傳令安營,等存孝的兵來到。且說汴梁節度使朱溫,正坐堂上,忽一人進報:「北門外泥脫崗,今早李晉王到了,在那裡安營。」
朱溫大叫:「看馬取軍器來,拿這李克用老賊報昔年鴉館樓奪帶之仇,未為不可。」朱義向前說:「哥哥!豈不知那李存孝的利害?他一怒,直殺到五鳳樓前,你若惱了他,殺進汴梁城來,那時悔之已晚。」正在此疑惑,不移時,人報:「李存孝不在營裡。」朱溫聽得沒有存孝,就定一計,寫了一封書,叫朱義將書去請晉王來赴宴,等他來時,兩廂埋伏強壯,飲酒間擊金杯為號,托舞劍殺這老漢。
朱義持書逕往泥脫崗來。見晉王叩頭道:「汴梁節度使朱溫,差臣上書。」將書呈上。晉王拆開來書觀,看其來意。書云:欽差鎮守汴梁城節度使朱溫,頓首百拜上大唐恩主大王麾下,臣自鴉館樓不能強效容悅,批鱗獲咎,誠有不堪,故弗敢再叩帳下,逕回信地。惟大王諒臣斗筲,弗屑較焉,則幸甚耳!
近日,渠魁就戮,帝馭重旋,使天下士馬休息,黎民復見天日,大王誠不世之元勛也。正愧無以賀功,詎意駕臨封域,溫實不知,未獲拜趨道左,謹涓某日,肅具小筵,只迎隊仗,敬與拂塵,少傾葵藿,伏乞俯賜光臨。溫無任瞻仰之至。謹啟。
晉王看書畢,喜不自勝,即許來日赴會。朱義出營,暗說:「你這老漢若來,教你來時有路去無門!」晉王叫周德威領一支兵馬保護赴會,周德威諫曰:「自古道,仇人相會,筵無好筵,會無好會。臣講一個故事,請大王聽著。昔日秦穆公,會天下諸侯,齊到臨潼縣鬥寶。當時,吳王生三子。正宮生一子,名姬光。偏富生二子,一名姬僚,一名慶忌。吳王染疾,命姬光去臨潼鬥寶。姬光奉父命,鬥寶未回,吳王薨,文武百官扶姬僚登位。姬光回國,欲圖大位,姬僚防之,每日披(?唐)猊鎧甲,弓刀不能傷體,相隨出入,有三千執戟郎官,五百驃騎大將。後姬光拜孫武子為師,伍子胥為將,君臣定計,設一炙魚會,請姬僚赴會,眾臣力諫,姬僚不從;只見一臣姓專名諸,左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劍,右手持一尾包禍胎的炙魚,奔上姬僚殿來。姬僚喚當駕官曰:『急與朕擒下此人,怎敢帶劍上殿!』專諸將劍拆為兩段,近前奏曰:『臣安敢帶劍上殿,原是木劍用銀箔貼得如此光耀,特用來拆魚耳!』遂向姬僚面前,用木劍把炙魚頭割下,望空中拋起,只見那魚頭,在半空中隨風飛舞。不下,姬僚仰首視之,不料專諸向炙魚腹中拔出一把魚腸劍,望姬僚項下,直刺透鎧甲而死,遂扶姬光登位。原來吳姬光有天下之福,亦賴孫武子有蓋世之謀,使之然耳!今日大王欲赴此會,與此故事無異。」未知晉王意下何如,且聽下回分解。逸狂詩云:唐室衰微各鎮強,朱溫設計害賢良,臨行不聽忠言諫,醉後君臣受禍殃。
卓吾子評:
假令存孝不死,則彥章終身不出矣。悲夫!朱溫設計請宴,周德威引姬光事以喻之,必有疑慮,克用不從其竦,真酒徒耳!
第二十三回 朱溫火燒上源驛
當日周德威力諫晉王休去,晉王不聽,急遣程敬思、史敬郭景銖、周清四將,領三千人馬,保護前去赴會,上馬而行。
卻說朱義先回,報說晉王慨然應允,須臾便到。義問曰:「此來將他如何處置?」溫曰:「彼必然興兵帶將,若果有人馬到此,令五百家將,伏於宅子前後,放炮為號,準備廝殺;如無軍來,已在兩壁廂埋伏刀斧手,擊金鐘為號,就筵前殺之。
」計會已定,及巳牌時分,溫兄弟二人出城遠接。只見一彪人馬,簇擁而來。近前但見晉王,頭戴金盔,身披金甲,坐於馬上,旁邊數個大漢,各執腰刀一口。朱溫迎接入城,邀入公廳,分君臣禮,參拜已畢,敘尊卑坐下,溫舉杯相勸,酒至數巡,朱溫進廳去更衣,只見玉鑾英,急到廳前,滿眼流淚,叫道:「皇兄誰著你進此城來?」晉王曰:「是朱溫請我來。」鑾英曰:「他非是請你,他實有殺你之心,前後宅內,都埋伏強壯兵士,飲酒中間,擊金鐘為號,舞劍就要殺你,你可提防!」
言畢鑾英進去,卻躲在屏風後面。不移時,朱溫上廳問曰:「大王才與賤荊說什麼話?」此時,晉王酒已醉了,把鑾英講的話,都說與朱溫去。溫答曰:「怎敢殺君?」晉王曰:「既無此心,再斟酒來!」鑾英在屏風後聽道:「這老漢把我講的話,都講與這老賊,他若不得殺你,定來殺我!」回到房內,自縊而死。
卻說朱溫把金鐘連擊三下,只見兩廂跑出八個大漢,各仗寶劍一口,急上廳來。晉王曰:「果然是有害我之心!」朱溫起身答曰:「這樣悶酒吃不下,因此喚這八人舞劍,與大王開懷飲數杯。」晉王說:「最好!著他進廳裡來舞。」朱溫想:「這老賊死時到了!」便令八人進廳來舞劍。程敬思道:「此事不諧。」史敬思道:「不妨,有吾在此!」綽起素羅袍,拔劍在手,大叫:「你們的劍,不是這等舞,待我舞與你看!」
把劍擋住八口劍。正是,眼觀酒器為兵器,手把旌旗當酒旗。
五百家兵喊聲大振,將宅子四面圍定。是時,敬思獨戰八將,不移時,五人中劍,三人盡皆走了。朱溫手五軍器,意欲逃走,周清、史敬思二人挾住,將兩口劍放在朱溫頸上,喝曰:「好好放我君臣出去,萬事皆休,如其不然,即便砍下你的頭來!
」朱溫驚得魂不附體,恐被所傷,暗思此事不諧,隨喚開門,放他君臣出去了,再作區處。
卻說開了宅門,敬思力挾朱溫,出了宅門,君臣三人,半醉半醒,扶晉王上馬,急來上源驛逃生。是時五月天氣,日已沉西。卻說朱溫密喚武將楊彥洪聽令,遂與彥洪曰:「李克用雖出宅門,安能出得此城?今君臣都在上源驛,汝今晚點軍一千,圍住館驛,四門放火,不問是誰,盡皆燒死,務要一更舉事,吾亦自引精兵一千接應。」楊彥洪受計,便去點軍,取乾柴引火之物,搬於館驛門首,到晚間軍人放起火來。只見館驛四圍皆火,上下通紅。正是,老君推倒煉丹爐,一塊火山連地發。有詩為證:梁晉初爭結怨深,上源驛內拓天心,只因克用貪杯誤,死難忠臣萬古傾。
逸狂詩王
欲報私仇請晉王,汴梁赴會不提防,
席間舞劍鴻門宴,醉後真言御妹亡。
智勇挾溫門得出,酩購宿釋火輝煌,
若非天賜傾盆雨,畢竟君臣受禍殃。
驛夫報曰:「四面火起,怎麼是了?」此時,晉王醉而方醒,始張目援弓而起,君臣四人,急跑出廳來。只見火燄對面逼來。程敬思醉眼昏矇,倚定中庭,抱住屋棟,即時燒死。晉王放聲大哭,復歎曰:「吾君臣不想死於此處!」忽然一聲霹靂響處,大雨傾盆,滿驛之火,盡皆澆滅。館夫對晉王曰:「幸天賜大雨,火已滅燄。」晉王說:「若非此雨,我與眾人皆死於驛中!」
於是四人上馬,乘電光而行。行不數步,溫又領人馬擋住去路。史敬思持槍直取朱溫,戰上數合,朱溫敗走。史敬思直殺至升仙橋,又殺一陣,郭景銖同君臣三人,斬關出了北門。
晉王命周清偷路,抄去老營調兵,急來接應。朱溫大兵,一聲炮響,搶上升仙橋來,郭景銖回馬不迭,連人帶馬跌下橋去,水淹而死。朱溫趕出城來,史敬思叫曰:「大王急急逃生,臣回去擋他一陣!」勒回馬來,挺槍直刺朱溫。朱溫把槍一晃,八十四將一擁齊來。史敬思大怒,槍挑名將一十六員落馬。回頭看時,晉王把馬勒向高阜處,看二人廝殺。敬思叫:「大王為何不走!」晉王曰:「君臣們死同一處,豈宜獨生乎?」史敬思曰:「大王不可遲延,我今拒敵,你急急放馬逃生,臣再回去擋他一陣!」勒回馬,挺槍力戰,眾將並來,史敬思整戰了一夜,又衝朱溫三陣,此時人馬困乏,衝路便走。王忠挺槍趕來,把敬思左脅下一刺,敬思大怒,撥轉馬,用右手舉起槍,把王忠挑於馬下。於是,敬思左脅下血如泉湧,敬思大怒,槍挑名將八員落馬,急來見晉王曰:「臣今中傷了!」跳下馬來,拔劍割下素袍半幅,塞了槍眼,用勒甲?係了,翻身上馬,大叫晉王曰:「臣今再去對他一陣,你急急放馬逃生罷!」勒回馬挺槍直刺朱溫,梆子響處,四下眾箭齊發,敬思槍眼痛得難禁,只得自刎於馬上。後來史官有詩贊云:血染征袍半幅紅,敬思猶自與爭鋒,汴梁衝陣身遭厄,自刎咸稱死盡忠。
又有詩云:
再三力勸晉王逃,不顧金槍血染袍,
賈復令名垂漢代,將軍今日譽尤高。
晉王見史敬思自刎身亡,放馬逃生。比及天晚,朱溫掣刀,招轉人馬大至。晉王親自兜弓,連射一十二箭,正中一十二將,翻鞍落馬而死。晉王再去取箭,袋內已自無了。朱溫追急,晉王仰天大歎曰:「吾今老邁,死於此地矣!」忽聽得東北角上,喊聲大振,閃出兩面飛虎旗,旗下一員大將,虎皮袍,(?唐)猊甲,乃是勇南公李存孝也。畢竟不知如何救得晉王,且聽下回分解。逸狂有詩,單贊存孝來救晉王:不識奸謀戀酒杯,損兵折將可哀哉!
幸而飛虎將軍至,救得殘軀老命回。
卓吾子評:
朱溫抱不臣之心,輒欲殺害忠良,非特報仇,抑忌功高耳!
然克用酒徒,不聽德威之諫,又負鑾英之言,遂致損折三將,雖燒不死,可勝愧死!
第二十四回 田令孜弄權封爵
卻說朱溫遙望,認得是李存孝旗號,軍士到來,膽碎心驚,遂自引兵走回汴梁城。眾軍自相踐踏,各個逃生。朱溫吩咐把門軍官,堅閉城門。存孝追至門邊,大罵奸賊,待我回去見過父王,再來擒你。遂回到營中,拜見晉王說:「救父來遲,恕兒之罪!昔日在長安分路,曾說父王兵先到,安營等兒,兒兵先到,安營候父王,倘朱溫來請罪,切不可去,今日果中其計。
」晉王曰:「幾乎與你不相見也!今此一陣,程敬思燒死驛中,郭景銖淹沒橋下,史敬思帶傷勒死,大折人馬,今汝來,實是羞恥,此仇如何可復?」存孝曰:「此皆吾父輕敵之失,自取之禍。今兒去擒此賊來,碎屍萬段,以雪父王之恨,以報三將之仇!」晉王曰:「不可!此賊入城,堅閉不出,急難取勝,若擅舉兵相攻,則天下孰能辨其清白哉!且彼得以辭矣。不如暫回太原,差人齎本,奏知聖上,再來擒此賊,亦未為晚。」
言訖,遂與存孝奔太原而去。
卻說朱溫進了汴梁城,驚得魂不附體,自言這禍惹得不校忽聞軍人來報:「晉王人馬,都上並州去了。」方始心安。卻說朱義對朱溫曰:「哥哥與李克用結下仇隙,勢不兩立,倘奏准朝廷,合兵討罪,如何是好?」溫曰:「正慮此事,吾弟有何良策?」義曰:「目今現有十年糧草,可立招軍旗號,招募天下英雄好漢,事成則為帝王,事不成,縱有晉兵來敵,何懼之有?」溫曰:「所見有理。」即日立起招軍旗號,果然旬日之間,四方之士,雲集蟻聚,招軍一萬餘人。
時有黃巢舊將七人,乃尚讓、齊克讓、傅道昭、郭景祥、柳彥璋、柳彥隨、葛從周等,共領本部人馬七萬來降。朱溫大喜,遂納重用,令設宴相待。酒至數巡,溫謂從周曰:「今吾招軍買馬,積草屯糧,欲報李克用奪帶之仇,列位有何妙策?
」從周曰:「大人志在復仇,欲圖天下,今克用受封天下都招討,各鎮軍馬,俱服調用,兼且他是王位,其勢甚大,今大人只一節度使之職,威權不等,也須得個王位才好。」溫曰:「汝言雖當,安能致此?」從周曰:「此事甚易,今僖宗寵一宦官,姓田名令孜,現任吏部尚書,朝廷政務,咸聽處分,無有不當,大人何不修一封書哀告他?他見詞致懇切,更有奇珍異寶為贄,必然薦用,得個王位。可差尚讓、齊克讓星夜上長安去,及早圖之,此事必諧。」溫欣然從之,即將玉帶二條,寶珠二顆,命尚、齊二將,星夜逕上長安。
二人來到田令孜府前,對軍士曰:「煩乞報與老爺知道,說有故人相訪。」軍士報入府內,令孜道:「喚他進來!」二人入見曰:「大人別來無恙?」令孜沉吟牛晌,遂問曰:「二足下何人也?」二人曰:「長安曾會,何故失忘?我等乃尚讓、齊克讓也。」令孜曰:「今居何處?」尚讓曰:「我二人在汴梁城節度使朱溫部下,充一都尉,今大人乃朝廷柱石之臣,不勝仰望,特差我等前來問安,奉書在此。」令孜接書,拆開視之。書曰:汴梁節度使朱溫頓首百拜,致書於大相國田丞相閣下。身護碧紗,已列金甌之姓字;望崇赤舄佇弘玉鼎之勛名。慶溢朝端,聲傳海外。恭惟相公閣下,嵩精挺質,昴秀凝姿,誠當代之股肱,宦林之喬岳也。溫濫司節使,調理軍民,第職小而權微,奈將頑而卒惰。特修短啟,聊貢輶儀,敬馳獻於台端,幸筦存乎閣下。更愷樂施薦拔,得並爵於太原,曲賜吹噓,早頒恩於汴水。仰祈電燭,無任冰競。
令孜看罷大喜,隨即收下金寶等物,且曰:「吾有主意,來日便奏,雖不得加封王位,必有賞賜,待聖旨出來,自有旨意,吾當私封朱溫為梁王,再密鑄一印與之。汝二人還至汴梁,令溫立過旗號,即自假稱梁王,引兵反來,我這裡裡應外合,謀奪大位,有何不可?」商議已定,隨令尚讓、齊克讓私宅安歇。
次日,天色微明,僖宗升殿,令孜早朝禮畢,出班奏曰:「邇來黃巢反亂,皆賴朱溫調取各鎮諸侯,盡行剿滅,各鎮諸侯俱受封爵,惟有汴梁朱溫有大功勛,兼是貴戚,陛下何不升彼官職,使將士感德,上下歸心,實安社稷之一計也。」帝閂:「朱溫欺君罔上之賊,朕每欲誅之,因朕妹玉鑾英在彼處,故且停止,今聯妹已死,與彼無親,豈可升他官職?」令孜曰:「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何必計較親疏,只論功績,既不升他官職,只賜田宅亦可。」帝曰:「看卿之面,便賞無主閒田三百頃,無人住的宅子三百間,令彼自去耕養。」令孜拜謝,領旨出朝,到府拆開旨意,加封朱溫為大梁王,賜他蓋造王殿宮室,黃旌白鉞,以專征伐,私鑄一顆梁王櫻命二人星夜逕奔汴梁城來。朱溫安排香案,迎接聖旨,宣讀旨意云: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自即位以來,天下晏然。冒失櫻鋒,既用人於擾攘之際,分封錫爵,當報功於太平之時。邇者,黃巢作叛,騷動干戈,今幸殄除,實有賴爾汴梁節度使朱溫。
今特封汝為大梁王之職,仍守汴梁,於戲!盛典既行,大閒益懋,務使宗社奠安,邊烽永息。宜體朕意,爾惟欽哉!
宣罷旨意,朱溫山呼謝恩禮畢,兩手加額,不勝之喜曰:「吾今得受梁王之職,大有威權,皆汝二人之功。」尚讓即將令孜前言告之。朱溫大喜曰:「即口立起梁王旗號,別選良匠,蓋造王府,臣下進見,悉呼千歲,凡出入悉依王者之例。」朱溫大行不仁,重斂於民,百姓不勝其苦。
早有細作報入太原,此時,晉王糧已豐足,軍馬車仗器械,一切皆備,正欲討賊,又聽得這個消息,心中大怒,連罵數聲昏君,朱溫此賊,有甚功勞,便賜梁王之職。於是遣大太保李嗣源,逕上長安,表奏朱溫謀為不軌之罪,然後討賊。一者出師有名,二者實欲報汴梁損將之仇。原來令孜受了朱溫金寶,嗣源之表三上,皆為所匿,不以奏聞。近有人報令孜曰:「晉王領兵與存孝自來見帝。」令孜心生一計。次早僖宗升殿,令孜進曰:「太原李克用造反,陛下早為定計。」僖宗聽罷大驚,汗流浹背,放聲大哭曰:「不想此人亦反,誰可敵之?」遂與眾文武商議,眾皆默然。未及一日,三番告急。田令孜奏曰:「克用作反,為禍不小,非黃巢之比,滿朝將校,皆非敵手,今朱溫汴梁屯兵,有數十萬之眾,兵精將猛,可宣入朝,以敵克用。」帝即便遣官召之。
卻說朱溫在汴粱,欲謀為帝,無計可施,聚眾謀土,正商議間,忽報田令孜差田虎至。溫差人接入,田虎禮畢,將書呈上。朱溫見書大喜,曰:「此天枯我,當成大事。」次日,朱溫即遣尚讓等七人,帶領精兵三十萬,打著晉王旗號,反出汴梁,只言晉王之兵,逢城搶城,逢縣奪縣,勢如破竹,無敢當其鋒鏑。不日直搶至霸陵川,安了營寨。哨馬報知朝廷,僖宗大驚,慌問眾臣:「竟如何處之?」欲知後事畢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逸狂詩云:梁假晉兵謀不軌,奸臣賣國實欺天,昏君矇昧極如此,唐祚何能可保全?
卓吾子評:
僖宗昏昧,奸臣弄權,遂致田令孜假封朱溫為梁王,使溫詐稱晉兵作叛,謀為不軌,恐後來貽害不校
第二十五回 晉王勘問田令孜
當時,僖宗疑晉王實反,不知是朱溫人馬殺來。飛報大兵至霸陵川,今已至近,速為拒敵。僖宗大驚,急聚文武商議曰:「誰可為將?以退克用。」忽一人應聲出曰:「臣父死於太原,切齒之仇,常欲報之,今克用作叛,臣當引本部猛將迎敵,乞陛下親撥關西之兵,上為國家出力,下為先人復仇,死無遺恨。
」視之,乃鎮東將軍艾祐也。怎生打扮,但見:三叉寶冠光燦爛,兩條雉尾錦斕斑,柿紅戰襖遮銀鏡,柳綠征裙壓繡鞍,束帶雙跨魚獺尾,護心甲掛小連環,手持畫桿方天戟,飄動金鈴五色幡。
帝即命艾祐為總管,調理軍馬,前去迎敵。令孜出班諫曰:「艾祐雖將門之子,素不曾習戰,今付以大任,非所宜也。更兼晉王部下十三太保李存孝驍勇逼人,非智勇兼全者,不可與敵。」艾祐曰:「吾自幼從父習學兵書,深知用兵之法,何為期我?若不生擒存孝,誓不回兵!」令孜叱曰:「豈不聞存孝一怒,直殺至五鳳樓前!黃巢百萬之兵,尚且不敢迎敵,何況你乎?今日諸將老邁,皆懦弱之士,難以拒敵,不如復上西祁州,暫且避兵,發檄各鎮,待四方兵至,謀復大位,此為上策。
」眾皆曰:「斯言是也!」艾祐亦不敢言,於是田令孜乘夜劫帝出了長安,逕奔寶雞山而去,從者只數百人,內外宰相朝臣,一無知者。
卻說帝與令孜,行了數日,人報後面晉王軍馬趕來。帝曰:「人馬將近,必得險要屯駐,以待救兵。令孜聽帝之言,引至一縣,名曰寶雞縣,縣南有一山,極其廣峻,周圍廣闊,可以暫祝但見那寶雞山:崔嵬高聳,嶺接雲端。峰連霄漢,頂透青天。來龍起伏勢綿綿,沙水繞圍形曲曲。斑斑蘇翠色蒼蒼,澗中流水響叮噹。
萬木風聲如虎嘯,只見猿猴擎果,麋鹿銜芝。山前時見百花明,山後只聞啼好鳥。喬鬆上,千年白鶴;深澗內,萬載靈龜。樵夫執斧站山坡,野老扶藜過峻嶺。山崖如壁,山路崎嶇。山翁飲酒弈圍棋,童子歌聲猶聒耳。何足羨,蓬萊閬苑;入山中,竟欲忘歸。
君臣數人,走入山中,分兵四下緊守。帝與令孜商議,令孜曰:「町速遣人,各鎮催兵,急來救護。」正議間,忽聞喊聲大振,朱溫人馬到來,勢如蜂湧,周回圍繞,水泄不通。帝登高阜望之,軍兵隊伍,分佈整齊,軍馬雄偉。帝曰:「誰有奇計,退了晉王?」令孜曰:「臣有一計,只可君臣二人共知,須著殿下領媳嬪群臣左掖下迴避,帳中只留陛下與臣,方好定計。再喚田龍、田虎,仗劍守門,不許一人擅進,如違吾令,斬首示眾。」僖宗聞奏從之。原來此賊哄德宗在寶雞山中,左右之人,皆在令孜掌握。號令一出,內外不通,帝之飲食盡絕,雖有進膳,皆被令孜所奪。帝餓了七日,眼黃鼻黑,半死半活,乃呼曰:「令孜愛卿,昔日梁武帝困於台城,不得已,將密水度命,何處有水,尋一口與我度命?」令孜曰:「此乃是山,何處尋水?」帝坐山頂,仰天叫曰:「餓死我也!」隨伏地而死,時文德元年,夏六月也。
後宋孫甫評云:
僖宗為人,荒淫暴虐,昏庸相繼,禍亂相仍,民愁盜起,不可復支,蓋亦天人之所共憤歟!
靜軒先生詩云:
唐末刀兵起四方,令孜奸賊太猖狂,
僖宗思水無由得,瞬息君臣而並亡。
可憐僖宗,七日絕食,遂餓而死,外面文武,並無知者。
卻說李嗣源上表,被令孜匿之,不與遞奏,回見晉王,具言其事,晉王大怒,急喚李存孝,領兵五萬討賊,發兵前來,一路並無阻礙,直抵長安。忽守城兵報說:「僖宗主上,被田令孜拐上西祁州避兵去了。軍民皆說,晉王兵反。」晉王聽得此言,吃了一驚。歎曰:「此語從何況來,使天子蒙塵於外乎?」存孝曰:「此必朱溫逆賊與令孜通謀,恐吾兵擊之,假設此言,以絕征進之路也!急當尋見天子,方得明白。」李嗣源曰:「父王守定長安,兒與存孝,引兵探聽虛實。」晉王曰:「汝不識進退緩急,吾必親自去之。」於是,分兵一萬與嗣源守長安,自與存孝領兵四萬,直上西祁州去。
比及前至寶雞山,朱溫遣尚讓前來迎戰。晉王遣存孝、薛阿檀,自西南角上鳴鼓大進。尚讓盡帥精銳之眾,前來西南角與存孝交戰。從辰至午,梁兵不退。晉王自取鐵騎三千,逕取東北角上,翻身殺梁兵,梁兵棄西南而回,存孝從後面趕殺,梁兵敗走,朱溫引兵奔還汴梁城去。田令孜厲聲喝曰:「天子已在帳內,汝眾不得喧嚷,只在轅門外等旨,方許入見。」於是,眾將皆退在五里之地,惟晉王、存孝侍立帳外,只見令孜走入帳內,密喚田龍、田虎,出擒晉王。田龍曰:「存孝在彼,安敢近之?」令孜曰:「他父子此來,必素體絨裝,空拳赤手,無能為也!」二將欣然披掛而出。存孝回頭,果見一彪人馬到來,存孝大怒,披掛不迭,翻身上馬。田龍到來,見存孝手無兵器,更不打話,挺槍直取存孝,存孝逼開槍,把田龍一手抓過馬來,望山下一摔而死。田虎輪刀便砍,被存孝拾田龍槍,一槍挑下馬去。
敗兵進營,報說摔死了田龍,槍挑下田虎,李琦聽了,放聲大哭,慌與眾臣商議。眾臣曰:「殿下勿哭,可將八般大寶出獻,哀告晉王,討一去處,與你母子安身,此上計也。」李琦遂領眾臣妃嬪采女,拜出營來,告晉王曰:「皇伯乃帝室之冑,何故如此反乎?」晉王失驚,問其故,李琦歷言備細。晉王始知帝崩,大慟曰:「此賊罪不容誅!」即令擒令孜來問?
晉王曰:「誰使你奏吾反?」令孜知禍已臨身,死必難免,乃厲聲言曰:「天使我引朱溫兵來,詐言汝反,實欲謀唐天下,今日事泄,乃天敗之也!」晉王大怒,責打令孜身上無容針處。
晉王又令割其舌,令孜曰:「勿割吾舌,吾今熬不過了,只得從實告之。當日朱溫欲求高爵,使尚讓、齊克讓二將,資金玉寶物送我,我次日即奏主上,主上不從,只賜溫閒田三百頃,空房三百間,旨意下來,是我不合,假傳旨意,封溫為大梁王,假稱大王兵反,彼此裡應外合,遂拐駕出了長安,避兵於寶雞山,七日不沾水米,遂餓而死。只此數事,皆吾所為。」言訖,便觸階而死。晉王命軍士,將令孜四肢,分為四段。後人看到此處,有詩歎曰:謀逆無成禍已昭,千刀萬剮恨難消,從來宦者皆權勢,天網恢恢豈肯饒。
逸狂詩云:
閹宦休教寵任過,威權不與奈如何,
君人鑒此當警惕,若墮奸謀禍必多。
卻說令孜已死,晉王命文武發僖宗喪,柩還長安,百官哀慟不已。時天氣暄熱,聖體己是壞了,一面殯殮,一面啟行。
時李嗣源在長安,聞帝已崩,率大小官員,出郭三十里,伏道迎柩入城,停於偏殿,掛孝舉哀。忽班中一人出稟,此人乃冀州人也,姓孔名緯字世文,現為太子少保。緯曰:「聖上已崩,太子在側,彼此生變,彼此既變,則社稷將危矣!今太子宜登寶位,以安眾心!」掣劍在手曰:「敢有亂言者,割袍為令!
」百官擁太子上殿,即日登位,改元為龍紀元年,稱號為昭宗皇帝。大小官員,拜賀已畢,封劉崇望同平章事,加賜晉王黃金萬兩,蜀錦百匹。晉王謝恩出朝,兵還太原。是時,天下諸侯,一為朝賀,二為帝喪,皆至長安。
話分兩頭,卻說滄州節度使王鐸,朝罷而歸,路經汴梁城外脫泥崗過,早有人報知朱溫。溫大驚曰:「王鐸世之豪傑,今已總督滄海軍馬,必然訓練精銳,為吾之大患也。可宜先帥兵,就此誅之!」楊彥洪曰:「不可!大王正欲舉事,戮一無辜,兵出無名,惹天下人議論。某有一計,使王鐸相助大王。
」朱溫問曰:「妙計若何?」彥洪曰:「某聞王鐸生有一女,名曰如翠,極有姿色,雖年幼亦可適人,令人請入城來,飲酒中間,求翠與世子為妻,若王鐸肯許,彼有精兵十萬,猛將千員,便與晉王交兵,必來奮力相助;若王鐸不許此親,即拔劍挾之,必懼大王之勢,心亦自順矣!」欲知後事如休,且看下回分解。逸狂詩云:王鐸回朝過汴梁,朱溫意欲王兵傷,彥洪恐惹人非笑,計挾存心總不良。
卓吾子評:
權奸之臣,何代無之,未有如令孜之致僖宗餓死於寶雞山中,寵任得非其人,不特朝端,即家庭有之,不可不鑒!
第二十六回 朱溫掣劍挾王鐸
朱溫遂用其謀,便遣楊彥洪為使,投泥脫崗來見王鐸,禮畢,鐸曰:「此來何意?」彥洪曰:「大人朝回,吾梁王思想昔日交契,特遣某來敦請入城,聊敘間闊。」王鐸聽言,欣然應允,上馬入城。溫與鋒相見已畢,各訴舊日之情,並無猜疑。
酒至半酣,楊彥洪曰:「某有一言,訴與大人,幸垂清聽。吾主有一世子,聰明特達,穎質魁梧;某聞大人有令愛玉小姐,年方及笄,正求宜家之日,某欲濫為作伐,講二姓秦晉之好,他日同力破賊,共扶帝室。此誠美事,請大人思之。」王鐸曰:「此雖美事,奈何說遲了,小女已許同台節度使岳彥真之子矣!
」言未絕,朱溫拔劍在手,勃然變色曰:「吾子為婿,豈辱汝哉!若說三聲不允,叫你來時有路,去時無門。」鐸曰:「大王息怒,若不棄寒微,早晚選一吉辰,送至府中。」溫遂擲劍於地曰:「吾拔劍驚汝,特無心嬉戲耳!既以令愛見許,使吾不勝欣躍。」遂將金銀十錠,權為聘禮,遣弟朱義、子友珍,同王鐸逕上滄州親迎。
二人離了汴梁,直抵滄州,王鐸請二人館驛權住,自回府來。夫人卓氏接見,彼此禮畢,但見王鐸眉頭不展,臉帶憂容,未知何意。卓氏遂問其故。鐸曰:「人道養女好,我今受煩惱。
昨日朝賀回來,路經汴梁,被朱溫賺我入城,飲酒中間,拔劍挾吾,要吾女與彼世子為妻。此賊勢大,只得許之。今朱友珍現在驛中,選日親迎,事在兩難之間,無計可決,故有憂色。
」卓氏笑曰:「有何難處?可急修書一封。明說此事,遣人逕上同台報知岳家,彼若有勇兵猛將,可領一支軍來奪去;若不舉兵,便與朱溫娶去何如?一則兒女緣分前定,二則可免兩家報怨於我。」鐸曰:「善哉此言!」一面款待友珍二人,一面修書密遣人星夜送至同台。
卻說岳彥真與子存訓,正在廳上講武,忽報王鐸遣人送書來到,隨即召人,將書呈上。彥真拆書視之。書曰:滄州辱眷生王鐸,端肅百拜大總戎尊姻家岳老大人麾下,久懷鬥仰,愧之候私,此心歉甚。昨緣僖宗晏駕,太子登基,僕不無朝賀之禮。如長安路由汴梁,回至泥脫崗,詎意逆賊朱溫,詐說遣弟請敘,預懷不仁,酒未數巡,講以小女姻事。僕具情告白,溫投劍牽衣,梟心頓起,情出難辭,是以詐允,遂命其弟朱義、子友珍隨至滄州,親迎佳偶,只得暫留一辰。本欲興師決戰,奈何將寡兵微,不揣於冒,敢為尊姻家告,倘蒙助一旅之師,則彼此交兵,賊可一鼓而擒矣!僕計窮志拙,惟高明酌之裁之。臨筆無任冰競,幸台即時雷動。即日,鐸再頓首。
彥真看罷其書,謂存訓曰:「汝意若何?」存訓曰:「焉有此理?夫婦乃人倫之大綱,既有秦晉之盟,便是吾妻,安肯使事他人?若被奸雄奪去,有何面目再與他人談論?」彥真曰:「汝志則大,但不知有何策以敵此賊?」存訓曰:「吾領一支人馬,直抵滄州,攔截去路,務要奪回,方遂吾願。」彥真許之。存訓曰:「乞選一將,以為先鋒,前去滄州破賊。」
一人挺身出曰:「某雖不才,願施犬馬之勞,同公子領兵前去,生擒朱義等,獻於麾下。」彥真視之大喜。此人是誰,靜軒先生有詩為證:隱隱君王相,堂堂帝主容,殘雲薄霧裡,行動顯青龍。
此人身長八尺,兩耳垂肩,乃是徐州沛邑沙陀人也,姓劉名皓表字知遠。彥真曰:「汝有何能,敢領此職?」知遠曰:「自幼曾習一十八般武藝,無所不通。」彥真遂命知遠為先鋒,於是披掛全副,只少一騎駿馬。彥真謂左右曰:「可往廄中選第一騎來!」須臾,使關西漢帶過馬來。但見,那馬身如炭火,眼似鑾鈴。彥真指曰:「汝識此馬否?」知遠曰:「莫非黃驃馬乎?」彥真曰:「然也!」即連鞍賜之,更率領二千人馬前往。正行間,哨馬報曰:「已到滄州雙關路口。」劉知遠在馬上與存訓商議:「此處兩條大路,皆通汴梁,必須兩下埋伏,才好擒賊,吾領一千五百兵,在大路埋伏,公子領一千五百兵,在小路埋伏。倘那賊從大路上來,吾便接住廝殺,公子聽吾一聲炮響,你便領兵抄後殺來;若從小路上來,公子擋住,我也只聽炮響為號,從後殺至。」存訓依計而行,乃拔劍付與知遠曰:「但有諸將不服調用者,斬首示眾!」知遠受劍訖,即分兵兩路,各自前去埋伏,不在話下。
卻說王鐶回報其父說:「岳存訓人馬到來,離滄州不遠。
」王鐸遂命其女梳裝,上了香車,更打疊妝奩,親送百十餘里,與朱友珍出了滄州,王鐸父子相別而歸。卻說友珍叔姪,窺見車上女子,果有國色,二人不勝之喜,前遮後擁,數十人相隨,行不到二十餘里,忽然友珍坐下玉面馬,咆哮嘶喊,裂斷轡頭。
友珍問其叔曰:「馬斷轡頭若何?」義曰:「乃吾姪新娶,去舊更新之兆也。」友珍曰:「叔父所見甚明。」言尤未絕,只見塵埃起處,一彪人馬到來。為首一將:濃眉大眼,漆發童顏,相貌堂堂,威風凜凜,坐下黃驃馬,手持安漢刀。
知遠截阻去路,厲聲大罵曰:「逆賊子,我在此等久,好將小姐留下,饒你性命,如或執迷,決無干休!」朱義聽得此言,荒自逃走。友珍一馬當先,問曰:「來將何名?」知遠答曰:「吾乃沛邑劉知遠是也。」友珍曰:「吾與汝無仇,緣何阻我去路?」知遠曰:「汝乃不仁,奪人妻子。」友珍大怒,躍馬挺槍,直取知遠,兩馬相交,戰不數合,知遠大喝一聲,友珍措手不及,被知遠一刀斬於馬下,餘眾四散,各自逃生。
有詩為證:
倚強挾勢奪人妻,天理昭昭不可欺,
冤遇英雄劉知遠,友珍一命喪須臾。
岳存訓從後陣殺來,二人合兵搶奪香車,隨領小姐,逕上同台去了。
卻說朱義,引敗殘人馬,還見朱溫,溫問:「親事若何?
」義曰:「友珍去至滄州,王鐸安排香車,即將小姐送出界口,行有數里之地,只見大道上,閃出一支人馬,為首一將,乃沛邑人也,姓劉名皓字知遠,此人是岳彥真部下驍將,輪刀砍殺友珍,搶奪小姐,逕上同台去了。吾與眾兵,各自逃生。」朱溫大叫一聲,昏絕於地。未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朱溫罔上行私,恣肆暴虐,計邀王鐸,酒次逼婚。若非知遠中途截住,則存訓姻媾不成矣!友珍喪命,亦理數然耳!
第二十七回 劉知遠大戰梁兵
朱溫聽得知遠殺死友珍,氣得半晌方醒,眾將皆在面前勸諭。溫大怒曰:「眾將可助吾一力,即日起兵,攻打同台,定要剿滅,方遂我願。」溫遣朱景龍為先鋒,即日起兵三十萬,名將二百員,逕上同台,恨不得踏平城邑,生擒劉皓。
卻說同台岳彥真閏知知遠殺了朱友珍,奪了小姐,驚得魂不附體。又聽得朱溫人馬到來,大罵存訓不肖,既搶小姐,也自罷了,如何又殺他世子,令彼引大勢人馬報仇,怎麼與他對敵?知遠曰:「大人勿慮,原是我惹來的禍,大兵一到,吾自擋之,不勞大人之力。」階下一將應聲出曰:「不須先鋒出戰,只用某出馬一次,定擒朱溫!」彥真視之,乃官軍校尉武伯寧。
彥真大喜,遂命伯寧帶一千人馬。驟然出城,約行十五里,望見塵埃起處,朱溫人馬早到,卻才擺開陣勢。武伯寧橫刀立馬,陣前大罵口:「朱溫逆賊,無故興兵犯界,是何道理?」溫將朱景龍大怒,更不答話,飛馬直臨陣前。伯寧挺刀來迎,兩下戰不數合,景龍手起刀落,砍伯寧於馬下,追殺敗軍,直至城下。
岳彥真聽知大驚,便叫劉知遠出馬,彥真自登城樓觀看。
見知遠縱馬,背後數百人,簇擁知遠出城。看他怎生打扮,但見:戴一頂纓撒火、錦兜鍪、雙鳳翅照天盔;披一副綠絨穿、紅錦套嵌連環鎖子甲;穿一領翠沿邊、珠絡縫、荔枝紅、圈金繡戲獅袍;係一條襯金葉、玉玲瓏、雙獺尾、紅鞋釘(蟲監)螭帶;著一雙簇金線、海驢皮、胡桃紋、抹綠色雲跟靴;彎一張紫檀靶、泥金鞘、龍角面、虎筋弦寶雕弓;懸一壺紫竹桿、朱紅扣、鳳尾翎、狼牙金點銅箭;掛一口七星妝、沙魚鞘、賽龍泉、欺巨闕霜鋒劍;橫一把撒朱纓、水磨桿、龍吞頭、偃月樣安漢刀;騎一匹快登山、能跳澗、背金鞍、搖玉勒黃驃馬。
朱景龍見一少年大漢出馬,情知是知遠,把軍士一字擺開,景龍立馬橫刀問曰:「來將莫非劉知遠否?」知遠曰:「既知吾名,焉敢來此對敵?」景龍曰:「特來報公子之仇,取汝首級!」言罷,兩馬相交,雙刀並舉,鬥上三十餘合,知遠詐敗便走,景龍躍馬趕來,被知遠回馬,撒起勒甲?,束住景龍,活擒過來,放在馬上,逕人同台城內。將近黃昏,風雨驟至,兩邊各自收兵歸寨。次日,朱溫遣副先鋒李凱引軍出陣,知遠臨陣迎敵。令軍士用槍挑朱景龍首級於陣前,厲聲大叫曰:「朱景龍的頭已砍在此,汝等見否?」李凱大怒,躍馬挺槍,直取知遠,兩馬相交,戰到十合,被知遠一刀砍於馬下。餘兵盡皆走散,知遠掩殺,梁兵大敗,退至三十里安營,知遠於是收軍人城。
卻說朱溫輸了二陣,請眾將商議。葛從周曰:「某今日上山,觀同台之西,有一寨約無多軍,今夜彼將謂我軍連敗二陣,必不準備,可引兵一半劫之。若劫得寨,彥真之軍必懼,兩下夾攻,此為上策。」溫從其言,帶尚讓、齊克讓、葛從周、李彥洪、柳彥璋、傅道昭六員大將,選馬步軍二萬,連夜從小路迸發。卻說彥真在營搞軍,劉知遠曰:「西寨是個緊要去處,倘或朱溫襲之,不當穩便。」彥真曰:「彼今輸了二陣,如何敢來?」知遠曰:「溫雖無謀,部下葛從周等,極能用兵,須防他攻其無備。」彥真曰:「此言極當!」遂撥副將錢元振、趙德、謝豹、華亮來守西寨。
卻說梁兵到西寨,果然兵少,四面突入,奪了寨柵,中兵四散奔走。四更以後錢元振引軍殺入西門,朱溫見敗軍復來,自領人馬來迎,正逢錢元振,兩軍混戰。將及天明,直西鼓聲大振,人報知遠軍馬又到,朱溫棄寨而走,背後錢元振、趙德、謝豹躍馬趕來。當頭知遠飛馬來到,葛從周、尚讓雙戰不住,溫望北山而走。山背後一彪軍出,左有岳存訓,右有向慎之,溫命齊克讓、柳彥璋敵之,不利。溫望南而走,喊聲大振,一彪軍出,彥真親自臨陣,帶領畢龍、戚豹二副將,攔住去路。
朱溫見四面八方圍定,眾將皆在後面死戰,溫當先衝陣,梆子響處,箭如驟雨,亂射將來。朱溫急回,無計可脫,大叫曰:「誰人救我!」馬軍隊裡,一將踴出,乃濮州人也,姓龐名師古表字希賢,躍馬提二流星錘,重八十斤,大叫:「主公勿慮!
」下馬脫甲,遮覆溫體,左手挾定步行,低頭冒箭而去。同台之軍,能射者數十騎,近前飛流星錘擊之,一人墜馬,箭無虛發,眾皆奔走。師古復回,飛身上馬,提二鐵錘亂衝出來。彥真、畢龍、戚豹,皆不能擋抵,各自逃生,龐師古趕殺眾軍,救出朱溫。後人有詩為證:鑌鐵雙錘八十斤,同台城外顯功勛,希賢救主聞天下,勇猛當先第一人。
師古救了朱溫,尋路歸寨,看看天色傍晚,背後喊聲大振。
劉知遠趕來,大叫:「逆賊休走!」此時人馬困乏,口內生煙,面面相覷,各欲逃生。溫心正慌,西上一彪軍到,溫視之,乃鄧季筠,引生力軍來救,接住知遠大戰。黃昏大雨如注,各自引軍分散。溫回寨,重賞龐師古,加為領兵都尉。是時,梁兵數日被知遠殺敗一十七陣,兵雖不退,而城內關防周密,萬無一失。當日,知遠得勝回營,彥真差人齎酒肉搞賞知遠。知遠愕然歎息曰:「大丈夫處世,志在國王定霸,豈圖酒肉乎?雖經血戰數場,不能寸進,何日得展其志也!」乃鼓劍作歌曰:浩氣沖天貫鬥牛,要將社稷一平收,何時得際風雲會,定斬奸臣佞宰頭。
是夜,知遠睡臥不安,起來帳內秉燭看書,自覺神思困倦,伏幾而臥,鼾睡如雷。時彥真一女,名曰玉英,與一使女,乘夜出院步月,忽然望見營內紅光一道,閃爍耀目,二人疑為火發。近前視之,乃一將士熟睡於此,果然紅光罩體,鼾聲如雷。
二人吃了一驚,急忙轉歸私宅來,告知其父。父曰:「待我自去看他。」視之果是。歸對玉英曰:「知遠數日戰倦,故此熟睡,向來累有異能,真帝王氣象。今夜之事,只你我知之,不可漏泄。」是夜各自安歇。
次日,彥真備酒,為知遠賀功,酒至半酣,彥真曰:「今日此酒專為足下而設,某有一事,今以實告。累蒙足下建功,無以補報,某有一女,名曰玉英,年方二八,願與足下為妻,未知意下如何?」知遠曰:「某乃一小卒,大人乃朝廷元臣,以令愛而配末卒,正所謂貴賤不伴,某安敢望此?」彥真曰:「今敵朱溫逆賊,別無英雄,惟足下耳!某等之命,皆賴足下,望乞匆辭!」知遠跪謝曰:「誠如此,願當犬馬之報。」彥真大喜,喚女玉英與知遠當日成親,更命安排花燭筵席,翁婿盡情歡宴,不在話下。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逸狂詩曰:戰倦回營睡正濃,紅光紫霧罩真龍,玉英望見非凡相,岳使驚知有帝容。
備酒講姻酬智勇,結緣事女報奇功,
同台不是知豪傑,怎敵奸臣賊子鋒。
卓吾子評:
劉知遠連敗梁兵一十七陣,聊假少息,岳玉英一見而知為真龍。姻緣巧合,豈非天湊歟!
第二十八回 李晉王同台解圍
卻說朱溫升帳,與眾將商議。溫曰:「吾帥大兵至此,將謂踏平同台的城池,不想累敗於餓夫之手。今吾親自領兵再去,與知遠大戰。」當日下戰書,單搦劉知遠來日決戰。卻說知遠出帳,請公子存訓密授計策,如此而行,又喚錢元振授計去了。
次日,領兵出城,兩軍相近,各將軍馬擺開。梁軍開處,眾將並隨朱溫出於陣前,且責之曰:「吾與王鐸二家成其秦晉,汝乃沙陀餓夫,不識時勢,強欲相助,搶奪兒婦,殺吾世子,理宜報仇,速出來馬前受縛,免致百姓受苦,軍土稍稍得其全生矣!」知遠曰:「王鐸良臣,豈肯與逆賊講好,汝為唐臣,世受唐祿,逼君謀爵,罪不容誅!」溫曰:「吾今日與汝一戰,若能勝我,即自回兵。」知遠大怒,輪刀直取朱溫,二人戰上五十餘合,不分勝負。知遠取鞭在手,大喝一聲,朱溫躲避不及,中了一鞭,抱鞍吐血,撥馬而走。知遠飛馬趕來,看看趕上,不防朱溫暗取雕弓,搭箭當弦,回馬望知遠一箭,正中左腿,知遠翻身落馬。朱溫部將齊克讓殺出,卻得岳存訓、向慎之兩個教回營去。梁兵並至,邠州兵自相踐踏,死者無數,朱溫於是引得勝軍回寨。二將救知遠人城,急命醫生治之。醫士曰:「此箭頭上有毒藥,急切難痊,可要一月將息。」知遠令三軍堅閉城門,不許輕出。
次日,朱溫遣葛從周引軍來城下搦戰,岳存訓按兵不動,梁兵罵至日暮,四面圍定。知遠與彥真曰:「溫賊知我箭瘡疼痛,不能出戰,攻圍日急,誰可往太原來救於晉王?請得勇南公兵來,方可退賊。」謝豹應聲出曰:「某願前去請兵。」彥真曰:「但恐不得透出重圍。」豹曰:「大丈夫視死如歸,何所不至!」彥真修書與豹藏之,令錢元振送出。於是開了城門,元振當先殺出,正遇梁將李彥洪,鬥上數合,彥洪敗走,謝豹乘勢殺出,投太原而去。錢元振退入城中,閉門堅守。
卻說李晉王鎮守太原,聞知岳彥真被圍,與諸將正議間,忽報邠州差將謝豹至,遂召入問之。豹稟曰:「朱溫攻圍邠州甚急,主帥有書求救,望大王早發大兵,上為國家討賊,下救一郡生靈,如或少遲,城必陷矣!」晉王看罷書,與謝豹曰:「此賊正欲討之,汝宜先回通報,預備軍馬接應。」謝豹拜辭而回。晉王遂喚李存孝、薛阿檀,選精兵二萬,望邠州進發。朱溫望見救兵來到,親引勇猛之士,前來迎敵,兩邊擺開陣勢。
朱溫見晉王兵少,心中無懼,橫刀立馬於陣前。晉王指定朱溫罵曰:「無端逆賊,不思去邪崇正,奪人妻小,真狗彘之不如也!」朱溫怒起,持刀直取晉王,卻待向前,一匹馬早先飛出,乃勇南公李存孝,手提畢燕檛,踴躍而來。朱溫見是存孝,遂棄刀不戰,放馬逃生,逕奔汴梁城去。三軍散漫,各自奔走,自相踐踏,死者不可勝計。晉王遂自收兵,彥真大開城門,迎接晉王軍馬入城,大設筵宴,重賞眾將。停歇一日,次日,晉王軍馬望太原而去。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逸狂詩曰:英雄中箭急難痊,逆賊攻圍固守堅,書懇勇南兵解救,望風銜甲走無邊。
卓吾子評:
存孝以十八騎,衝突萬軍中,不損一將,連戰連勝,不特朱溫望風即靡,即令天下英雄,終當拜服。
第二十九回 朱溫計逼五侯反
卻說朱溫,敗回汴梁,聚眾將議曰:「晉王屢次欺吾太甚,無奈他何,汝眾將有何妙計?」葛從周曰:「某有一計,叫克用死無葬身之地!」眾人大驚,便問:「計將安出?」從周曰:「此乃故逼五侯反太原之計。今僖宗晏駕,昭宗登位,有五路諸侯,未曾朝賀服喪,用此計逼之,必反太原,以擒克用矣!
」溫曰:「是何五侯?」從周曰:「河中王重榮、華州韓鑒、曹州曹順、兗州周順、鄆州赫連鐸。此五路諸侯,大王可假昭宗旨意五道,將五侯問罪,領著三般朝典,五侯一見,必扯破詔書,殺了使命。先逼反了五侯,大王再將金寶結好五侯,一齊起兵到泥脫崗,安排筵席,相待五侯,令他起兵,先上並州,去擒克用,然後梁兵繼至。若戰敗時,也只敗了五路人馬,吾兵有盤石之安。」
溫大喜,遂假傳旨意五道、三般朝典,即差尚讓去河中府王重榮處,然後命齊克讓,隨至各路。朱溫親自操練軍馬,以備攻擊。卻說尚讓、齊克讓二人去了,不消旬日,果然逼反了五侯。溫又將金寶買他,未及一月,那五路軍馬,各帶文武官將,齊到泥脫崗來,各自安營下寨。溫乃宰牛殺馬,大排筵宴,款待五侯。酒至數巡,溫欠身告五侯曰:「今天下擾亂,各自稱尊,吾只受李克用之氣不過,皆因他撥亂流毒,以致如此。
」王重榮曰:「大王勿慮,今朝廷失敗,說我五鎮不去朝王弔孝,遣使領朝典來典我,倒逼反了多五鎮人馬,既蒙大王厚賜金寶,要吾等人馬,先上並州,生擒克用,某等安敢不從?」
溫大喜,當日王侯商議進兵之策。溫曰:「赫連鐸可留下,白馬高思繼、曹順可留下,鄧天王二人攢運糧草,應付諸營,勿使有失。」王重榮問:「誰肯為前部先鐸,直抵並州擒賊?」
張凱出曰:「某雖不才,願充前部。」重榮許之。張凱領人馬向前,一聲炮響,只見旌旗蔽日,金鼓喧天,五侯之兵,直上並州,不在話下。
卻說李晉王,自至太原之後,每日飲酒,更闌方撤。忽報五侯兵到,晉王大驚,急聚眾將商議。晉王曰:「此必朱溫逆賊,用計逼反了五處軍馬,料五侯決無此意,眾將有何妙策?
」周德威曰:「今五路軍馬,遠來疲困,當先戰他一陣,以挫其威。」晉王復問曰:「誰敢當先對敵?」李嗣源曰:「兒願對敵。」晉王曰:「可帶兩路軍去。」嗣源曰:「三千人足矣!
」李存孝曰:「吾不用許多,只帶一百人馬,即可破敵。」嗣源大怒曰:「汝甚等人,敢誇大口!」存孝曰:「用人之際,何分你我?」二人似有相爭之意。晉王曰:「先叫嗣源領三千人馬,前去破敵;卻叫存孝,只可帶一百人去。」二人領令前往。
卻說嗣源上馬,帶三千兵,出林墩口而行。塵頭起處,五路兵來。首將張凱出馬,與嗣源交鋒,兩將戰五十合,勝負未分。晉王恐嗣源有失,令收兵回營。存孝見隊伍回營,即時進曰:「兒曾引十八騎殺入長安,今夜亦只是十八騎去劫五候之營,如折了一騎,也不算功。」晉王曰:「汝昔十八騎殺入長安,彼皆不知,故能如此。今五侯已有準備,安得成功?」存孝曰:「若劫不得,願立軍令!」晉王調撥帳下精銳軍馬十八騎,並酒肉賞犒戰士。存孝對十八人曰:「今夜奉命劫寨,請公滿飲,各宜勉力。」十八人面面相覷,皆言五路之兵,勢若泰山,如何敢去?存孝見眾人各有難色,乃拔刀立於其中曰:「我為上將,尚且奮不顧身,汝等為何懼怯?」薛阿檀與安休休眾人,見存孝怒起,皆起身言曰:「願效死戰,何懼之有?」
夜將三鼓,眾將披掛上馬,來至敵寨,直殺人王重榮寨中,奔中軍而來。原來王重榮寨中,以車仗穿連不斷,周圍繞定,不能前進,只憑十八騎左衝右突,往來馳驟,如入無人之境,逢者便殺。各寨盡皆鼓哨,烽火燭天,喊聲大振。存孝望南殺出,敵軍莫敢抵對,晉王使人引軍接應,存孝十八騎人馬,早已回至林墩口,五路兵見是存孝,莫敢追襲。後人有詩贊云:鼙鼓聲喧振地來,將軍到處鬼神哀,輕騎衝入五侯寨,方顯英雄虎將才。
逸狂有詩贊曰:
甘寧百騎劫曹營,威報東吳至此稱,
曾似勇南兵十八,五侯破膽盡皆驚。
存孝引軍回時,點將十八人,不折一騎。來至寨門,眾將歡聲大振,晉王親自出接,存孝下馬,拜伏道左。晉王曰:「只此一戰,足以驚喪五侯之膽。」即賜絹十八匹,刀十八口,存孝受下,分賜十八人。卻說五侯,被存孝劫了寨,互相驚懼。
赫連鐸曰:「今日吾等皆被迷惑,全中了梁王之計,不合受他金酒,把五路兵盡喪於此,倘存孝明日復來搦戰,誰敢擋之?
」張凱進曰:「吾既為先鋒,當先破敵,豈懼彼哉!」
次日,張凱引軍搦戰。存孝親自上馬,左有薛阿檀,右有安休休,三軍在門旗下迎敵。赫連鐸縱馬提刀而出,左有謝瑁,右有張凱。安休休挺槍,直取赫連鐸,兩下戰到八十餘合,勝負不分。不防後面暗射一箭,正中安休休坐下馬胸膛,那馬直立起來,把安休休掀在地下。張凱提槍欲刺,只聽得弓弦響處,一箭射中張凱面門,翻身落馬,眾軍各出,救了回去。赫連鐸退回,醫治張凱。安休休回寨拜訴存孝,存孝曰:「放箭救汝者薛阿檀也。」安休休頓首拜謝。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逸狂詩曰:赫連鐸自戰休休,射馬先輸暗算籌,神箭阿檀施報復,可憐張凱喪荒丘。
卓吾子評:
勇南公於五侯寨中,前戰後殺,左突右衝,無往不勝。五侯膽魄俱喪,讀之令人擊節。
第三十回 存孝活捉鄧天王
卻說張凱中箭,回寨而死。五侯商議傳令調撥馬軍,當先衝陣,眾分五路,私襲林墩口。中一路王重榮,左一路赫連鋒,左二路曹順,右一路周順,右二路韓鑒。每一路約軍一萬,來到太原,解鞍歇馬。此時,存孝對晉王言曰:「五路軍士遠來至此,身疲力乏,吾兵養成銳氣,以逸待勞,若趁此擒之,不顯兒是好漢,待他人馬休息了三日,再去殺他,叫他死而無怨。
」晉王曰:「吾兒存心仁義,誰能及之!」至是,見五侯兵來衝陣,遂自披掛,提畢燕檛,縱馬出陣。只見對陣門旗開處,二十八將,一勇齊來,被存孝舉起渾鐵搠,不移時,力誅一十五將,餘軍驚散,各自逃生,殺軍大半,是日天色已晚,存孝領兵退入賓州城去。
卻說鄧天王運糧到寨,參見五侯。天王問:「可曾與晉王兵對陣否?」眾將皆曰:「已曾交戰數陣,被存孝力誅一十五將,退入賓州去了。」天王長歎一聲曰:「誓殺此賊,以雪前恥。」即便綽槍上馬,逕到賓州城下索戰。有人報知晉王,晉王半晌無語,謂存孝曰:「不知此賊尚在,你昔年放他去學全武藝,已經一十二年,只怕你今日敵此賊不過?」存孝曰:「父王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此賊又到,吾必擒之。」遂披掛上馬,領兵出陣,向前厲聲罵曰:「死不死的逆賊,尚敢來此,昔日黃桑店被吾所擒,放聲大哭,吾即放汝回去,學全武藝,今日莫非又來哭乎?」天王大怒曰:「吾昔日誤中奸計,以老母尚在,欲全孝道,故發悲慟。今吾母已死,又學全了萬人之敵,正欲斬汝首級,以雪前恥。」遂拍馬挺戟,直取存孝,存孝持畢燕檛來迎,兩馬相交,未及數合,存孝逼開戟,大喝一聲,天王措手不及,被存孝活擒過馬。早有小卒報與晉王。
晉王大喜,急叫:「吾兒且休放下鄧天王,待我遞了賀功的酒,以顯吾兒的威風!」此時,存孝在馬上,遂連飲了三杯,方把天王放在地下,軍士一齊擁向前來,將天王捆縛,來見晉王。
晉王此時也不問他是非,喝令武士,推出斬之。逸狂詩曰:黃桑昔日放天王,十二年來不忖量,母死藝精無別慮,片時斬首自求亡。
卻說存孝,正在歇息間,忽然往後而倒,口吐鮮血,不省人事,左右人救醒,扶至帳中,眾將皆來動問,不知其意,盡愕然相顧言曰:「五侯擁貔貅之眾,虎踞鯨吞,不爭此人如此,怎挫其威?倘彼兵再來搦戰,如之奈何?」眾人互相驚歎,原來存孝戰了一日,用盡氣力,滿腔熱血,連飲三杯冷酒,把那血逼住了,又卸去甲,中了風疾,心腹作痛,神思昏迷,寢食俱廢,喚醫者劑藥調理。醫者曰:「此疾乃風邪入內,急切難痊,須要一月將息,方可全愈。」晉王令三軍堅守各寨,不許輕出。卻說三日後,高思繼運糧至寨,聞知眾將屢次殺敗,即時領兵前來搦戰,晉王按兵不動,罵至日暮而回。次日又來,連罵三日,晉王恐存孝怒氣激動,不敢報知。高思繼直來寨前叫罵,要活捉存孝。晉王三番五次,只是遮掩,不使存孝知之。
存孝雖在睡臥,心中已自知道,連日直來寨前叫罵。一日,高思繼親自點軍擂鼓吶喊前來,直抵城下搦戰,晉王拒住不出。
存孝命軍士喚安休休、薛阿檀二人入帳問曰:「何處擂鼓吶喊?」二人答曰:「乃是軍中教演軍士。」存孝曰:「何欺我也!吾聞五路軍到城下,辱罵幾次,父王不令我知之,汝眾兄弟,為何不出?」二人答曰:「只為吾兄患疾,醫者雲,慎勿使忿怒,則此疾即愈,故此不敢擅出。五侯之兵,果然連日在城下搦戰,只是不敢報知。」存孝曰:「汝等不戰,立意若何?
」阿檀曰:「眾兄弟皆欲暫且按兵不動,待吾兄病癒,然後出戰。」存孝聽罷忿然起而言曰:「大丈夫既食君祿,當以馬革裹屍,豈可為吾一人而廢國家大事也?」言訖,即欲披掛上馬。
晉王知之,急來帳中止曰:「汝病未痊,便欲出陣恐怕力不敵眾,則三軍喪膽,銳氣盡挫,軍勢不能復振。吾兒不必忿怒,我即遣人出戰。」存孝於是止之。嗣源奮然曰:「賢弟未可造次,軍馬臨城,若不出戰,是吾怯也。願領一千軍,決一死戰!
」晉王從之,令嗣源同周德威、樊達,點馬步軍一千,出城迎敵。
卻說李嗣源領兵出城,親自當先,持刀躍馬而來。且看來將如何打扮,但見:鳳翅盔,高攢金寶;渾金甲,密砌龍鱗。錦征袍,花朵簇陽春;錕鋙劍,腰懸寒光噴。繡腿餅絨圈翡翠,玉玲瓏帶束麒麟。
上首的是神機軍師周德威,足智多謀,經文緯武,慣使雙有西江月詞一首。但見,如意冠,玉簪翠筆。絳綃衣,鶴舞金霞。精神凜凜映桃花,環珮玎璫斜掛。素道服,皂羅沿?。紫絲?,碧玉鉤環。手中羽扇動天關,頭上綸巾微岸。貼裡暗穿銀甲,垓心穩坐雕鞍。
胸中韜略鬼神瞞,文武雙全師範。
又詩一首贊云:
天意生賢佐,殘唐周德威。
胸中藏武略,心上運玄機。
智勇張良並,才能范蠡欺。
掃除巢賊亂,青史譽皆知。
下首是跳澗虎樊達,挺槍立馬,後人亦有詩贊之云:生居鄴郡稱英勇,慣使長槍氣最雄,跳澗虎名誇有力,試看此戰可成功。
三人立馬於陣前,五侯遣白馬高思繼領兵二萬,布成陣勢。
思繼將人馬分作兩隊,列於步軍之側,勢如兩翼,左右馬五十匹,大半皆是白馬。高思繼曾與羌胡交戰,盡選白馬為先鋒,號為白馬義兵,羌胡遠見白馬便走。怎見得思繼英雄,但見:戴一頂三叉紫金冠,冠口內拴兩根雉尾。穿一領襯甲白羅袍,袍背上繡三個鳳凰。披一副連環鑌鐵鎧,係一條嵌寶獅鸞帶。著一對雲根鷹爪靴,掛一條護項銷金帕。帶一張鵲畫鐵胎弓,懸一壺雕翎鈚子箭。左手執一面金獸面防牌,背插飛刀二十四把。右手使一條渾鐵點鋼槍,坐下一匹銀色梅花馬。
百步斬人,無有不中。又有五言詩一首,贊高思繼勇壯云:白馬高思繼,征胡屢有功。
防牌懸猛獸,拭劍插飛熊。
義勇真無敵,雄威不眾同。
詎知存孝病,諸將畏交鋒。
當日,兩軍對敵,思繼出馬,與李嗣源更不打話,共戰四五十合,思繼詐敗逃走,嗣源引軍趕人陣來。誰知思繼已先埋伏,用手指揮,五千兵一齊圍定。嗣源在中間,左衝右突,不能得出,周德威與樊達各自潰散。
晉王在城上,望見嗣源困於垓心,慌問:「眾將!誰人出馬,以救嗣源?」薛阿檀曰:「小將願往!」晉王遂命阿檀披掛上馬,引部下壯士數十騎出城。晉王領將士於城上擂鼓吶喊,以助其威。阿檀引軍離敵兵數里,遙與嗣源招呼,阿檀大叫一聲,飛渡淺溝,眾皆奮力而過。阿檀獨自當先,奮力殺人,對陣副將謝墨迎之,不能抵敵而走。阿檀直至核心,救了嗣源,回頭看時,尚有數十騎在陣中,不曾離得重圍。阿檀復回殺入陣中,所到莫敢擋抵,再救出這一彪人馬。正遇高思繼攔住去路,被阿檀奮武衝散,嗣源躍馬混戰,五路軍馬大亂。安休休亦引軍士,大戰敵兵,緩緩唱凱入城。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逸狂詩曰:白馬將軍久戰持,嗣源受困計無施,阿檀奮勇衝開陣,謝墨奔逃始解圍。
卓吾子評:
李晉王以酒酬功,勇南公遽因染疾,復又鼓眾軍與五路兵交鋒,壯哉!
第三十一回 存孝病挾高思繼
卻說李嗣源敗了一陣,得薛阿檀引兵救援,退入城中,堅閉不出。高思繼日夕在城外搦戰,存孝病不能起,晉王親自煎藥,遣康君利、李存信二人,送至存孝帳內。晉王吩咐二人,若存孝有問,只說不曾對敵,若說高思繼是好漢,必然怒激存孝,其病難好,二人領命去了。
當日,康君利對存信道:「這老漢用人不當,一般皆是太保,偏他愛牧羊子。不如先對存孝說,思繼好漢,先氣死了這賊。」存信曰:「此言正合吾意,即可行之。」卻說存孝染病在?,人報康君利、李存信二人來探病症,存孝遣人迎接二人入見。存孝以被蒙頭而臥。君利曰:「汝病若何?」存孝曰:「心中嘔氣,藥不能用。」君利曰:「適來老父遣吾二人逕送藥來,服此即愈。」存孝曰:「吾染病許久,不知五侯之兵,曾與交戰否?」康君利曰:「自汝染病之後,新來一將,姓高名思繼,是赫連鐸部下,使一面防牌,背插飛刀二十四把,百步取人,無有不中,右手使一條渾鐵槍,有萬夫不當之勇,被他殺敗七十二陣,今日老父引領五百家將,十二太保出陣,又被殺敗大半。看來世上英雄,只有此人,兄弟雖然人稱好漢,亦不及此人矣!」
存孝聽罷,大叫曰:「苦哉!氣殺我也,誓殺此賊,以彰吾志。」原來存孝激怒,渾身是汗,遍體生津,卸甲風出了這一身冷汗,其病即愈。遂叫備過五名馬來,乃披甲上馬,諸將見者,無不駭然。存孝引數百騎出城,來望高思繼兵,已布成陣勢,思繼自立子門下,揚鞭大罵。存孝從群騎後突然而出,曰:「高思繼匹夫!見勇南公否?」五侯兵看見盡皆驚駭。思繼大怒,挺槍直取存孝。存孝挺畢燕檛來迎,二人戰上十餘合,存孝逼開槍,大喝一聲,正是:戰馬寶鞍空退出,滴溜拿過馬鞍來。
逕進賓州城去。五侯人馬,各自驚慌,逃回本鎮。
存孝將思繼放於馬下,眾將一齊向前捆縛,來見晉王。晉王喝令斬之,存孝告曰:「父王赦之,留與兒部下聽用。」晉王從之。思繼泣曰:「縱大王不殺,吾亦不用這性命矣!」存孝曰:「汝不願跟吾,告父王放你若何?」思繼曰:「果肯放回,你是有仁有義的好漢,吾到山東,誓不與人相持矣!」存孝曰:「何為如此?」思繼曰:「我在死裡復生了一遭,這一去,苦身三頃地,付手一張犁,改惡而從善矣。」存孝曰:「只今便放你去。」隨即放起,與了衣服,賜之酒肉,臨行又贈鞍馬,差人直送出城。思繼拜謝,往山東而去。逸狂有詩一絕,贊云:英雄自古惜英雄,義釋高郎此日中,從是一犁歸去後,短蓑春雨夕陽風。
卻說李晉王,見五侯人馬退去,內外無事,回入後宮,欣欣然而有喜色。劉妃進曰:「妾每見大王,常時眉頭不展,臉帶憂容,以國家為慮,何今日如此喜也?」晉王曰:「五侯倚著高思繼雄勢,逼臨城下,累敗吾兵。今日存孝帶病挾了高思繼,退了五侯人馬,如何不喜?」劉妃曰:「此人累有大功,先滅黃巢,恢復唐室天下,吾等富貴,實賴此人也。古人以德報德,大王何不將沁州封他鎮守,使其快樂,豈不為美!」晉王曰:「汝見甚明,吾正欲如此!」遂使人喚存孝來。晉王曰:「汝自隨我數年,苦爭血戰,日夜不得休息,吾受富貴,皆賴汝恢復之力。今天下略定,合宜封爵,以報汝功。沁州富饒之地,魚米之鄉,封汝去鎮守,獨霸為王,受享富貴何如?」存孝曰:「兒有甚功勞,敢當此職?又拋離膝下。」晉王曰:「汝勿辭,可領人馬二萬,副將六員,即日上任供職,勿使有失。
」存孝頓首拜謝,便領人馬,逕上沁州,赴任去訖。
卻說晉王部下眾將中,只有康君利、李存信二人,不服存孝,常有讒譖之意。當日,見晉王封出沁州,心甚忌妒。君利遂與存信商議曰:「父王待人,何有輕重,把這牧羊子愛如金寶,言他在賓州不得自在,今封在沁州,受其富貴。吾等亦有汗馬之勞,何待人如草芥也。」存信曰:「存孝出外,正好行事,吾思一計,使存孝死無葬身之地!」君利便問:「計將安出?」存信附耳低言數句,只消如此如此。君利曰:「此計甚妙,可急行之!」商議已定。
次日,二人入見晉王,告曰:「兒等久困,不習武事,身體疲倦,欲去打圍一遭,請父王尊旨。」晉王許之,二人即上馬,持弓搭箭,出了賓州,逕投沁州而來。早有小校報知存孝。
存孝降階而接,三人相見敘訴兄弟之情。存孝設席,酒至半酣,存孝曰:「有勞下顧,何事見教?」君利曰:「專為吾弟一事,特來報知。自汝到沁州之後,老父終日耽樂酒色,不理政事,有大將呼延諫阻,老父大怒殺之。稱言五百家將,十三太保,只有一個親兒子,餘都是義子,叫眾人都出了姓,原姓趙今還姓趙。吾弟卻不姓李,原名安景思,可豎起安景思的旗號,以別骨肉親疏。」存孝大驚曰:「吾父真老悖耳!豈有此理?吾寧就死,不敢出姓。」存信曰:「既不出姓,老父令劍在此,若不出姓,叫我二人斬汝首級,去見父王。」康君利曰:「兄長相隨數年,尚不知老父性如烈火,既有令劍,即可改之!」
未知存孝肯從否?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高思繼連敗晉兵七十二陣,而李存孝扶病縛歸,一如探囊,且又釋之,毋乃惜其英雄耶?晉王報功,封存孝食祿於沁州,恐不免康君利、李存信妒功爵之忌耳!
第三十二回 五牛掙死李存孝
原來存孝實是有勇無謀,一聞此語,遂使人按倒原旗,一聲號令,不移時,城上豎起一派盡是安景思的旗號,二人辭別,還到賓州。卻說康君利與李存信來見晉王,拜伏於地。晉王曰:「吾兒打圍何如?」二人曰:「圍也不曾打得,倒與父王打聽一件大事來了!」晉王曰:「是何大事?」二人曰:「不料沁州已反了存孝矣!」晉王失驚曰:「存孝忠義之人,如何肯反?
」君利曰:「吾二人眼見明白,他既不反,因何出了姓,城上一派旗號,盡是安景思的姓字?」晉王怒曰:「虎兒不可養也!
果是出姓,急去擒此賊來殺之。」言未絕,閃出劉妃,向前告晉王曰:「妾見存孝赤心報國,累建奇功,故勸大王封出沁州,今反情未見,況是二人素與存孝有隙,聽聞其語,便欲擒殺此人,恐其中有詐,妾與嗣源逕上沁州,打聽虛實,然後殺亦未遲。」晉王從之。
於是母子二人,即時上馬,逕投沁州進發。行了數日,已到沁州城下。母子遙望城上,果然盡是安景思的旗號,劉妃大驚曰:「事已實矣!果改旗號,此人反面無情,恐中其計。」
母子勒馬便走。此時,存孝與六將正在巡城,忽見劉妃與嗣源到城下,看了一番,急下城來追趕,大叫:「老母、大兄緣何竟不進城來,勒馬便回,此是何意?」此時,母子只說反了存孝,遂跳下馬來,大叫:「勇南大人,乞饒母子二人性命,可看昔日薄面!」存孝聽聞大驚,急下馬來,跪於路側,告曰:「存孝有甚異志?」劉妃曰:「汝在沁州,爵位已極,富貴足矣!因何反了?」存孝曰:「是誰說來?」劉妃曰:「你既不反,如何城上打著安景思的旗號?」存孝聽言,遂將康君利前事,細說一番。劉妃駭然曰:「你中了逆賊之計,可急到父王面前分訴明白!」於是,三人一同上馬,逕投賓州城來。
卻說君利、存信,望見母子三人回來。君利對存信曰:「事不諧矣!倘此賊到老父面前訴說明白,漏泄此事怎了?」存信曰:「此事不妨,吾有一計,假傳父王令言,說賊犯黃河,調你母子二人帶領人馬,前去截殺,去遲者斬首,軍前號令。
二人若去,吾與你便無事矣!」君利然之,一依其言。果然劉妃與嗣源聞此語,不敢停止,二人遂往黃河截殺,只留下存孝到晉王面前分訴其事。是日,天色已晚,晉王深有酒意了,人報:「存孝自沁州來見。」晉王曰:「吾醉矣!醉後不言公事,吾兒遠路勞神,且向後宮睡去,來早再說。」
君利知晉王之意,暗謂存信曰:「乘老父迷睡不起,先將存孝殺了,以絕後患。」存信曰:「此計其妙,便可行之!」
於是,君利即假傳父令,言:「存孝反叛,擒出轅門,五車掙之!」此時,存孝欲進宮訴說,四下皆康君利心腹之人,不能得入。存信曰:「老父怒汝,立等回報,安敢再入?」急使軍人將存孝捆縛,用五輛車來各係一牛,分作五隊,號令一聲,五下鞭開牛去,只一掙,被存孝把身一縱,都縱到身底下來。
原來五車上,有五五二千五百石重,五牛之力,不計多少,存孝一生力大,是以皆被縱到身底下來,以此較之,存孝一臂有二萬五千斤之力,兩臂有四象不過之勇。存孝大叫:「我得何罪?將五牛掙我!」言未絕,只見半空中一金甲神人,叫曰:「存孝不得掙挫,吾奉千佛牒文,玉皇敕旨,你原是上界鐵石之精,降臨凡世,今日功行完滿,取汝歸天,若是遲緩,神人奪了你的坐位。」存孝聽言曰:「既上天叫我,安敢不從?」
遂叫軍人曰:「這等如何掙得我死,除非是將劍割斷我手足之筋,吾即死矣!」當下君利傳令,大喝五下裡掙響一聲,存孝軀分為五塊。存孝亡年三十六歲,時天復三年秋九月也。後來史官有詩贊云:兩岸西風起白楊,沁州存孝實堪傷,晉官花草埋幽逕,唐國山河繞夕陽,鴉谷滅巢皆寂寞,賓州塵路總荒涼,詩成不盡傷情處,一度行吟一斷腸。
後來宋賢弔存孝輓詩云:
鴉谷遺蹀跡,英雄有將聲。
威容賽夏育,風味若陳平。
常領三千士,破除百萬兵。
賓州天命盡,誰不痛傷情。
第三十三回 晉王痛哭勇南公
卻說晉王,正在宮中熟睡,宮人來報:「五車掙死存孝!
」唬得晉王汗流沾背,魂不附體,急跑出殿前來視之,存孝已死,掙為五塊。晉王大哭數聲,望後便倒,昏絕於地,左右急救,半響方蘇。晉王問:「誰殺存孝?」左右細說前因。晉王曰:「存孝已死,只吾休矣!」此時,君利、存信逃去數日,晉王遣人追之,半路捉回,正欲碎剮,忽報劉妃還宮,晉王急令接入。原來劉妃與嗣源,逕到黃河界口,絕無動靜。知是二人用計,急回賓州,知存孝被掙死,直來見晉王。劉妃曰:「君利、存信如此無禮,罪不容誅,請大王剮此二賊,為存孝報仇!」晉王曰:「存孝如此,吾豈能獨生哉?」
正在慟哭,忽見一彪人馬,飛奔而來。眾視之,乃存孝之妻鄧瑞雲也。瑞雲知此消息,帶領六將到來,放聲大哭,昏絕於地,三五番幾死,眾軍無不哀慟。瑞雲再三上言曰:「今存孝死於不幸,大王念父子之情,早為報仇!」當日,具棺槨盛裝存孝屍首,停於正庭,六將掛孝,軍土舉哀震地。晉王喚武士,將君利、存信二賊,倒澆一對照天蠟燭,在於柩前,請高僧做水陸大醮超度,復圖存孝儀像掛起。晉王親自設祭一壇。
祭文曰:
嗚呼勇南!天下戰士,古今無雙。何天不弔,令死於奸人之手?使我慟傷。嗚呼!吾今年八十,兒今既死,吾料隨亡!
吾今取二人於市,熬油點燭,照爾幽光。爾冤既白,爾仇亦報,爾名孔揚。嗚呼勇南!魂其有知,曷維尚享。
後人讀史至此,有詩歎云:
存孝英雄獨佔奇,開疆展土定華夷,
當時恨殺丹青手,不畫山前打虎威。
晉王傷悼不已,望棺前欲拜下,德威急向前止之曰:「不可!大王父也,存孝子也,豈有為父而拜子之理乎?」晉王乃止。晉王曰:「吾豈不知之,但以先死為神,吾之哀毀逾禮,不覺形於此耳!」後人有詩云:李存孝能文能武,滅黃巢蓋世功名,是晉王不合拜子,也須知先死為神。
當時報入長安,昭宗知存孝已死,念存孝英雄冠世,有恢復之功,大加慟切,遂遣官具禮前來致祭。晉王請使者入見了,始知昭宗遣周德威代祭,德威就將祭品,擺列存孝靈前,親自奠酒拜下,令趙文宗讀祭文曰:維大唐天復三年秋九月上旬,祭主大唐昭宗皇帝,遣兵部大司馬周德威,謹以清酌庶饈之儀,致祭於敕封鎮守沁州地方協理軍務飛虎將軍勇南公李存孝之靈曰:嗚呼!存孝不幸橫亡,天高日短,無人不傷。伏念生居朔漠塞北之方,長自飛虎靈求之峪。滅黃巢,扶僖宗,復入長安,誅奸黨,立昭宗,建都天下。官居一品,加為勇南公之職,勢壓諸邦,是飛虎將軍之譽。
唯君正宜享富貴於高堂,豈期命早喪於奸讒。人之死沒,自古難免。不料君父以酒誤害忠良,將二奸盡行誅戮,與汝雪恨。
將軍陽世不將金印掛,陰司多握鬼兵權。嗚呼哀哉!尚享。
德威祭畢,淚流滿面,哀動三軍。晉王自歎曰:此事非於別人,只是我以酒誤害忠良,致有此失。」遂自感歎一詩云:終朝飲酒醉醺醺,耳聽讒言害好人,破巢之時用存孝,太平不見勇南君。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奸讒陰害忠良,何代無之?不特克用之於存孝而已。然則克用酒誤太甚!
第三十四回 梁兵劫奪勇南柩
當日,晉王令鄧瑞雲同六將帶領三千人馬,保護存孝靈柩,葬於靈求峪,安靈守孝。六將領命,逕上去訖。早有細作報入汴梁,朱溫大喜曰:「李存孝已死,吾無憂矣!」今又令軍士護喪葬於靈求峪內,急遣尚讓七將,領兵前去劫奪存孝靈柩,七將領命。正行之次,忽見前面一彪人馬,盡打紅旗,當頭截住去路,為頭閃出英雄,身長一丈,膀闊三停,赤腳蓬頭,膂力過人,乃壽章人也,姓王名彥章。因存孝巡行河北之時,在淤泥河相遇,二人鬥了數合,被存孝連人帶馬打落岸下。彥章誓言,存孝若在十年,吾十年不出,除是死了存孝,才敢出名。
逕上壽章隱姓埋名。今探聽存孝已死,引了人馬欲來投奔梁王,正值七將兵至,彥章攔住大呼曰:「吾乃渾鐵槍王彥章也!來的人馬何往?」葛從周曰:「吾等梁王手下七將,今奉我王命,領兵前去靈求峪,劫奪李存孝靈柩。」彥章曰:「汝等錯矣!
君子不念舊惡,人死不計舊冤,存孝亦是好漢,只因晉王恃酒誤死,搶他屍首何益?不如引我去見梁王,陳說和解之事。」
七將從之,合兵一處,逕到汴梁城來。
七將入見,朱溫曰:「李存孝屍首如何?」葛從周曰:「不曾搶得,只與大王尋得一個前部大將。」溫問曰:「是誰?
」從周曰:「此人真定壽章人氏,姓王名彥章 。」溫曰:「聞名久矣!吾正欲見此人。」從周引彥章至殿下,溫即欠身相迎,彥章下拜,溫答半禮。溫曰:「足下近在山東,正欲遣人來請為將,破滅李克用,共圖霸業,今日得遇,三生幸矣!」彥章曰:「李克用死了存孝,其勢已孤,臣視之,乃疥癬之疾,不足介意。大王欲取天下,不如先圖了昭宗,再擒晉王未遲。」
溫大喜,即封彥章為天下兵馬大元帥,設宴犒勞。席間便問彥章圖昭宗天下之計。彥章曰:「臣見昭宗駕下,寵著一人,姓李名英,現任丞相之職,今在長安秤金賣官。大王親將金寶賄賂他,只說長安是久反之地,汴梁是興隆之邦,李英貪得,見利忘義,必奏准朝廷,贊成此事。先領旨到此蓋造皇宮,然後用計,把駕迎上汴梁,那時以圖昭宗,有何難處?」溫曰:「此計甚妙,我若得了天下,富貴與汝共之。」
商議已定,次日朱溫即自收拾金寶,帶領數百鐵騎,各帶輕刀短箭,逕上長安。不日,已至李英宅前下馬,小卒人報,李英降階而接,到堂上坐定,敘茶已畢。溫曰:「丞相別來無恙!」英曰:「仰賴福蔭,略得清安。大王久不相見,有勞車顧。」溫曰:「恭惟大人!現居元輔之職,臣扶社稷,不勝至喜。今有黃金百錠,珠玉一斗,外有良馬一匹,日行千里,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名曰玉聰,某不敢乘坐,特來並獻與丞相,以助虎威!」英聽罷,便令帶過來看,果然那馬身上火炭般赤,無半根雜毛,頭尾長一丈,蹄帶項鬃高八尺,嘶喊咆哮,有騰空入海之狀。李英見了大喜。有詩單贊玉聰馬云:奔騰千里蕩塵埃,渡水登山紫霧開,掣斷絲鞭搖玉轡,火龍飛下九天來。
英謝溫曰:「大王與此金寶龍駒,某將何報之?」溫曰:「些小微物,豈望報乎?丞相肯為,只在數句言語之間而已。
」英曰:「請問其故?」溫曰:「某見長安是久反之地,不及汴梁是地廣人稠、永遠興隆之邦,丞相只須奏准朝廷,與吾領了旨意,到汴梁蓋造皇宮,請駕建都,便是丞相大功績也!」
英曰:「大王見主上衰弱,時勢已去,莫非要圖天下否?」溫半晌不答。英曰:「明日便奏朝廷,發旨意與你,領上汴梁蓋造皇城。待吾指日把駕拐上汴梁,讓位與你,有何不可?」溫曰:「誠得如此,丞相富貴無比。」
二人商議已定,次日,昭宗升殿,近臣報言,今有梁王朱溫,欲見陛下。帝曰:「可急宣來!」溫人見,拜伏闕下,口稱萬歲。帝曰:「卿到此,有何見奏?」溫曰:「臣見長安久反之地,干戈擾攘,不得休息。臣守汴梁已久,知是興隆之邦,奏過陛下,請旨蓋造皇城,完日請陛下遷都汴梁。」帝曰:「卿言須當與文武商議。」言尚未盡,只見班部中閃出一臣,面如紅棗,突眼虯髯,威風凜凜,膽量過人,上殿奏曰:「大梁朱全忠,真忠君愛國之臣也!」此人是誰?乃丞相李英也。帝問英曰:「此奏可乎?」英曰:「大梁王所奏,金石之論也!
難得此人,忠於王室,既有如此好處,陛下急宜從之。」帝正在猶豫,群臣皆言:「不可!龍不離海,虎不離山,陛下安居大位,豈可遠離乎?臣料汴梁萬不及長安。怎見得長安好於汴梁,古人有詩為證:自古興隆地,周秦漢代修。
三川花似錦,八水永長流。
起蓋咸陽殿,鳳闕對龍樓。
華夷圖上看,天下最為頭。」
朱溫曰:「你眾文武說長安好處,也只如此。且聽我說汴梁好處。古人有詩為證:王氣騰騰徹比霞,祥雲繚繞照京華,寶妝樓閣侵銀漢,玉殿亭台護絳紗,四時不絕山川景,八節常開琪樹花,年年三月登高望,香滿梁園百萬家。
昭宗聽罷朱溫詩句,心下萬千之喜,遂喚曹中書達填寫旨意與朱溫:「領去汴梁蓋造皇城,朕即遣官軍,將長安府庫錢糧,都攢運至汴梁,選日,請朕建都天下。」溫領旨出朝,暗思:「此等昏君,中了吾計,好似一盞孤燈,昏天曉月,算來活也不多時!」
溫行了數日,已到汴梁,遂起民夫,搬運土木,喚良匠蓋造皇城,雕樑刻棟,繪鳳描龍,未及半載日期,工程已成,比長安宮室,華麗又加十倍。
卻說朱溫,蓋造已完,便遣王彥章,先領人馬三萬,前至灞陵川界,以候接應,親自逕上長安:入朝見帝。帝曰:「朕差卿蓋造皇城如何?」溫曰:「臣領旨蓋造,今已完備,特請陛下到汴梁建都。」昭宗大喜,當日聚文武於朝堂。帝曰:「唐室西都二百餘年,氣數已衰,朕觀氣色在汴梁,先遣梁王蓋造宮殿,朕欲遷都東幸,汝等各宜促裝。」學士陳輝源曰:「長安久樂之地,今無故損宗廟,棄原陵,恐百姓驚動,必有靡沸之亂。天下動之至易,安之甚難,望陛下明鑒!」帝怒曰:「汝欲阻國家之大計耶?」平章事朱樸亦諫曰:「陳學士之言是也!想祖公神堯高祖皇帝,東征西蕩,掙成一統天下,亦不易得,今陛下至汴梁,必中朱溫之計矣!」李英急上言曰:「這一起臣僚,有失君臣之禮,可以斬之!」帝聞奏即日罷朱樸、陳輝之官,貶為庶民。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朱溫得王彥章為元帥,賂李英為腹心,請駕建都汴梁,社援可危矣!
第三十五回 唐昭宗遷駕汴梁
帝出宮上車駕,駕前二人跪下,視之乃尚書周侃、左僕射伍習,帝問:「有何事?」侃曰:「今聞陛下欲遷都汴梁,故來源耳!」帝大怒,曰:「朕心喜上汴梁,如何苦諫?」即令武士拽出都門斬首,百姓莫不垂淚。下令遷都,來日便行。此時裝載金銀緞匹玩好之物,數千餘車,逕往汴梁去了。
卻說昭宗方才到了灞陵川,忽見旌旗蔽日,塵土遮天,一陣人馬到來。百官盡皆失色,帝大驚。大將軍杜友年出馬曰:「來者何人?敢攔聖駕?」繡旗影裡,王彥章出馬,厲聲便問:「天子何在?」帝戰慄不能言。群臣聞知,皆無所措。王搏向前叱之曰:「來者何人?」彥章曰:「大梁王前部先鋒王彥章是也!」王搏曰:「汝來劫駕,是來保駕?」彥章曰:「奉梁王旨,特來保駕!」搏曰:「既來保駕,天子在此,何不下馬?
」彥章大驚,慌忙下馬,拜於道左,帝以言慰撫,彥章拜謝,帝人汴梁城。
是日登殿,百官朝賀,各依位次侍立。自是朱溫縱橫朝廷,謀立異志,盡人皆知,內外之兵,盡歸掌握。溫請丞相李英曰:「吾欲殺昭宗,自立為帝何如?」英曰:「可就此時行事,遲則有變矣!來日於偏殿排筵,只說與朝廷洗塵,再奏過帝,此離宮門不遠,不好出入,討個執照。大王可選下好漢,埋伏彼處,親自帶劍上殿,索取天下。帝與不與,只此殺之。」
溫甚喜,即便教人排筵會於偏殿,來日請帝。
次日,昭宗升殿,溫奏曰:「臣欲於王府安排筵宴,與陛下拂塵,臣不敢請,乞陛下借一偏殿,方好行樂。」帝曰:「汝有此意,可於椒蘭殿上設宴,特賜回駕牌五百面,與卿執照,門上不敢阻擋。」朱溫領旨,遂選五百鐵騎,來往於殿下,請帝於殿上,同文武百官,各依尊卑為序,近侍執盞。酒行數巡,食過五味,只見朱溫帶劍上殿,帝見了唬得魂不附體。溫叫止樂停酒。溫曰:「今日大事,眾官聽察!」眾皆起身側耳。溫曰:「天子為萬人之主,以治天下,無威儀不可以奉宗廟社稷,留此昏君何用?可將大位讓與我!」眾官聽罷,默然無語,各低頭覷地。
忽宴上一人推桌直出,立於筵上大叫:「不可!梁王焉敢發此語,欺俺唐朝無人物耶?主上又無過惡,安敢無理!吾知汝懷篡逆之心久矣!」眾皆大驚。朱溫視之,此人乃保駕大將軍,姓凌名圭,遂向桌上綽起一把金壺,望朱溫即打將來。梁將王彥章在後面大怒,叱之曰:「朝廷大臣,尚不敢言,汝何等之人,敢如此大膽?」即拔所佩劍,將凌圭斬之。帝見殺了凌圭,下殿便走。彥章趕上,扯之曰:「陛下肯與不肯早決!
何故走乎?」此時,帝驚得面如土色。帝曰:「容朕思之。」
左僕射張文蔚曰:「陛下差矣!古之帝王,無德讓有德,自古皆然。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須不是陛下祖宗自古傳到今,請陛下思之。」中書門下楊涉曰:「自古以來,有興必有廢,有盛必有衰,豈有不亡之國,安有不敗之家?陛下唐朝相傳已二百年,氣運已極,不可自決而惹禍也!
」帝曰:「今日酒醉,非推讓之處耳!」朱溫提劍自欲殺之,右僕射止之曰:「不可!陛下已許大王耳!尚容再議,不必造次。」溫怒乃止。昭宗哭回後殿,百官皆哂笑而退。
次日,百官又聚於大殿。王彥章帶領鐵騎,布列殿前,召令宦官。昭宗懼不敢出,溫又遣人三次逼之,慌更衣出殿。蘇循奏曰:「昨日陛下已許梁王天下,今日肯傳否?」帝曰:「卿等食唐祿久矣!中間多有唐朝子孫,直無一人分朕之憂耳?
」蘇循曰:「陛下之意,不欲以天下禪於梁王,曾見昨日之風景否?」帝曰:「汝眾大臣,何無見憐之心?」循曰:「天下之人,皆知陛下無人君之福,以致四海大亂。今梁王英雄,累建大功,尚不知恩以報德也,直欲令天下之人,共伐之。」帝曰:「昔桀紂無道,殘暴生靈,故天下人伐之,朕即位以來,小心謹慎,未嘗敢行半點非禮之事,天下之人,誰忍伐之。」
循怒曰:「陛下無德無福,而居天位,甚有殘暴之道也!」帝拂袖而起,張文蔚目視蘇循,循縱步向前,扯住昭宗袍,曰:「陛下肯與不肯,乞早一決!」帝戰慄不能答。忽階下王彥章之弟王彥龍,巢將七人葛從周、尚讓、齊克讓等,各帶劍上殿,又見殿階之下,環甲持戈數百人,皆兵士也。
帝乃流涕出血,歎曰:「祖宗天下,何期今日廢之,朕九泉之下,何面目見先帝乎?」泣告群臣曰:「朕天下願禪與梁王,幸留殘喘,以度天年。」貽矩曰:「臣等安有負陛下,事已至此,可急草詔,以安眾心。」帝乃令楊涉草詔,願禪國於梁。詔曰:制曰:伏以生人以來,樹之司牧,眷命所矚,謂之大寶。
曆數弗在,罔或偷安,故舜禹至公,揖讓而興,虞夏湯武,兼濟干戈,以定殷周。事乃殊途,功成一致,後之創業,咸取則焉!朕今在位二年,遭天下蕩覆,賴祖宗之靈,得梁王竭誠盡力,率先鋒鏑,今仰瞻期運已去,天命有適,遜位而禪於梁。
今蒞倍臣,獻上國璽,追則堯典,禪位於朱全忠,梁王無致辭焉!欽此。
是日,百官齎丹詔並玉璽,至梁王宮獻納,朱溫便欲受之。
李英曰:「不可!大王不可輕易,雖然詔璽已至,可令昭宗親捧璽綬,以禪天下於大王,可以絕人議論篡逆之言也!」溫大喜,令謝蘭捧璽還宮。帝曰:「此事若何?」李英曰:「陛下親自送去!明白禪位,則陛下子孫,世世蒙梁恩矣!」帝到此時,不容不行,親自送去。只得親捧國璽至梁王大殿,授與梁王去了。然後披公服於群臣班首,稱臣再拜。王彥章並巢將葛從周等,各掣劍在手,布列左右,大小文武,及昭宗皆北面山呼。於是同聲其口,齊呼萬歲。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麗泉詩云:
當日朱溫強並李,欺凌唐室若嬰孩,
誰知天地無私曲,不久依然換主來。
卓吾子評:
昭宗不聽忠良之諫,遂致捧國璽禪於朱溫,抑一保駕凌圭,深可痛惜!
第三十六回 晉王起兵伐朱溫
卻說朱溫即位,稱號太祖皇帝。是日,天清氣朗,微風不動,眾皆拜賀已畢,改天復四年為開平元年,大赦天下,國號大梁。即降敕封昭宗為濟陰王,便往彼處歇馬,非宣喚不許入朝。封張文蔚、楊涉為平章事,封蘇循、薛貽矩為左右僕射,封王彥章為馬步禁軍都元帥,王彥龍為保駕上將軍。巢將尚讓、齊克讓等,皆封為節度使。李英進曰:「臣有奪天下之功,比眾不同,陛下不升臣職何也?」梁帝大怒曰:「汝這逆賊,尚復敢言!朕想昭宗有甚虧汝之處,將天下賣金,只圖蔭子封妻,受享富貴,唐朗致有此失!若留汝在朝,眾臣效尤,何以為國?
」喝令推出斬之。有詩為證:
害人人害禍先招,禍福災殃卻怎逃,
只想百年人富貴,豈知今日中鋼刀。
後來濟陰王至開平二年春正月,梁王遣王彥龍縊殺之。追諡曰唐哀皇帝。
卻說有人來太原,報知李晉王,朱溫弒了昭宗,自立為大梁皇帝,現今調練軍馬遠出大梁。李晉王聽知,大哭終日。遂命百官掛孝,望北而哭祭之。次日,人報有一隊人馬約千餘騎,盡打紅旗,穿紅袍,騎赤馬,捽風馱至。晉王自出營視之,乃潞州王李杰也。伏地而哭,具言昭宗被弒,朱溫篡位,皇兄蕃漢人馬四十餘萬,如此雄壯,因何按兵不動,故引兵來相助報仇。晉王曰:「吾有此心久矣!因存孝已死,無效力之人,既姪有志,吾即發檄馳報各道,召集王子王孫,皆要起兵前來助戰。」李杰大喜,當日晉王乃集諸將,商議起兵。時有岳彥真、赫連鐸,並各鎮節度使文武臣僚,整整齊齊,盡懷報仇之心,各有恢復之意,引兵四十餘萬,離了並州,直抵雞寶山來,紮了營寨。
未及一月,天下王子,盡皆起兵。時有河南王李善、青州王李畢、蘇州王李演、四川王李輔、江夏王李遜、膠州王李漢、雲南王李弘,唐室宗親之兵多少不等,關外二十七鎮諸侯共會,有九十四萬人馬,詐稱一百萬,名將八百四十員,虛號一千員,文官武將,皆投雞寶山來。各自安營下寨,連接三百餘里。晉王乃宰牛殺馬,大會宗室,眾各施禮畢,兩行分爵位年齒列坐,商議進兵之策。潞州王李杰曰:「今舉兵討賊,為君報仇,汝等各聽晉王約束,毋得以強侵弱,恃多欺寡,務要齊心戮力,以盡臣子之節 。」眾皆曰:「惟命是聽!」晉王曰:「誰肯為前部先鋒?」二太保李思昭出曰:「兒雖不才,願為前部!」
晉王許之。思昭領兵,直奔雞寶山關來。檄文曰:唐晉王檄下唐諸宗室、諸侯王、二十七鎮節度使、諸大臣、百官百姓,謹按朱全忠者,始以鹽徒黨叛,既以窮寇來歸,我先帝念如赤子盜兵,釜魚乞命,既赦不殺,仍爵之官。恩斯厚斯,義不薄矣!何今全忠不忠,包藏凶狡,劫駕都梁,遂盜天位,匹夫無道,於斯已極。弒君之賊,人所共誅!吾今將帥諸侯軍百萬,戰將千員,所至望風投降者聽,助逆者殺之無赦!
故檄。此檄到者,各宜聞知。
卻說這時把關將緊守關隘,差流星馬往皇城告急。梁帝自即位之後,每日飲宴,更深方散。當日,接得告急文字大驚。
聚眾商議曰:「今李克用聚各鎮王子人馬,直抵關前,欲為昭宗報仇,眾將有何拒敵之策?」王彥章應聲出曰:「臣願領兵前去破敵!」梁帝聽言大喜,加彥章為天下兵馬正征討,撥馬步軍十萬,一同世子朱友珪,星夜便起。麗泉詩云:梁晉交兵二百場,殘唐五代動刀槍,打虎將軍太原死,今日才興王彥章。
卻說晉王在雞寶山扎住,遙望王彥章前部精兵十萬,排成陣勢,晉王見了駭然,未敢叫太保出馬,顧與河南王李善、步將鄭績曰:「久聞汝河南猛將,何不去戰彥章?」鄭績欣然領諾,綽槍上馬,直出陣前。彥章橫槍立馬,貌若靈官,立於門旗下。看他怎生樣結束?但見:戴一頂千槌打、萬槌顛、前抹額、後扇肩、雙鳳翅、又叉尖、抵刀斧、擋槌鞭、纓飄烈火紫金盔。穿一領王母折、玉女穿、獬豕鋪、顏色鮮、盤蛟龍、繡彩鳳、蠶絲紡、嫦娥織、屢團花、十段錦、猩猩血染大紅袍。冠一副能工手、巧匠摸、神火煉、玉鑽鑽、損槍頭、壞箭桿、轉斧口、傷刀劍、隨身護體黃金甲。束一條裡邊表、外邊瞞、嵌八寶、七絲攢、玲瓏釘、瑪瑙廂、紅搧黃、放毫光、攀胸勒甲獅蠻帶。右手下帶一條寒巽巽、冷颼颼、隨火將、伴諸侯、千軍怕、萬人愁、拿在手、鬼神憂、打將竹節虎眼鞭。左手下帶一根亮刷刷、白似雪、三尺長、四指闊、沙魚鞘、常見血、削鐵如泥昆吾劍。飛魚袋帶一張龍甲稍、虎筋弦、黃花畫面寶雕弓。走獸壺插幾根金線豆、倒馬乘、傷軍射將連珠箭。掣一條金串桿、丈八長、賓州鐵打似鋒芒、紅纓亂舞蛇吐舌、猶如怪蟒出錢塘、穿袍過、透心涼、追魂取命渾鐵槍。騎一匹兩耳尖、四蹄圓、登峻嶺、走高山、嫌日短、懶加鞭、兩頭見日行一千、南方赤兔胭脂馬,火龍飛下九重天。
逸狂又有詩贊云:
大將威風手段高,金盔金甲大紅袍,
等閒不敢抬頭覷,帶馬連人似血澆。
卻說鄭績逕取彥章。彥章大喝,縱馬來迎戰,不三合,手起槍落,刺鄭績於陣前。晉王大驚曰:「真勇將也!」李思昭上馬持矛,逕到陣前,大罵彥章 :「吾今殺汝!」彥章便不答話,交馬一合,只一槍,把思昭挑下馬去。李存直便出,晉王許之。直出馬與彥章戰,戰到數合,撥馬便走,彥章趕上一鞭,把存直頭打得粉碎,砍軍大半,回營去了。
晉王見連折二太保,心中憂悶,當日天晚。次早彥章之弟彥龍,披掛綽槍上馬,領兵陣前索戰。晉王問:「誰出馬?」
閃出太保存龍、存虎、存海、存豹、存江、存愛六將,叩頭道:「兒六將出馬!」晉王許之。六將出營佈陣,問:「來將何人?
彥龍答曰:「汝可認得吾是保駕大將軍王彥龍否?」李存龍持矛大叫:「逆賊休走!誰識汝來。」便戰彥龍,各路諸侯,一齊助喊。存虎見存龍漸漸槍法散亂,彥龍越添精神,輪刀躍馬便出。彥龍見了,遂棄了存龍,來戰存虎。後面存海四將,一擁齊出,戰住彥龍,不及數合,槍刺了六將,眾軍務散奔走。
彥龍勒馬回營,未及半晌,彥章又來搦戰。此時晉王心驚惶惶,回頭問眾將曰:「誰敢再戰?」陣中一將,縱馬挺槍而出。視之乃同台節度使岳彥真,兩騎相交,戰不五合,被彥章一槍,刺於馬下。彥真之子存訓,見父被殺,輪刀躍馬,要來報仇。交馬數合,被彥章一鞭,打死於馬下。彥章在陣中混殺,左衝右突,無人敢敵。背後青州王李畢、薊州王李演、泗川王李輔、江夏王李遜,並來合戰,彥章方退。四處各折人馬,退三十里下寨。眾王子並節度使,都到一處,商議破敵之策。
正憂悶間,小校來報彥章來搦戰,閃出劉知遠,披掛上馬,綽安漢刀出陣,去迎彥章,鬥上五十餘合,彥章大怒,取鞭在手,叫聲看鞭,劉知遠措手不及,被打一鞭,打得抱鞍吐血而走。卻說大寨李晉王升帳,使流星馬探劉知遠大折一陣。晉王大驚曰:「不想知遠敗於彥章之手!請眾王子並眾節度使商議。
」潞州王李杰曰:「前日進兵,損了許多將士。今日劉知遠又敗於水手賊之手。吾等極挫動銳氣。」諸侯並不語。
正商議間,探子來報:「王彥章引鐵騎直來寨前,大罵搦戰。」晉王曰:「吾等許多軍,不能敵一彥章,安能滅卻朱溫?
」言未絕,鄆州赫連鐸曰:「某願往!」晉王喜甚,便叫赫連鐸出馬,不多時報來,鐸與彥章交戰,不到三合,被彥章斬之。
眾王子大驚!河南王李善曰:「吾上將樂榮可斬彥章 !」晉王急令喚至。樂榮應聲而出,手提大斧,去不多時,飛馬來報,樂榮又被彥章斬了!眾王皆失色。晉王歎曰:「可惜!吾存孝已死,若留在此,豈到彥章施威哉?汝眾王子,許多將土,豈無一人可迎彥章?」眾皆無言,晉王言罷,痛哭一常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李克用為君討賊,屢戰屢失,將士皆挫動銳氣,惜哉!勇南公,安能復生哉!當此之時,豈特晉王悲慟耶?
第三十七回 雞寶山存孝顯聖
正值彥章搦戰,晉王大叫:「快備馬來,吾自出陣一遭!
」此時晉王年已八十四歲,披掛上馬,綽定唐刀,領兵出營。
彥章視之,見兩面日月龍風旗,旗下有一將,額垂千條線,發綰一窩絲。如何打扮?
金甲金盔翡翠袍,腰間玉帶束鮫綃。
坐下千里追風馬,肩上橫阻定唐刀。
王彥章正欲迎戰,彥龍一馬當先,問曰:「來者莫非晉王否?」晉王曰:「然!」彥龍曰:「汝將已被吾殺盡,尚敢自臨陣耶!」晉王大罵曰:「這伙奸賊,奪吾大唐天下,天厭神怒,吾親臨陣取汝首級!」言罷,兩馬相交,雙刀並舉,怎見得?有詩為證:刮地寒風聲颯颯,硬戰征袍聲似擦。
逼逼剝剝馬蹄鳴,叮叮噹噹袍槍甲。
你死我活不伏輸,一往一來交戰馬。
興心槍挑錦戰袍,舉意刀劈連環甲。
摩旗小校手連顛,擂鼓軍郎槌亂打。
時,晉王年老,筋力衰敗,戰不數合,被彥龍殺得大敗,撥馬而走。已近黃昏,左側彥龍趕下陣來。前走的,好似猛風吹敗葉;後追的,恰如急雨打殘花。追趕已無措手,大叫:「吾兒存孝!昔日汴梁赴會,汝曾救我,今吾死在須臾,汝何無靈!」言未絕,只見東南上一陣風,卷出兩面飛虎旗,旗下是存孝,結束如生:虎磕腦乾坤少有,虎皮袍蓋世無雙。猊鎧槍刀不懼,畢燕檛能取人魂。馬上橫擔渾鐵搠,五名馬賽過蛟龍。
晉王叫:「勇南公吾兒!快來救我。」只見存孝一馬當先,厲聲大罵:「奸賊!吾在此等你多時。」彥龍大驚,叫聲「苦也!」跌下馬來,氣絕身死。此時存孝,猶在雲霧之中,叫聲:「老父!兒與你相會一面,以完父子之情,梁兵自此勢敗,兒今辭別,朝天去了。」晉王回頭看時,只見風清月朗,不見了存孝,獨有王彥龍死在地上,餘眾各散逃生。晉王放聲大哭,叫數聲吾兒,死後還來救我一命。下馬斬了彥龍首級而回。眾王子並諸侯接見,哭訴前事,眾皆嗟歎不已。
早有人報知王彥章,言:「李存孝搠打死彥龍,現今後面人馬到了。」唬得王彥章魂不附體,慌忙上馬,盡力加鞭,望後而走。本陣軍兵,魂飛魄散,棄槍落刀,失盔拋甲,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詠史詩曰:存孝當年弔伐勤,要將忠義報先君,只因打虎追巢賊,死戮彥龍敗敵軍。
非是兵機無計策,只緣天意有攸分,
大唐基業今何在?惟有將軍一古墳。
彥章走了一夜,離唐營二十里,死屍不絕,彥章點聚餘將,復與唐家對面安營。此時,彥章一怒,槍挑名將一十六員落馬,餘皆放馬逃生。
卻說梁兵二十餘萬,用糧浩大,況諸郡荒旱,人皆相食,屋宇盡皆拆毀,軍人無不擄掠,與唐軍相拒一載有餘,糧荊乃上表梁帝催糧。梁帝應付十萬斛,軍士支給不敷。彥章與朱友珪商議:「兵多糧少,如之奈何?」友珪曰:「吾正憂慮此事,糧食兵家大事,倘軍心有變,難以區處。」彥章曰:「今天氣炎熱,且宜按兵不動,殿下親往朝廷面奏,叫遣將應付糧米,剋日到軍前支給,才好與唐相拒。」
友珪披掛上馬,帶領數人,離了雞寶山,行了數日,已至渝丘,到汴梁只隔一日程途。原來友珪結束,一如商賈相似,又值天氣炎熱,憩息於垂楊樹下,只見路上往來之人,三三兩兩,互相遞語曰:「大梁王朱溫,甚是不仁,翁婚兒婦為妻,父納子妻為妾。」友珪潛自聽之,駭然大驚,安有此等之言?
遂自向前而問遠近居民,眾皆一驚。友珪暗思:「吾父禽獸之輩,不仁之心,甚於虎狼,吾若回朝,必遭其害,不如仍回雞寶山,別圖良策。」逸狂詩云:堪歎朱溫太不仁,翁婚兒婦滅人倫,椒蘭殿上頻回首,天道誰言報不均。
友珪於是勒馬急回本營,王彥章接見,訴知此事,別有良圖,友珪從之。卻說李晉王在帳中,整日憂悶,被水手殺做個閉門不出,猛想存孝尚留六員副將,在飛虎山守靈,急喚李嗣源,調取這一支人馬前來助戰。嗣源去了數日,六將已到,屯於北城,細作報知彥章,便欲移兵來打北城。李罕芝傳令,叫五鼓造飯,平明大小軍馬都皆出城。城上虛插旌旗,遙張聲勢,軍分二門而出。
卻說王彥章,引兵列陣於北門外。當日晉兵分三門而出。
彥章親上將台,看見城上,牆邊盡是虛糊旌旗,無人守護。又見軍士腰下,各束縛包裹。彥章心中暗忖:「晉兵必是糧盡,勢孤力寡,先準備走路。」遂下將台傳令云:「令兩軍分左右為翼,如前後得勝,盡力追趕,直待鳴金,方許退步。」就叫葛從周領住後軍,親自進兵。當日對陣,鼓聲大振,彥章出馬,在陣前。晉王自至門旗下,揮鞭指點:「誰人向前?」一將應聲出馬,乃安休休也。與彥章交鋒,不十合,彥章槍刺安休休於馬下。彥章大呼姓名搦戰,唐將薛阿檀出馬與彥章戰十餘合,又被刺死。唐陣勢亂,眾軍先退。李罕芝、傅存審兩個押後,彥章指兩翼軍衝出,晉兵大敗,彥章自率大軍,追趕至北城下,唐軍皆不入城,皆望西北而去。
梁將李思安、劉知俊引前部盡趕,彥章見北城門大開,城上又無軍馬,指點中軍搶城,數十騎當先而進。彥章在背後,加鞭縱馬,直叉到雍城道邊。城上薛鐵山竊見彥章親自先入,暗暗喝采。一聲梆子響,兩邊號弩齊發,箭如雨下,爭先入門者盡落陷馬坑去。彥章正勒馬回,一箭正射中右臂,彥章翻身下馬。賀黑虎從門內殺出,逕來殺彥章。卻得司馬鄴、張存敬兩個死命救出城去了。軍士突出,梁兵自相踐踏,落塹填坑者無數。葛從周急收軍時,李罕芝、傅存審分兩路殺回,梁兵大敗,卻得尚讓引一軍從側首截出救了。李罕芝引得勝軍進城。
葛從周比及收拾敗軍,傷者數多。二將救彥章到帳中,喚行軍醫者,用鐵鑷鑷出弩箭頭,將金瘡藥塞掩瘡口,只在帳中養病,按兵不動。
卻說王彥章又斬了安休休等,威聲大振,遠近皆驚,連絡不絕。晉王聚眾商議曰:「彥章又據北城,如虎生翼,況累斬名將,吾兵銳氣皆挫,此賊按兵不戰,若一旦瘡愈復出,誰能擋之。」李嗣源曰:「一人可破此賊。」晉王問:「是誰?」
昔五侯反太原時,存孝病挾的那人,姓高名思繼,是山東鄆州東平府人氏,因存孝放他還家,耕鋤為活。兒去調取這人前來,破賊必矣!」晉王大喜,叫嗣源一行。
卻說嗣源收拾行裝,跨刀上馬,直抵山東而來。訪至高思繼門首下馬,二人相見大喜,盡訴前事。思繼曰:「自勇南公擒我,饒了性命,回山東來,誓不與人相持,今已數年,自是善身三頃地,付首一張犁,不復再言武事。」嗣源見思繼苦無相從之意,暗想此人,只可以言激之。嗣源曰:「天下王位各鎮諸侯,皆聞將軍之名,如雷灌耳,稱羨不已。吾與王彥章交兵,被趕下陣來。我叫:『彥章,今來趕我,不足為奇,汝欲為好漢,且停兵不戰,吾聞山東渾鐵槍白馬高思繼,世之英杰,有萬夫不擋之勇,待我請來,與汝對敵。』王彥章聽吾陣前誇言,忿然大叫:『我再不來索戰,待汝去請來,不來便罷,若到這雞寶山來,我定擒住他!』」高思繼聽罷,激得心頭火起,口內生煙,大叫:「左右快備白龍馬宋,待我去擒此賊!」各披掛上馬,遂離了山東,望雞寶山進發。但見:日長步緊,風急行斜,好似流星不落地,猶如弩箭乍離弦。二人奔馳,不日已到唐營,來見晉王。晉王大喜,命坐慰勞了。晉王說:「王彥章斬首無算,軍士喪氣,請將軍相助。」思繼曰:「容吾觀其動靜。」晉王置酒待之。要知後事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彥章殺傷晉兵無算,而李晉王若非勇南公顯聖,幾乎不免。
復又梁兵索戰,征請高思繼抵敵,似亦無聊之計耳!
第三十八回 彥章智殺高思繼
當日,忽報王彥章搦戰,晉王引思繼於高阜望之,思繼侍立於側。時,晉王指曰:「麾蓋之下,橫槍立馬者,王彥章也。
」思繼亦隨指看之,見其人繡袍金甲,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思繼與晉王曰:「臣雖不才,願領兵出戰!」遂披掛綽槍上馬,直出陣前,挺槍直取彥章。彥章急架相還,二人交馬,正是棋逢敵手,木遇良工,叫聲好殺!怎見得:兩邊鼓響震天雷,就地鑼鳴如霹靂。人馬軍前捨命爭雄,刀槍練磨,惡似那如來會下哪?,搖動五方旗;氣影相迎,猶如那四州大聖降水母。釘擦釘,雙摩皓月;甲蹌甲,對射銀山。
兩條條,凹面混汗龍;一對對,巴山白額虎。
二人混殺了一日,鬥上三百餘合,天色已晚,晉王叫鳴金收軍,兩下各領兵回營。卻說王彥章,回到本營,謂左右曰:「高思繼刀法甚熟,真吾敵手,若不收兵,險喪此人之手。來日用回馬槍挑之,必全勝矣!」次日,上馬引軍來戰,高思繼亦引軍來,兩陣對圓,二將齊出。彥章曰:「吾今須決勝負,不可收兵!」言訖二馬相交,二人又戰五十餘合。彥章見贏不得思繼,撥回馬,拖槍便走。思繼疑彥章怯已,恨不得趕上,放開馬趕下陣來。彥章回頭,見思繼馬來得近,兜回馬一槍,思繼收馬不迭,步心一槍刺死,彥章找了思繼首級。此時,眾餘四散奔走,來報唐營:「高思繼被他回馬槍挑了!」晉王聽罷,大叫一聲:「氣殺我也!」口角噴血,倒於地下,半晌氣絕身死。逸狂有詩歎曰:為國頻召將,時危不可撐。
勇南亡去後,思繼復招魂。
忠義心空赤,衰殘志可矜。
一氣能噴血,誰將社稷平。
原來晉王一是領頭瘡發,二是那二百場戰敗的氣,三是年高八十四歲。後來史官有詩為證:唐室衰微不可扶,天教溫賊篡良圖,君仇未報身先死,到此英雄豈丈夫。
彥章回馬槍挑了高思繼,氣殺了沙陀李晉王,眾王子大駭。
便欲舉哀,盡傳晉王身死,商議做孝。潞州王李杰曰:「眾王子且勿喧嚷,王彥章得知晉王死了,他便又領兵來索戰,誰與他抵敵?急將晉王棺殮,著令蕭、劉二妃,帶領三千兵馬,護送靈柩,星夜赴賓州埋葬,此為上策。」眾王子從之。卻說眾王子商議:「晉王已死,可令潞州王權掌晉王兵印。」潞州王曰:「吾有何能?敢任此職。」眾皆曰:「以昭穆定之,非汝不可為也!」當日,李杰謂嗣源曰:「水手逆賊,日夜索戰,唐兵不能討賊報仇,此事若何?你看何處有兵,借得一支,前來破敵。」嗣源告曰:「吾終日奔馳道路,不是個調兵的人,卻似個勾命的鬼,各處調來的將士,都喪於此賊之手,兒今?往直北大潼李友金處,調取那支人馬前來,破敵必矣!」李杰大喜,即遣嗣源一行。
嗣源披掛上馬,往直北進發。但見途中三三兩兩,互相啼哭,攜兒抱女,夫東婦西,各人顧命逃散。殺得那百姓,家家門首弔著一個木牌,一邊寫個晉字,一邊寫個梁字。那軍一壁裡殺,一壁裡搶,搶到莊上,那百姓打聽得是晉兵,把那晉字弔過來。那軍說是晉王的民,不要搶就過去了。後兵又來搶,打聽得是梁兵,把那梁字弔過來,那軍說是梁王的民,不要搶,也過去了。後來搶得滑了,不論梁、晉都搶了,因此人民朝屬梁而暮屬晉。嗣源見了百姓如此之苦,喟然歎曰:「只因這梁、晉交兵,殺得那軍土受塗炭之苦,百姓有倒懸之急,天下慌慌,人民死其大半。」
嗣源勒馬,星夜去到直北大潼城,拜見叔父李友金,呈上告急書言:「王彥章殺我父兵,敗二百場,不能措手,回馬槍挑了高思繼,氣殺了我父王,現守雞寶山,相攻至急,望叔父乞撥大將相助。」友金聽罷,放聲大哭,曰:「可惜皇兄死於非命,唐室不能報仇。」友金問:「班部中眾將,誰可引一軍去雞寶山相助?」言未絕,一將應聲而出,曰:「臣雖不才,願領兵前去,以斬王彥章之首。」友金視之,其人身不滿七尺,年約十四五歲,面如敷粉,發綰齊眉,乃北平人也,姓史名建唐,是友金部下一員名將,極有智略。友金聽其言大喜,封為總兵官,撥軍二萬,健將八員,一同李嗣源連夜便發,飛奔雞寶山來。
卻說史建唐領兵正行,前面報馬言:「到唐營,離此不遠。
」建唐急喚八將,將這二萬人馬,另自安下一個小營。嗣源引史建唐來見潞州王,盡訴其事。王曰:「吾姪遠路,風塵不易,許多好漢,皆致喪命,叫此一個小孩兒到此,焉能成事?若叫出陣,必被水手恥笑。」建唐向前告曰:「大王休小覷我,將在謀而不在勇,吾乃名將之子,九世良將之孫,量一水手,有何罕哉!」
此時正話間,王彥章又來索戰。建唐叩頭曰:「小將願往,斬彥章之頭,獻於帳下!」潞王許之。建唐逕回本營,吩咐八將:「先領六千兵去埋伏左右,吾自領兵三千,當中殺出,我若輸了,你們兩邊即來接應;水手若敗了,你左右急截斷他的去路。但有退前縮後者,此劍為例。」眾將領命去了,各個披掛上馬,領兵出營佈陣。王彥章在陣前看了,稱羨不已,自言曰:「梁晉交兵二年餘,未逢敵手,今日不知何人,布此陣勢,實是天地人三才之陣,他敗也是他勝,我勝亦是他勝。」言未絕,只見素羅旗下,閃出一小將,怎生打扮:發綰齊眉,約年十四五歲。桃腮兩頰,約身不過四五尺長。
頭戴燦銀盔,身披銀葉甲,手挽梨花槍,坐下玉驄馬,這不是哪?太子,敢是個敷粉何郎?
那陣上,彥章又長又大,惡似金剛,獰如八戒,見了大笑,言:「布此陣,倒有餘矣!原來是個小孩子出陣!」便問:「來將何名?」建唐曰:「吾是白袍史敬思之子,直北大潼城總戎官史建唐是也!汝是甚人?」彥章曰:「吾是鐵槍王彥章是也。」建唐即挺槍直取彥章,彥章急架相還。只聽得:轟雷炮響,殺喊連天,金鳴震起,戰鼓齊敲。陣前陣後虎狼兵,四哨五營排陣腳。旌旗閃爍,皂纛飄飄,槍刀賽雪密層層,劍戟如霜鋒列列。馬軍如蛟龍出水,步軍如猛虎穿林。沙塵飛起,渾如障霧,旗開處,閃出一小將。拍馬揮戈心性急,猶如泰山傾倒,好似海水翻騰。兩將交鋒,這場好殺。
二人戰上二百餘合,建唐大怒,取鞭在手,喝聲:「著中!
」彥章躲中不及,正中一鞭,抱鞍吐血,勒馬而走,建唐後面飛馬追之。卻說彥章,此時不往本陣,逕走左手下來。不料左邊四員將湧出,喝聲:「水手賊!走向何處?」四條槍攻進陣來。彥章魂不附體,勒馬走向右手下來。豈期右手四員將一支兵湧出,大叫:「逆賊休走!」章回頭看時,史建唐親自後面追至。彥章殺開一條血路,從南陣逃生走了。建唐曰:「誰放走了此賊!」皆言八健將第二名張夷放走。建唐大怒,喚刀手,拿張夷去斬首!並言:「今後慢功者,比張夷為例。」七將見了悚然。建唐差人到唐營報捷。潞州王曰:「不想此人勝了水手一陣。」眾王子出接建唐,隨即舉杯作賀,重賞眾將,不在話下,若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高思繼餘生數十年,不合又應晉人之請,亦死於彥章之手。
此時生民塗炭,朝梁暮晉,無有寧宇。悲夫!
第三十九回 建唐智擒傅道昭
卻說王彥章回寨,與諸將曰:「人言史建唐名將之子,英勇無敵,今日方信。」話猶未了,葛從周來相見,彥章接入,禮畢。從周曰:「聞將軍戰史建唐不過,不如且退軍避之。」
彥章曰:「梁王命公為大將,何弱也?吾來日誓必擒之!」從周相勸不聽自回。
次日,彥章上馬,引軍前來,建唐亦引軍進,兩陣對圓,戰將齊出。彥章曰:「吾今與你定決勝負,不可收軍。」言訖,各放戰騎,戰五六十合,彥章撥馬拖槍便走,回頭看建唐,馬也不動,旗也不移。兜回馬叫:「小將!因何不趕?」建唐叫:「水手賊!你這計,只好哄高思繼,如何將來哄我?」彥章大驚,拈槍又刺,建唐手招七將,一齊攻來,彥章抵敵不住,撥馬逃回。建唐殺軍大半,遂自回營。當日,建唐喚七將吩咐曰:「汝等領三千人馬,埋伏於汴梁大道左右,但有奸細,擒來見我,自有用處。」七將領命去了。
且說彥章,連輸二陣,在帳中納悶,卻有管糧官王鐩入稟,糧食不敷,難以支給。彥章聽聞,忙寫表文一道,遣傅道昭,星夜上汴梁,攢運糧草,早撥大將,引軍救護。道昭接了表文,密藏在身,食餐一飽,當晚上馬,令人送出大營,逕上汴梁。
道昭放馬,剛走了十餘里,不防陷馬坑,連人帶馬跌下坑去。
同時,一聲炮響,兩下撓鉤齊出,搭住道昭,來見建唐。建唐問:「汝是誰?」道昭答曰:「吾是梁王殿前大將傅道昭是也。
」建唐曰:「汝欲何往?」道昭只得以實告之。建唐搜著文表,喜不自勝,遂將道昭剝了衣服斬之。
次日,建唐設一計,令人上大梁去誆請糧草,遂問部下誰人敢去?去言未絕,只見閃出一人來,手持鐵槍,向前跪下道:「主帥!小軍不才,願上汴梁。」建唐曰:「汝是甚人!有何奇計?」其人答曰:「小人是巡營小軍趙霸是也,願去誆請糧草而回 。」建唐曰:「汝這一去,誆得軍糧飼來便奏升汝為殿前帶刀都指揮之職!」趙霸拜謝,隨即穿了傅道昭的衣服,背了表文,上馬逕投汴梁去了。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史建唐勇敗王彥章,百姓得有寧宇。殺傅道昭而得趙霸於軍伍中,奮然單騎入汴梁。壯志可嘉!
第四十回 趙霸入汴誆軍糧
本傳考之,原來趙霸乃趙匡胤之高祖也,趙霸所生趙弘毅,弘毅所生趙匡胤也。卻說趙霸,即日收拾,領令綽槍上馬,行了數日,已到汴梁,進城到東華門等旨。卻說大梁王升了殿,近臣奏曰:「今有王彥章差一使奉表至,只在東華門外等旨。
」梁王急宣入門之。使臣進見,獻上表文,梁王拆開視之。表云:欽差領兵征伐總兵官王彥章,誠惶誠恐,稽首頓首。表奏為乞恩速賜軍糧,應務援接事。陛下聖旨,差臣領兵上雞寶山,擒獲李克用,臣殺晉兵二百場,不能措手。今有河北大潼城,白袍史敬思之子史建唐,領兵迎敵,連敗微臣二陣。軍微將寡,缺草欠糧,伏望陛下遣良將數員,精兵數萬,星夜前來助戰,臣擒晉兵於指日,掃除後患於此時,以決雌雄,軍情至緊至緊!
彥章表奏以聞。
梁王看了表文,事不宜遲,便問:「齎表官,是甚名字?
」霸曰:「臣是趙霸。」朱溫即謂曹龍曰:「汝可同趙霸,引軍馬五萬,糧草十萬斛,星夜上雞寶山去。」曹龍曰:「欲求一將為副將,一同領兵押糧前去。」梁王曰:「誰可為副將,押赴糧草,前至雞寶山軍中應用。」一人挺身出曰:「某願施犬馬之勞,生擒史建唐,獻於殿下,以報主上知遇大恩!」梁王視之,此人天水人也,姓於名耀表字德輝。梁王大喜曰:「史建唐名將之子,智勇兼全,威振遠近,未逢敵手,今遇德輝,真其敵也。」加於耀為副將軍,加曹龍為大將軍。梁王謂曹龍曰:「朕知汝深有良謀,故遣此行。」曹龍拜謝。當日梁王撥軍與曹龍,這五萬人馬,皆北方強壯之士,衣甲鞍馬,軍器嚴整。
三人即日離了汴梁,望前進發。但見旌旗耀日,盔甲鮮明,大小糧草之車,隱隱而去。行了數日,只聽得一聲炮響,閃出一支軍來。曹龍見了大驚,便對趙霸言曰:「兀的不是唐兵來搶我糧草?」霸曰:「此不妨事,縱有些小人馬,何足懼哉!
你二人當先,我在後面接應,只要輸,不要贏,我一生慣使九股紅綿套索,待唐兵趕來,不怕他有幾個,我一套都扯下馬來。
」曹龍、於耀聽罷,二人出馬當先,只見山坡後,唐兵七將湧出,厲聲大罵:「奸賊!好將糧草獻來,萬事皆休,如若不允,玉石俱焚!」曹龍大怒,拍馬拈槍便刺,交戰三合,撥馬便走,逕來投救趙霸。正是:有心算無心,無心怎提備?曹龍被趙霸衝個滿懷,喝聲:「著中!」一槍挑曹龍於馬下。於耀挺槍來戰,被七將裹將來,困在垓心,四下亂槍刺死。趙霸把旗一展,軍馬糧草,盡皆搶上唐營去了。趙霸來見建唐,叩頭道:「我上汴梁,誆軍五萬三千,糧草十萬石,今已到營,交付明白。
」建唐大喜曰:「吾軍中正缺糧,今得此,足以接濟。汝有大功,吾曾許之,合宜奏升汝為都指揮之職。」趙霸謝恩。
卻說王彥章在營中與諸將商議拒敵之策,忽見數個敗殘人馬來報:「梁王遣糧草十萬石,人馬五萬三千,曹龍、於耀俱被趙霸殺死馬下,糧草都搶入唐營去了。」彥章聽罷大怒曰:「中了唐賊之計,若不殺趙霸此賊,怎泄吾心中怨氣!不知傅道昭死歸何處,汝諸將可助吾之力。即日起兵,先擒趙霸,次滅唐狗,是吾之願!」
正商議間,人報朱友珪、朱友從至。即請入帳中。彥章哭訴前事,友珪曰:「汝勿憂慮,吾與弟友從二人,親自上汴梁去。一來打聽傅道昭消息,二來奏討軍糧。」彥章然之。於是披掛上馬,急走如飛,逕上汴梁。怎見得,有詩為證:急遞思鄉馬,張帆下水船。
流星不落地,弩箭乍離弦。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趙霸抑能誆請軍糧,盡歸唐營,只此一功,足征子孫一統三百年大宋之基乎?噫!彥章計窮矣!
第四十一回 君臣三弒椒蘭殿
卻說朱友珪、朱友從,行了數日,不覺早到汴梁,進至東華門下等旨。時朱溫起不仁之心,行亂倫之事,正與兒婦賈氏在分宮樓飲酒作樂。忽報二位殿下自雞寶山來見陛下,梁王急令宣入間之。此時,梁王酒已半酣,把賈氏事情俱已忘了。宣友珪來見,見左手坐的是朱溫,右手坐的是友珪妻賈氏。友珪大罵:「無道昏君,禽獸之為,滿城人說,翁婚兒婦,父納子妻,王彥章不信,今日果有此事實矣!」忿然怒髮,即拔出劍來。朱溫見了,知事已泄,抽身便走。友珪趕步如飛,直趕到弒昭宗的椒蘭殿上來。朱溫大叫:「世間那有子殺父!」友珪答言:「你因何去臣弒君?」朱溫躲避不及,被友珪一劍砍落屍首在地。不防朱友從仗一口劍從後趕來,飛步而走,友硅反被朱溫屍首一絆,跌倒在地,友從趕上,喝聲:「著中!」劈開縫有血,劍過項無頭。此殿上,臣弒了君,子弒了父,弟殺了兄,三弒椒蘭殿。才人意不盡,有詩為證:颯颯金蟬繞樹飛,綠楊枝上逞高低,金風未動蟬先退,暗送無常死不知。
朱溫身亡,百官發喪,一面具棺殯殮,停靈柩於偏殿。張文尉曰:「國不可一日無君,請立嗣君,以承大位。」乃請朱友從即皇位,開平三年,改為乾化元年。朱友從字公順,加張文蔚平章事。後八月,葬朱溫於宣陵,諡曰太祖皇帝,尊皇后徐氏為皇太后,入養老宮,大赦天下。
卻說大唐細作,飛報入雞寶山,眾將告知潞州王。李杰聞知大喜曰:「朱溫已死,吾無憂矣!」眾王子仰天大笑曰:「吾料奸賊,天下必不長久,果然今日弒死於椒蘭殿,乘此國中無主,移兵討之,易如反掌耳!」潞州王曰:「朱溫雖死,友從新立,朝中智謀之士極多,難以搖動,不如先擒了王彥章,然後北向,無不勝矣!」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朱溫纂逆後,意滿氣驕,亂淫子女,悖倫無道,致為友珪弒死於椒蘭殿,豈非天道報施耶!
第四十二回 五龍逼死王彥章
當日,眾人歡喜,言未盡,報有一彪人馬到來,盡打紅旗。 眾人視之,是二位英雄。身長九尺,肚量過人,威風凜凜,相貌堂堂。二人是誰?一個是同台郭彥威,一個是河西石敬瑭,皆受節度使之職。當日,引了人馬,同來降唐。見了潞州王,告曰:「某願與大王為前部,同破水手,與唐報仇!」潞王大喜,賞賜金帛,加封二人為都指揮之職。史建唐曰:「今得二人相助,吾觀彥章水手之賊,死已將近。今日五龍俱全,逼此水手,吾事必濟矣!」 言未盡,又一支人馬逕奔唐營來降。為首一小將,花枝本是公卿子,虎體猿班將帥孫。進見潞州王,告曰:「某願為前部,擒獲彥章 。」王問之,其人曰:「臣乃山東鄆州東平阿齒人也。姓高名行周,年方一十三歲,頗習武藝。臣父高思繼,死於彥章逆賊之手,切齒之仇,常欲報之,特來降唐,充為前部,乞大王親撥數萬之兵,上為國家討賊,下得復報父仇,臣萬死無恨也!」潞州王即命高行周為先鋒,領兵前去迎敵,當日天晚,眾人各散。 次早潞州王升帳,召史建唐議事,報言:「昨夜不知建唐何處去了,絕無蹤影。」王問七將曰:「史總兵今往何處?」 七將曰:「昨夜逕出,不知去向?」言未已,只見建唐欣然奔入大寨,下馬來見潞州王,曰:「臣昨仰觀天象,見西北方將星墜地,料彥章亡在旦夕,必被吾擒。」今已尋去此九十里之地,一地名狗家?人頭峪,四下草木深叢,只可入不可出,極好埋伏。把這水手賺到那裡,獐入狗口,豈能得活。吾布開七十二座連珠陣,軍人不要贏,只要輸,賺他到狗家?,布個五方五帝陣,才逼得這水手死矣!」潞王大喜曰:「此計極妙,速可行之!」便遣高行周前去引戰,佯輸詐敗,只罵彥章是李存孝摔不死的水手賊,把他賺到陣中,輪流挑戰。建唐急令五將,授計而行,號為五龍。怎見得五龍:一龍是直北沙陀李晉王世子李存勖,後滅梁為唐莊宗皇帝。 一龍是直北沙陀李晉王養子李嗣源,後為唐明宗皇帝。 一龍是河西石敬塘,後為晉高宗皇帝。 一龍是沙陀知遠,後為漢高祖皇帝。 一龍是同台郭彥威,後為周太祖皇帝。 史建唐吩咐五將聽令,各人授一貼兒,領人馬到狗家?,計而行。定下四面埋伏之計,遣高行周先去搦戰。 卻說王彥章,在帳中商議:「今唐兵分佈而來,誰去迎敵? 」閃出尚讓曰:「吾與齊克讓、景祥三將,見陣一遭。」即披掛綽槍上馬,出營佈陣,門旗開處,高行周出馬。尚讓笑曰:「唐朝叫此小孩為將,真勢屈也。口中乳腥未退,頭上胎發猶存,安能當陣耶?」更不打話,便挺槍直刺行周,行周挺槍來迎,二人戰不三合,行周大怒,一槍挑尚讓於馬下。齊克讓兩手舞刀便砍,被行周逼開,舉虎掌金錘打下,正中克讓頭,打得粉碎。景祥見二將已死,驚惶不戰,拍馬便走,行周追及,起一錘,打景祥跌下馬來。唐兵見了,齊喝聲大彩。皆言:「此等小將,如此英勇,世之罕有!」 小校慌報彥章,二將出陣,皆被小將殺死。彥章聽知,遂自綽槍立馬陣前。行週知是彥章,大罵:「水手賊,下馬受死,報殺吾父血恨之仇!」彥章大怒,拍馬挺槍,直刺行周,行周急架相還,不及三合,行周撥馬便走。彥章知是計,停馬不趕。 行周大罵:「李存孝摔不死的賊,因何不趕?」彥章聽知大怒,忿然遂勒馬追下陣來。中軍一聲炮響,衝一陣,開一陣,直衝到狗家瞳來。中軍旗號一層,東南西北,四方八面,一湧齊來。 怎見得,有詩為證: 四方人馬紛紛至,八面槍刀列布排, 虎牢關下長蛇陣,九里山前大會垓。 此時,建唐領名將四百五十員,殺出陣來,喊聲大震,叫:「水手下馬受死!」彥章大怒,遂拍馬拈槍,衝入陣中。建唐把槍晃了一晃,眾將齊殺進來,正殺了一日,被彥章槍挑將一十六員落馬。回頭遙看,尚有三千餘眾,猛將四員,俱為行周所殺。彥章此時力乏,逕撞奔西陣上逃走。西陣上是潞州王李杰擋住要路,正遇彥章,交馬一合,彥章衝進中陣,正遇高行周,厲聲大罵:「水手賊!下馬受縛。」彥章拍馬挺槍,直取行周。行周逼開槍,喝聲:「著中!」一虎掌金錘打得彥章抱鞍吐血而走,逕往人頭峪去了。天色已晚,彥章正走,撲的連人帶馬跌倒了,比及爬將起來,打上一鞭,又跌倒在地下,一步一交,直跌到天明。此時彥章在馬上視之,見地下都是人頭滾滾,廣一丈,盤柏相結,長在一處。人馬正跌了一夜,跌得彥章,垂肩射袖難施勇,手腳慌忙怎用功。 彥章方出人頭峪,才到狗家?,正在危急,忽聽一聲炮響,五色號旗一層,閃出五支人馬到來。彥章望東上視之,見那來將,打扮得:擐甲披袍立戰場,三股鋼叉手內將。雕弓鸞鳳壺中插,寶劍沙魚鞘內藏。束霧衣飄黃錦帶,騰空馬頓紫絲疆。青旗紅燄龍蛇動,虎據夫東守震方。 怎見得東方陣勢,有詩為證: 一按東方甲乙木,倒馬金戈列擺佈, 手執三股托天叉,短劍傍牌前引路。 彥章望正南上而走,見那來將,怎生打扮:當先湧出英雄將,凜凜威風添氣象。魚鱗鐵甲緊遮身,鳳翅金盔拴護項。衝波戰馬似龍形,開山大斧如弓樣。紅旗紅甲火光飛,威鎮南方離位上。 怎見得南方陣勢,有詩為證: 二按南方丙丁火,紅袍赤馬絳紅纓, 飛檛著人頭粉碎,紅錦套索老龍筋。 彥章望正西而走,見那來將打盼得: 雕鞍玉勒馬嘶風,甲冑稜層花霧濛。 豹尾壺中銀鏃箭,飛魚袋內鐵胎弓。 袍端翠縷穿雙鳳,簡上金花嵌小龍。 一簇白旗湧猛將,天門西據是?宮。 怎見得西方陣勢,有詩為證: 三按西方庚辛金,素羅旗下撒寒冰, 手提銀簡白如玉,劍征離匣晃光明。 彥章又往正北上而走,見那來將打盼得:虎坐雕鞍膽氣昂,彎弓插箭鬼神慌。朱纓銀蓋遮鋼戟,絨縷金鈴貼馬旁。盔頂鑲花紅錯落,甲穿柳葉翠遮藏。皂旗黑甲煙雲內,北面天山守坎方。 怎見得北方陣勢,有詩為證: 四按北方壬癸水,悶棍都是黑油漆, 狼牙鐵槊數千層,雁翎擺開方天戟。 彥章又望中央而走,見那來將打扮得: 熟銅鑼間花腔鼓,簇簇攢攢分隊伍。金刀金斧赭黃袍,翦絨戰襖葵花舞。核心兩騎馬如龍,陣內一雙人似虎。周回繞定杏黃旗,正按中央戊己土。 怎見得中央陣勢,亦有詩為證: 五按中央戊己土,黃花弓箭腳踏弩, 人人肩擔大桿刀,短劍月樣宣花斧。 彥章周回一看,見那五方陣勢,相近追來,只見:明分八卦,暗合九宮,占天地之機關,奪風雲之氣象。前後列龜蛇之狀,左右分龍虎之形。丙丁前進,如萬條烈火燒山;壬癸後隨,似一片烏雲覆地。左勢下,盤旋青氣;右手下,貫串白光。金霞遍滿中央,黃道全依戍戊己。四維有二十八宿之分,周回有六十四卦之變。盤盤曲曲,亂中隊伍變長蛇;整整齊齊,靜裡威儀如伏虎。馬軍則一衝一突,步卒是或後或前。 休誇八陣成功,謾說六韜取勝。孔明施妙計,李靖播神機。 彥章見了五方五帝陣勢,仰天歎曰:「天絕我也!今日中計。」正欲前走,忽聽得唐中軍催戰的炮響,東南上郭彥威殺來,正南上劉知遠殺來,正西上石敬瑭殺來,正北上李嗣源殺來,中央李存勖殺來。這五位皇帝,俱各騎著五匹馬。一個是烏獬豕,一個是赤狻猊,一個是黃驃馬,一個是棗騮駒,一個是分鬃驥。各使著五般兵器。一個是托天叉,一個是倒馬搠,一個是安漢刀,一個是畫桿戟,一個是金蘸斧。五位皇帝,一齊來攻彥章,彥章困在垓心,自知獨力難戰,怎當這五王的福分。正是五條赤須龍,群戰一個白額虎。彥章力盡神疲,仰天大叫一聲,拔劍自刎。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麗泉詩云:雞寶山前戰二秋,彥章自刎大梁愁,建唐妙算人難及,先勝梁兵第一籌。 卓吾子評: 王彥章屯兵雞寶山二年,百戰百勝,勇冠三軍,為強梁弼輔。被史建唐以五皇兵將,按據五方,趕逼彥章,自刎於狗家?而死。建唐妙算,唐營中無有。
第四十三回 李嗣源據守大梁
話說五龍逼死王彥章,梁兵四散奔走,降者極多,唐兵逕奔汴梁,遠近守將,望風歸降。時梁王聞彥章已死,乃聚宗族長幼,相向而哭,君臣商議破敵之策,皆莫能對。遂謂宰相敬翔曰:「汝嘗有生子,當如李亞子,教吾事唐,吾一時不從,以至於此。今事急矣,將若之何?」翔泣曰:「臣受先帝厚恩,殆將三世,名為宰相,其實朱氏老奴耳!事陛下,獻言莫非盡忠,陛下不肯早圖,致有今日,縱使陳平更生,諸葛復出,誰能為陛下計也?臣請先賜一死,不忍見宗廟喪亡!」因與梁王慟哭一常城中尚有控鶴軍數千,朱珪請帥之出戰,梁王不從,乃命王瓚驅市中百姓,登城守禦,比及五日,唐兵打入大梁,梁王疑諸兄弟,乘危謀亂,盡行殺之。至是,梁之眾臣,各懷忿怒,遂將朱友從綁出城來,為唐亂兵所殺。
當日,大唐眾王子商議,皆言:「李存勖是晉王嫡子,志氣遠大,英雄無敵,當應天順人,以承大統。」眾人共立為帝,是日即位,稱號後唐莊宗皇帝。改元為同光元年,大赦天下。
時張全義請遷都洛陽,唐主從之。封馮道為左右僕射,封李嗣源為行兵大總管,封郭崇韜為侍中。崇韜深有謀略,輔佐唐主,以成帝業,至是權兼內外,謀猷規益,竭中無隱,薦引人物,他相受成而已。
卻說唐主自滅梁後,溺於酒色,專事音樂,或時自傅粉墨,與優人共戲於庭,優名謂之李天下,嘗自呼:「李天下,李天下!」言尚未絕,只見一人向前披其額曰:「李天下只一人,尚誰呼耶?」唐主視之,乃是一優人,姓敬名新磨。此人善於音律,尤精歌舞,甚得帝所鍾愛,至是如此戲之。當時諸樂人,出入宮掖,侮弄縉紳,群臣疾忿,莫敢出言,亦有交相附托,納賄以乾思澤者。蠹政害人,恣為讒慝,且疏忌宿將,不恤軍土,數出遊畋,蹂踐民間五穀,上下恣怨。
時有魏博將守瓦橋,留屯貝州,趙在禮據守鄴城,遂謀作亂。唐主遣李嗣源率兵五萬討之,嗣源領命去訖,星夜到鄴都紮了營寨。嗣源下令,命眾軍準備,次早進兵攻城。是夜指揮使從馬直部下軍士張破敗作亂,率眾大噪,殺都將,焚營寨。
比及平明,眾兵各個持槍帶劍,圍逼中軍。嗣源厲聲叱而問曰:「爾眾人欲何所為?」眾軍齊聲答曰:「吾等從主上十有餘年,百戰以得天下。今主上棄恩任威,且云克城之後當盡坑魏博之軍。我輩初無叛心,但畏死耳!今眾議欲與城中合勢,擊退諸道之軍,請主上帝於河南,令公帝於河北,以為軍民之主。
」嗣源曰:「汝等是何言乎?」因泣下以諭眾軍士,軍士於是厲聲一呼,左右相從,即共擁嗣源入城,城中軍士不受,城外眾軍挺槍混戰,內外皆潰。嗣源詐言,方得出城,即欲召兵,以攻為亂者。安重誨曰:「不可!公既為元帥,不幸為兇人所劫,安可以攻之?不如星夜詣闕,以見天子,庶可自明,此弭亂之計也!」嗣源聽言,即日結束,南奔相州。
正值李紹榮在唐主面前進獻讒言,奏嗣源在鄴城已叛,自立為帝,唐主信之。比及嗣源上表,訴明其事,又為紹榮所遏,不能上達。嗣源由是疑懼,石敬瑭謂嗣源曰:「夫事成於果決,而敗於猶豫,安有上將與叛卒入城,他日得保無恙乎?今日事勢如此,早宜決計。吾觀大梁,乃天下都會之所,願先取之,始可全身無事,此為上策也。」康義誠亦曰:「今主上無道,軍民怨望,公若從眾則生,守節則死。」嗣源曰:「吾亦知如此,恐招不義之名。」乃令安重誨移檄會兵。於是,軍聲大振,遂以石敬瑭為先鋒,李從珂為都總兵,引兵逕入大梁。
報至洛陽,此時李紹榮請唐主幸關東,招諭中原,唐主從之。及至萬勝鎮聞嗣源已據大梁,諸軍離叛,神色沮喪,乃登高歎曰:「吾不濟矣!」即命旋師,逕回洛陽。當日與群臣正在商議御亂之策,忽聞禁中喊聲大舉,殺氣沖天。唐主問:「是何處喧鬧?」近臣奏稱:「從馬直指揮、伶人郭從謙率所部兵,攻興教門。」唐主聽得大驚,急召救援。時朱守殷將騎兵在外,召之不至,唐主親自率衛兵擊之,亂兵四散,各自奔出門外。唐主乃引兵憩息於茂林之下,未及半刻,亂兵已燒興教門,一湧而入。
此時近臣宿將,皆解甲逃躲,獨有指揮使符彥卿、軍校何福、王全斌十餘人,力戰拒敵。俄而唐主為流矢所中,須臾而殂。彥卿等慟哭一回,不顧而去,左右皆從。伶人善友,欽樂器而焚之。劉皇后見唐主已死,遂收拾金寶,包裹數囊係於鞍轎之亡,與申王存渥及李紹榮焚嘉慶殿出奔去了。朱守殷領兵入宮,領宮人三十餘個,納於其家。於是,諸軍大掠一番。
是日,李嗣源至罌子谷,聞之大哭。謂諸將曰:「主上素為群小蔽惑,致有此失,吾今將安歸乎?」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逸狂詩曰:滅梁繼統後唐興,何事莊宗政不明,信任奸邪耽酒色,偏貪音樂寵優人,遷都恣怨荒朝政,畋獵游觀擾庶民,自取亂亡何足惜,彥卿慟哭亦虛情。
卓吾子評:
莊宗滅梁即位,以聲色自娛,寵優信讒,致死於郭從謙之流,抑可憐不足惜也!
第四十四回 唐明宗焚香祝聖
當日,嗣源乃入洛陽,止於私第,禁止焚掠,得莊宗之骨於灰燼之中,以帝王禮殯之。文武百官三上箋請嗣源監國,嗣源乃泣訴於莊宗柩前,遂即皇帝位,稱號明宗皇帝,改元天成元年,立淑妃曹氏為皇后,立子李從厚為太子,封馮道為平章事,封婿石敬瑭為六都衛副使,封郭從謙為景州刺史。從謙既至景州,唐主遣使誅之,夷其三族,以從謙叛莊宗之故也。
卻說唐主自即位以來,年已六十,每夕於宮中,焚香祝天曰:「某本胡人,因天下擾亂,為眾所推,願天早生聖人,為生民主!」明宗初無為帝之心,遭時多艱,邂逅得國。蒞政之初,內無聲色,外無游畋,不任宦官,廢藏庫之財,賞廉吏,治贓蠹,雖不知書,而所行暗合於道,年穀屢登,兵革罕用,校於五代,名為小康。
是年長興四年,秋八月,唐主染疾甚重,秦王從榮入內問疾,唐主低頭不語。從榮見唐主病勢已危,遂抽身出外,行不數步,只聽得後面哭聲震外,從榮疑是唐主殂了,恐不得為嗣。
次日遂稱疾不朝,密與其黨設謀,欲帶兵入侍,先制服權臣。
乃遣都押牙馬處釣,謂朱弘昭、馮斌曰:「吾欲率牙兵,入宮中侍疾,且備非常!」二人曰:「主上萬歲之後,大王宜竭心忠孝,不可妄信浮言,妄行非為之事!」處釣將二人之言,回告從榮。從榮大怒。復遣處釣再往謂曰:「公輩殊不愛夷家滅族耶?何敢以言拒我!」二人患之,遂先入告王淑妃。淑妃大驚,急召孟漢瓊、唐議誠商議拒王之計,議誠等面面相覷,竟無一策。
當日,從榮率步騎千人,陳於天津橋,先遣馬處釣至馮斌私宅。謂之曰:「吾今日領兵決入,公等存亡禍福,只在須臾之間耳!」斌聽之大驚,乃馳入右掖門,來見弘昭議誠、漢瓊及三司使孫岳。馮斌謂議誠曰:「公勿以兒在秦府左右,顧望主上拔擢吾等,自布衣列至將相,非一旦之計得人,苟使秦王兵得入此門,置主上於何地?」議誠默然無語。數人正在商議,未及半晌,忽見監門將士來報:「秦王帥兵已至端門矣!」漢瓊聽言,拂衣便起,趨入殿門,弘昭與斌隨之。議誠此時不得已亦隨之。
漢瓊見唐主曰:「今從榮作反,欲謀為帝,帥兵攻打端門,乞陛下聖裁,早為定計!」此時唐主昏暈在榻,不能言語。久之,乃以手指天,徐徐泣下。謂議誠曰:「卿自處置,勿驚百姓。」控鶴指揮使李重吉,從珂之子也,時侍於側。唐主曰:「我與汝父,親冒矢石,出萬死於一生,以定天下。從榮輩有甚功勞,今乃為人所誘,為此悖逆之事乎!以今之計,當呼汝父,授以兵柄。」重吉聽言,即率控鶴軍守宮門。漢瓊遂召馬軍指揮使朱洪賓,使五百騎將,共討從榮。
從榮見內兵已動,其勢浩大,不敢交戰,即走回府,僚佐驚懼,盡皆逃遁,牙兵潰去。皇城使安從益,力斬從榮並其子,以獻唐主。唐主駭然大叫一聲,昏絕久之。左右急救,半晌方醒,宮人復進湯藥,田是疾愈沉重。時從榮一子尚幼,養在宮中,諸將欲除之,並滅餘黨,以絕後患。唐主泣曰:「此子何罪?苦欲殺之!」諸將力贊,唐主不得已,竟至典刑。馮道曰:「從榮所親者,高輦、劉陟、王說而已,今數人已死,自非與之同謀,豈得一切誅之。」於是遂止。
時宋王從厚為天雄節度使,眾臣會議,遣孟漢瓊召之。唐主乃召馮道聽詔,囑以後事。唐主遂崩,年六十九歲。時長興四年也。史官評曰:明宗美善頗多,過亦不至於甚。求諸漢唐之間,蓋亦賢主也。觀其內無聲色,外無游畋,不任宦官,廢內藏庫,四方貢物,悉歸之有司。褒賞廉吏,嚴治貪墨。雖四方未平,而中土綏靖,享屢豐之報。若輔佐得人,過舉當又少矣!其焚香祝天之言,發於誠心,天既厭亂,遂生聖人。用是觀之,武丁恭默思道,夢得傅說,周公納策金滕,武王疾瘳。天人交感之理,不可誣矣!
凡在位天成四年,長興四年,共八年。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後人有詩贊曰:明宗五代羨賢君,誠意祈天產聖人,宋祖應期生甲馬,天人交感理斯明。
逸狂有詩贊曰:
明宗御極本天成,泣訴莊靈發至誠,
外戒游觀安社稷,內無聲色肅宮庭,
親賢懲蠹褒廉吏,寡過修身幾太平,
五穀豐登民樂業,漢唐賢主不多稱。
卓吾子評:
明宗不以位為樂,《綱目》於其得國無譏詞。即位數年,善多可紀。五季之君,若明宗之賢者,抑寥寥矣!
第四十五回 潞王奪位登天下
卻說明宗既崩,平章事馮道秉政,迎立明宗次子從厚登基,稱號閔帝,大赦,改元為應順元年,葬明宗於微陵。時潞王從珂,知從厚即位,遂舉兵反於風翔,兵勢甚銳,人莫敢當。唐主遣兵討之,官兵莫敢與敵,望風而降。潞王執西京留守王思同殺之,長驅至洛陽,閔帝開門出奔,未及數月,潞王即位。
從珂本姓王氏,明宗之養子也,少從明宗征伐有功,甚得眾心,朝廷用事者每忌之。初,從珂鎮風翔,閔帝命移鎮河東,將佐以為移鎮,必無全理,乃移檄鄰道,起兵入清河去了。至是,從珂至陝,諸將佐康議誠等皆來投降。及入洛陽,宰相馮道率百官相迎,遂即帝位,稱號廢帝,改元清泰。此時,閔帝奔於衛州,廢帝遣王巒齎送鴆酒,閔帝覺而不飲。王巒使將士縊死閔帝。當日,廢帝與眾臣商議備禦之策。馮道奏曰:「三關重地,夷人出入之所,必須得人把守,方保無虞。」廢帝曰:「朕封石敬瑭為六軍諸衛副使,與桑維翰、劉知遠、趙瑩、柴研帶領五萬人馬,前去把守。卻說石敬瑭本是西夷梟捩雞之子,隸於明宗帳下,號左射軍,嘗脫明宗於危急之中。因有異相,於是,明宗以女永寧公主嫁之。當日,敬瑭領旨,逕入木樨宮,與公主辭別。次日,隨帶人馬,逕上三關把守去訖。
卻說廢帝正宮張皇后,乃勾攔之女,明宗長興年間,廢帝為潞王時,游於柳巷,見此女雖落風塵,美而且賢,可以奉箕帚,遂納之。及帝即位,立為皇后。清泰三年,元旦之日,廢帝大會文武於廷,朝賀已畢,賜群臣宴罷回宮。永寧公主至帝前,賀壽酒罷,公主奏曰:「今皇上接統御極,福布八荒,百姓謳歌,士民樂業。惟臣妾久留木樨宮,不得與石駙馬相見,望皇兄垂念同胞之情,放妾歸晉陽,與駙馬一面,此隆恩也。
」言罷,滿眼流淚。帝因酒醉,乃曰:「在此宮中有甚虧你,只思歸晉陽,欲與石郎同謀作反耶?」公主泣奏曰:「妾豈有此心,石駙馬亦非反臣。」帝佯笑曰:「朕戲言耳!賢妹可往朝陽宮,見你嫂嫂,以盡人臣之禮。」公主領諾。
原來公主素輕張后出身微賤。當日領旨,無奈只得進宮。
宮人報知,果然張后又恃至尊,妄自尊大,乃佯為不知,無人迎接。公主立在宮前半日,不見動靜,忿然發怒,搶門而入。
見張后端坐不動,公主正色責之曰:「汝乃何等人出身,敢如此無禮,失了國家禮體,吾立了半日,既無宮娥來接,進得宮來,復又端坐不動,是何禮也?」張后曰:「汝出言不遜,合得甚罪?以家法論之,吾嫂也,汝姑也;以國法論之,吾皇后也,汝臣也,入而不拜,自失其禮,尚敢責人失禮乎?」公主曰:「我乃明宗皇帝之女,當今之妹,玉葉金枝,汝是一介煙花之妓,以君後壓我國姑乎?若非吾夫把守三關嚴緊,使外夷不敢侵犯,吾兄安得坐享太平,汝亦安得為皇后也?」張后曰:「汝不聞古人云,一歲為君百歲奴,汝夫雖有汗馬之勞,受朝廷重祿,即朝廷之奴隸。汝雖皇妹,亦宮中使喚之人,焉敢在此誇口!」公主聽罷大怒,即挺金笏向前欲打張后。張后忙陪笑臉喜氣相迎。徐謂公主曰:「望國姑暫息雷威,念賤妾小可之輩,見識欠遠,凡事望國姑容恕,前言特戲之耳!」公主於是擲笏在地,怒氣稍息。日色已晚,二人各自退回。
卻說廢帝還宮,一班宮娥,皆來迎接,宮內侍宴,酒至數巡。只見張后泣而訴曰:「念妾身乃煙花之女,蒙陛下不鄙,使賤妾得侍巾櫛。一旦位居正宮,兢兢業業,未嘗敢行非禮之事,滿朝文武,稱得賢助。不想皇姑今日領旨朝賀,不行君臣之禮,反出不遜之言,穢罵百端,又欲持笏打妾。賤妾固不足惜,毀及至尊,豈人臣之禮乎?」廢帝曰:「聯妹自幼曾習經史,從來知禮,安有此悖逆之事乎?」張后曰:「陛下不信,現有宮人在此為證。若非妾陪笑臉,險被金笏所擊,即其欺妾一事,即欺陛下也!」要知廢帝如何發落?且看下回分解卓吾子評:潞王從珂本王氏,為明宗養子。蓋至是而國姓三變焉。方其入洛,許賞軍士百緡,及至洛,府庫枵然,乃括民財給之,民心怨嗟,思亂者眾。況弒閔帝,罪惡深重,而又促敬瑭之亂,欲不焚延得乎!
第四十六回 石敬瑭反下三關
當日,廢帝被張后花言巧語,冒奏一遍,心中大怒,便遣宮娥,去宣公主到來,不由分訴,即時送入冷宮,監禁一月,受了無限苦楚,不在話下。卻說公主囚禁在冷宮中,悲啼自訴,飲食俱廢,形容憔悴。只有一宮娥,原是馮丞相侍女,名李玉英,在冷宮伏侍,見公主憂愁,以好言寬解。公主道:「我夫石駙馬鎮守河東,怎知我受此磨折,若有人傳此消息與他知道,統領人馬到長安,將這賤人碎屍萬段,方雪此恨!」道罷,忽見一雙燕子飛到梁間。公主遂吟一詩云:夫君難見面,忽睹雙飛燕,飛燕識人情,來此深宮院,誰知一種愁,縷結淒涼怨,傳將邊塞人,管取狼煙現。
公主吟畢,李玉英將此詩抄寫,傳送馮丞相。丞相一見大驚曰:「這幾日,主上未曾設朝,那知有此事?」吩咐宮人,見公主拜上,待駕設朝之日,奏准迎還,勿用憂煎,回話去了不題。次日,廢帝升殿,時當清明佳節,大會群臣夜宴,共議治平之事,見西北方一顆星,其大如斗,從天飛過東南,流光燦爛。又有一星,正照東南,其色煌煌,如欲墜地。廢帝大驚,急問眾臣,宰相馮道奏曰:「臣前者算,今年罡星在於洛陽,不利於國,又見太白星經天,過午不散,請陛下謹防之。」廢帝慌問其故。馮道曰:「永寧公主乃陛下之妹也,只因小節,陛下不審虛實,忘了金枝玉葉,即便監禁冷宮,受盡苦楚,今駙馬石敬瑭,把守三關,雄兵猛將極多,若知此事,領兵前來報仇,誰人可敵?今日此星,正應在此人身上,為禍不小,請陛下詳之。」廢帝曰:「何以解之?」道曰:「此事極易,萬無一失。陛下即將公主蘇放,稱言前日之故,皆因酒失,仍賜金帛,特以至親之情,雖懷忿恨,安能加害陛下?此安社稷之計也!」廢帝曰:「卿所奏,誠金石之論也!」
當日,廢帝悉從馮道之議,公主遂得蘇放,歸至木樨宮中,暗思:「主上信此賤婦之言,疏恩絕義,使我冷宮受苦,今雖見放,此恨怎消?誰肯往三關報知駙馬?引兵來京報仇,吾之願也!」言未盡,只見小卒應聲出曰:「吾秦涉也,願往三關,報與駙馬。」公主曰:「但恐反誤事。」涉曰:「吾自有計以報恨,公主不必掛慮。」於是,公主即修血書一封,付與秦涉。
秦涉領書,結束上馬,逕到河東三關之下,未敢擅入轅門,但見:兵雄馬壯,石駙馬正坐中軍,左邊列四十二員出征勇將,右邊列三十六員參贊官僚。帳前戈戟森森,階下三軍整整。本官頭頂束髮紫金冠,身穿大紅繡鸞袍,腰繫金箱白玉帶,腳揣粉底皂朝靴。正是威風凜凜,果然相貌堂堂。
有詩為證:
沙陀頓產棟樑材,紫氣紅光映玉台,
龍虎謀臣階下立,貔貅戰士帳前排,
三封誥敕分南省,兩鎮聲名重九垓,
接授唐王為帝子,晉王兵馬逼將來。
當日,石敬瑭正升帳中,與桑維翰、劉知遠、趙瑩、柴研眾將,同守三關,操練人馬,號令嚴肅。眾將正在關上議事,忽報秦涉自都下來,敬瑭召入問之。涉答云:「公主因元旦朝賀被張后疏慢,二人面毆一番。不意張后陰獻讒言,主上大怒,將公主監禁冷宮受苦,後得馮丞相奏過,方才得免,特遣小卒,奉書馳報,請將軍察之!」懷中取出書呈上。敬瑭接了,拆開視之,卻是一紙血書,大驚!念其書云:妾李氏公主,書達夫君石駙馬將軍麾下。爰從適配,實為萬幸,一旦分離,憂愁並積。雖宮中膏粱輕暖,難禁情有所思。
適今正月,值皇兄壽誕,稱觴已罷,奏歸晉陽,以諧琴瑟。不意皇兄,頓生多疑,恐妾回晉陽,與夫君謀異,不允所奏,發歸後宮。遭張后之讒,蠱惑皇兄,將妾幽禁冷宮四十餘日,飲食俱廢,更欲置妾於死地。幸得丞相馮道力救,方免其禍。妾今度日如年,每遇窮簷夜雨,衰革淒風,但有凝望眼穿腸斷。
壁燈半滅,淚盡眼枯,血書到幾,早作良圖,倘若來遲,則妾為陽台不歸之雲也。臨岐淒斷,不知所云。妾李氏再拜。
敬瑭看罷公主來書,頓足大怒曰:「昏君賤婦,敢如此無禮,誓必殺之!以雪吾恥。汝且迴避,待吾商議起兵!」秦涉自去營中安歇。敬瑭與劉知遠議曰:「公主無辜受苦,此仇如何可報?」知遠曰:「明公久得士卒之心,今據形勝之地,士馬精強,若興兵傳檄,帝業可成。豈可坐視而忍辱乎?」敬瑭曰:「汝言深合吾意,但恐謀事不成,反招禍害。」桑維翰曰:「主上即位之初,明公入朝,主上豈不知蛟龍不可縱之深淵耶!
然卒以河東三關令明公把守,此乃天意假公以利器也。明宗遺愛在人,主上以庶櫱伐之,群情不附,況公乃明宗之愛婿。今主上逆情見待,此非首謝可免,但力為自全之計。契丹主素與明宗約為兄弟,公誠能推心屈節以事之,朝呼夕至,何患不成!
」敬瑭之意遂決。即令桑維翰寫表,稱臣於契丹,且請以父禮事之,如事成之日,割盧龍一道,及雁門關以北諸州與之。劉知遠曰:「稱臣可矣!以父事之太過,厚以金帛賄之,便足以致其兵,不必許以土地。今契丹引兵相助,得暫解目下之急,恐異日大為中國之患,悔無及矣!」敬瑭終不肯從。先儒讀史至此,有詩曰:中國須教中國治,盧龍豈可屬夷人?
尺一隻因輕約誓,諸州從此入沉淪。
卻將禮樂冠裳地,貨作侏?禽?舌倫。
讀史至今遺悵恨,令人切齒怒庸臣。
卻說使臣齎表至契丹,契丹主見表大喜,即遣慕容韜為元帥,領兵五萬前來相助。當日敬瑭與眾商議:「今我約會起兵,其勢甚大,報仇必矣!倘廢帝探知,先將公主害了,如何是好?
」趙瑩曰:「且宜按兵勿動,先遣一人,密地前去,將公主取出宮中,離了東京方好行事。」桑維翰曰:「吾帳下一人,堪任此事。」敬瑭曰:「此人是誰?」維翰曰:「此人少不負囊,長而有勇,身長八尺,乃趙州人也,複姓宇文名?。」敬瑭大喜曰:「吾聞此人之名久矣!得彼前去,大遂吾願。」即修書一紙封好,便遣宇文?前去。
?領軍令,星夜馳奔東京,逕入木樨宮,來見永寧公主。
侍妾報曰:「三關有使來見,公主喚入,細問其故。?告曰:「某乃小卒宇文?也!駙馬欲報公主冷宮之恨,起兵十萬,離了三關,殺奔京城,恐公主遭難,差某先來報知,早為脫身之計,今晚結束,便好上馬,遲則誤事!今有密書呈上。」公主拆開視之。書云:拙夫駙馬石敬瑭,致書於公主賢妻知道,即日兵臨潼關口外,指日便到長安,誠恐不利於公主,不敢遽進,先遣宇文?報知,速作脫身,離了長安城。吾隨後領兵前來迎接到營,然後舉事,方保萬全。善覷方便,伏乞裁處。
公主覽畢,「果有此事,你且暫退,我自有道理」。宇文?故意催並一番而出。公主入見宮人韓月娥,暗暗垂淚。月娥曰:「公主何故煩惱?」公主曰:「念我在冷宮受苦之時,無計得脫,望空許下觀音醮一壇,得至本宮,即便酬還。今已脫難,未了此願,使吾悒怏不已。」月娥曰:「休得瞞我,我已知道了。宇文?報你,駙馬反下三關,欲取你去,故托此意。
」公主驚曰:「汝既知此事,吾安敢瞞,實無奇計離此,因此煩惱。」月娥曰:「我有一計,離此不難。」公主請問其計?
月娥曰:「明早你當殿苦奏,酬願出宮,吾同公主前去便是。
」公主曰:「若如此,生死難忘,切勿漏泄。」二人商議已定,公主便喚宇文?,吩咐云:「你先出城於官道邊等候,吾推還願,與宮人月娥同行。」宇文?曰:「公主自宜仔細,勿誤主帥之計。」
次日,廢帝升殿,眾官拜舞已畢,永寧公主伏於闕下,奏言:「只為元旦朝賀,與皇嫂相爭拜見之禮,觸怒龍顏,致被監禁冷宮受苦。當時暗思無計可脫,對天曾許觀音醮一壇,已蒙聖恩赦出,理宜賽還,望陛下以慈悲為本,念兄妹之情,賜小妹往金蓮觀酬還此願,小妹之幸也!」廢帝許之,公主拜謝出朝,隨即上了彩車,一班宮人侍女跟定出城,與宇文?相會,五百軍士前遮後擁,離了洛陽,趲程而去。有詩為證:一兄一妹不相容,聽信讒言道不通,不是石郎來閫外,戈矛原自起深宮。
當日文武皆散,比及報道公主與宮娥逃去之時,已是三日。
廢帝聽得走了公主,慌集眾文武商議。馮道曰:「此必三關有人來此,暗通消息,既已接去公主,早晚必生禍亂,可急追之!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廢帝既委敬瑭以三關重任,豈因小節而囚永寧公主於冷宮,其禍不起於閫外,實肇自宮中矣!
第四十七回 廢帝遣將追公主
卻說廢帝聽得馮道所奏,遂大驚慌,便差梁剛、伍亮選五百精壯人馬,無分晝夜,務要趕上拿回。二將領命去了。廢帝忿怒轉加,深恨公主,差人書報三關。廖武曰:「陛下雖有沖天之忿,臣料梁剛、伍亮必追公主不來。公主自幼曾習武事,嚴毅剛正,眾皆懼之,她既然有心上三關,那追趕將士,若見公主,決然不敢下手。」廢帝大怒,掣所佩劍,喚慕容遷、朱弘昭聽令:「汝二人將這口劍去取公主頭來,違令者斬之!」
二人隨後點一千馬軍趕來。
卻說公主加鞭縱轡,催趲而行。來到定嘉界口,望見背後塵頭起處,眾軍報道:「追兵至矣!」宇文?慌問公主曰:「追兵已至,如之奈何?」公主曰:「眾軍先行,吾當斷後。」
於是,麾眾人推車直出,卷其車帷,自喝梁剛、伍亮曰:「汝二人欲造反耶?」梁、伍二將,慌忙下馬,盡棄軍器,俯伏車前,訴曰:「安敢造反?為奉主上敕旨,領兵請公主還宮。」
公主怒曰:「汝二匹夫、果欲造反!朝廷不曾虧負於汝,石駙馬是我夫主,把守三關,我已奏過主上,還願已畢,許我上三關見夫,又不是私奔,你兩個於山僻去處,引著軍馬追至,意欲劫我財物耶?」梁剛、伍亮喏喏連聲,口稱:「不敢。請公主息怒,不干小將之事,乃是朝廷之命。」公主叱曰:「朝廷殺得你,偏我殺你不得!」把二將千匹夫,萬匹夫,罵不住口。
喝令推車前進。二人自思我等本是臣下之臣,如何敢抗公主言語,只得把軍士喝開,放她過去。
才去不上五六里,只見背後慕容遷、朱弘昭趕到。梁剛、伍亮把卻才言語說了一遍,慕容遷、朱弘昭二將曰:「你放差了!我二人奉朝廷旨意,特來追捉她。」四將合兵一處趕來。
卻說公主,才脫得此難,正行之間,背後喊聲又起,軍馬紛紛趕來。宇文?又告公主曰:「後面追兵復來,如之奈何?」公主曰:「眾人先行,我自擋住後路。」於是,五百騎縱馬先行,宇文?上馬,立於車旁。四將追至,見了公主,只得下馬,叉手而立。公主曰:「汝二人來此何干?」二將答曰:「奉主上敕旨,特來請公主還宮!」公主正色罵曰:「都是你這伙匹夫,間謀我兄妹不睦。我已奏過主上,賽願尋夫,又不是私奔,今日誰敢阻擋,你四人倚仗兵威,特來中途害我乎?」
正話間,只見前面一聲炮響,山林內一隊生力軍殺出,為首一員大將,乃北平人也,姓趙名瑩。四將見有準備,回馬便走,趙瑩領兵趕來,殺得唐兵大敗,四散奔走。原來唐兵被石敬瑭預先埋伏,趙瑩一支軍馬在此接應,一擊而散,喪折甚多。
趙瑩收兵,護著公主與宮娥車馬,齊上三關去訖。
卻說石敬瑭接見永寧公主,夫婦不勝欣喜。當日便命趙瑩為先鋒,劉知遠為副將,反下三關。大軍依期而進,又有契丹主差將慕容韜引兵相助,於是,水陸並進,聲勢浩大。前軍已至陝界,潼關下張雄、韓虎正坐,報河東三關石敬瑭索戰。張雄與韓虎商議退敵之策。韓虎說:「下官去見陣一遭!」披掛上馬,領兵出關。問:「來將何人?」敬瑭曰:「吾乃河東節度使、鎮守三關、兼天下兵馬大元帥石敬瑭!發兵要上長安,伐無道昏君,下馬歸順,免爾一死。」韓虎大怒,拍馬挺槍便刺,比手三合,被石敬瑭一槍截下馬而死。砍軍一半,眾將乘勢殺上潼關。
張雄聽得韓虎失手,尋一匹快馬,跑上長安,進朝陽殿,望駕叩頭奏曰:「三關反了,石敬瑭人馬已到潼關!韓虎戰死,搶了潼關,大軍隨後即到長安!」帝聞奏大驚!問左右文武官曰:「敬瑭反入長安,何以退之?」諸將皆默然,忽一少年將軍,突然而出曰:「臣願領兵活擒敬瑭!」眾聞之大驚。此人非別,乃高思繼長子高行周是也。廢帝曰:「奈爾年幼,必得一人副之,方可前往。」忽又一將進曰:「臣願同破石敬瑭!
」眾視之,乃紹陵人也,姓郝名守敬。廢帝大喜,即點兵五萬,命二將出師。就拜高行周為行兵總管,郝守敬為副總管,即日進兵。哨馬回報:「敬瑭之兵,前隊已到武陵下寨,行周亦催兵前到武陵,前後分作二寨。當日諸將謂石敬瑭曰:「唐朝遣高行周、郝守敬為將,扎住武陵界口,請室將發兵拒敵。」敬瑭怒曰:「量此乳臭孩子,豈能為將,與我交戰?」趙瑩曰:「既廢帝命孩子為將,某請擒之!」敬瑭曰:「汝可用心,為我擒來。」趙瑩拜辭欲行。劉知遠曰:「既趙先鋒要去出陣,小將亦願同行。」敬瑭許之。二將即日領兵前進不提。
卻說高行周探知敬瑭之兵至近,遂拔二寨之兵齊起,列於武陵山下。敬瑭之兵出馬,漫山塞野,金鼓喧天,兩陣對圓。
高行周引郝守敬並副將李超出馬,立於陣前,遙望對陣中,擁出一隊紅旗,於中兩員上將,銀盔銀甲,駿馬紅袍,左邊趙瑩,持開山月斧;右手劉知遠,手挺安漢刀。兩匹馬左右馳驟,知遠揚聲大罵曰:「高行周豎子,死限臨頭,尤敢拒敵天兵耶?
」行周亦罵曰:「量汝敬瑭,乃匈奴鼠輩,你不過一牧馬餓夫,如何擅敢反下三關,加兵於此,自送其死耶?」知遠大怒,躍馬輪刀,直取行周,行周挺槍來迎,二人戰上五十餘合,不分勝負。趙瑩挺槍躍馬,便來夾攻。行周敗走,趙劉二將,殺入唐兵陣中,敬瑭與柴研,驅兵掩擊,郝守敬躍馬當先,揮刀來迎,正遇敬瑭,未及一合,被敬瑭刺於馬下。李超見刺死守敬,忿怒愈加,躍馬來迎,又被敬瑭槍挑落馬。當日,敬瑭在陣,往來衝突,如入無人之境。敬瑭軍馬大至,殺得唐兵死者無算。
此時高行周折了二將,勢孤力窮,落慌逃去。
卻說趙、劉二將,請敬瑭商議云:「如今高行周兵敗將亡,可乘虛劫寨,則唐兵銳氣盡挫,不敢復來拒敵矣!」知遠曰:「高行周雖然折了許多兵將,南軍甚眾,請俟明日用計擒之。
」次日,高行周又引軍來與知遠交戰,戰上一百餘合,知遠詐敗,行周后面趕來,被知遠用拖刀計斬之。石敬瑭鞭梢一指,大勢人馬,一齊掩殺,各路埋伏軍馬,同時殺進,各要爭功,無不以一當百,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若知後事,且看後面如何分解。
卓吾子評:
高行周少年性氣,未及深通韜略,因而中知遠之謀歟!
第四十八回 契丹遣兵助敬瑭
此時史建唐正在營中養病,聽得敬瑭軍馬大至,且殺傷許多名將,急披掛上馬,時正遇一隊番兵湧至。為首主將乃契丹主伽離陀。怎生打扮?但見:金盔雉尾紫纓飄,鳳翅雙分插鳳毫。
甲掛龍鱗金鎖甲,袍披紅豔豔紅袍。
帶束獅蠻絲繡帶,虎筋筋打虎筋?。
戰靴靴踏描金凳,銷金鋪上繡金銷。
赤發發邊生亂發,黃毛毛內長黃毛。
怪眼圓睜睜怪眼,眉如鐵線鐵眉毛。
古怪中間真古怪,蹊蹺裡面更蹊蹺。
使一把蒺藜鐵骨朵,臂懸雕弓一張,腰插雕翎箭一袋,背後皆是北番軍馬,披髮跣足,各使大刀一口。建唐見番兵勢大,不敢交鋒,拍馬而走,被伽離陀一箭射中其項,帶箭夜走,後到黑沙場,箭瘡進血而死。後人有詩贊云:五代英雄史建唐,曾經一戰破梁王,循環天運合歸晉,可惜將軍帶箭亡。
此時,石敬瑭得契丹之兵,大獲全勝,唐兵潰亂,各自逃生。契丹主引兵歸虎北口,紮了營寨,敬瑭得唐朝降兵二千餘人,劉知遠勸敬瑭盡殺之。是夕,敬瑭出見契丹主,禮畢。敬瑭曰:「多謝大人軍馬相助,感恩圖報。」契丹主曰:「當得相助,共成大事矣!」敬瑭辭別回營。
次日,傳令與知遠催軍,直抵洛陽城下,周回四繞,水泄不通,滿城軍民,心寒膽裂,並無一將出敵。百姓日夜驚惶,號哭震天。廢帝聚文武商議,馮道曰:「陛下當初輕信張娘娘之言,生此禍端,今公主已轉回營去了,朝中哪個是敬瑭敵手,為今之計,陛下莫若求和,重賜金帛,高升厚爵,方解此禍。」
言未盡,石敬瑭兵到城下索戰,當駕官來奏,帝甚慌張,只得依馮道之言,差吏部尚書李安樣奉敕書一道,金銀各十車,彩緞十車,出城來到石敬瑭營外伺候。報石敬瑭,朝廷差官來,敬瑭令入見。李安祥行禮罷,敬瑭命坐,安祥起身,徐徐曰:「主上聞駙馬兵到,特差下官齎敕一道,封明公河東一派地方官爵,勞軍金帛三十車,與明公講和,免動干戈,以安生靈。
」石敬瑭曰:「皇上不念骨肉之情,囚禁公主,聽信張后之言,如要吾休兵息馬,獻出張后,明正其罪,即允其和,如有不然,殺進城中,寸草不留!」
李安祥聽罷,再不敢開言,即辭了石敬瑭,帶原物回城,入朝見帝,將石敬瑭言語奏知,帝知失色,對文武商議曰:「石郎不肯退兵,此事如何?」言未盡,閃出一人,向前叩頭奏曰:「臣願領兵出馬一遭,生擒石敬瑭來!」此人是誰?帝視之,乃國舅張龍。帝曰:「若擒得石郎,卿就襲其職,鎮守河東,賜卿御林軍十萬,並李竣常繼忠二員名將,卿惟用心。
」張龍披掛上馬,領兵出城,布開陣勢。石敬瑭匹馬當先,喝曰:「來將何人?」張龍答曰:「吾乃國舅張龍是也!石郎,早下馬受擒,免污吾刀。」敬瑭大怒,拈槍就刺,張龍急架,比手三合,張龍力怯,撥馬而走,敬瑭趕上,後心一槍,落馬身亡。李竣常繼忠各拈兵器來戰,未及展手,突出劉知遠,一刀砍李俊於馬下。常繼忠措手不迭,被石敬瑭伸出猿臂,捉過馬來,砍軍大半。
回營升帳,叫刀斧手將常繼忠斬首,轅門號令,傳令三軍,火急攻城。城下鼓聲如雷,喊殺連天。傳報朝廷,帝慌問:「國舅見陣如何?」當駕官奏道:「張龍領二將出陣,俱被敬瑭殺死,折軍大半。今敬瑭人馬,攻城甚急,要討張娘娘。」帝聞報慌張失措。此時,丞相馮道,稱病不起。帝問:「誰能出戰敬瑭者,加官倍祿!」兩班文武,低頭不語。帝無計哭回後宮,見張后說:「朕一時不明,囚禁公主,生出此禍!今日國舅出戰,已被石郎殺死,攻城甚急,要討愛卿,此事怎了?」
張后奏曰:」陛下不須憂慮,妾有一計可成大功。長安城郭堅固,一時攻不透,陛下明日領文武登城,面見石郎,與他說,妾生一公主,才三日,待停過七日,獻來與你。我這裡一面密遣使臣,在各郡求急,令他起兵來救國難,諒大唐天下,豈無一人仗義勤王者乎?延住幾日,待各郡兵集,陛下親率人馬出城,裡應外合,與決一戰,石郎可擒矣!」帝悅曰:「愛卿此計甚妙!」
次日,同文武到東門城頂敵樓上,令呼石敬瑭說話。敬瑭正督將士攻城,聞帝宣召,領兵到東門城下,立地仰見。帝在樓上門道:「石駙馬!聯未曾負卿,卿如何相逼之甚?」石敬瑭奏道:「臣亦不敢負陛下,只獻出張后,以正國法,臣即退兵。」帝曰:「皇后近日分娩一公主,未滿七日,卿既只要張后,以息干戈,權且將人馬退去四十里屯紮,待過七日,即獻與卿,任卿發落。」石敬瑭曰:「陛下既許七日之後獻出張后,臣即退兵。」敬瑭隨即於四十里外紮營不提。
帝見石敬瑭人馬退去,暗喜曰:「石郎中我張后之計。」
與文武回朝。帝退入宮,見張后說知石郎退兵之事。張后奏曰:「事不宜遲,陛下作速敕救於各處告急!」帝即寫下十數道告急草敕,差官齎赴各郡去訖不提。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公主雖抗禮於後,廢帝不宜聽章台婦之讒言,致後禍及齎金帛、割土地,求和於臣下,情亦可矜。張后退兵之計甚奇,恐終不免國破身亡。
第四十九回 桑維翰獻策取城
卻說石敬瑭安營升帳,與眾將正議論此事,軍師桑維翰向前道:「此乃惑兵之計,延住我軍,待救兵到,裡應外合,來攻駙馬,不可不提防。」劉知遠道:「張后分娩三日,只問公主,在宮中豈不知曾有孕否?詭詐可辨矣!」敬瑭曰:「此言有理。」即請公主,問其虛實。公主笑道:「那賤人自來不曾懷孕,今言生產,此詐計也!」石敬瑭亦笑曰:「果不出二人之所料。」乃令公主回後帳,領兵復來攻城。桑維翰曰:「攻城急,則城中死守,反難成功,不如將計就計,長安可得。」
敬瑭曰:「軍師有何妙計?」維翰曰:「城中有故人舒必達,現居排陣使之職,小官修書一封,密令人送去與他,討回書,裡應外合,必成其功。」敬瑭大喜,叫維翰即修書一封,差的當人,逕送入城,到舒必達處投遞。
必達將書拆開,看其書云:
鄉故人桑維翰,端肅書奉賢契舒大人座下。一別豐彩,又隔數年。不才居石駙馬幕下,極蒙擢用,言聽計從,情如父子。
今舉兵入朝,肅清妖孽,劍戟凌空,飲馬長河,則乾刃磨巨石則缺。以斯制敵,何敵不摧?以斯攻城,何城不克?視長安取在旦夕,目宮殿應居眼前。誠恐兵入城闕,玉石不分。我念故人,趁此時正乃立功名取富貴之秋,何不棄無德就有德,早獻城門,以圖後計。石駙馬感公高誼,必顯官重爵,與國何休,豈不美哉!若待我軍成功,雖欲從之,無由矣!伏乞裁斷,早作定奪。
舒必達看書罷,即修下回書,付差人帶回營中,呈與敬瑭。
拆開看云:
鄉兄翰示,弟捧誦之,自不覺心神馳於兄幕矣!矧此時,主上沉湎酒色,上下離心,人無鬥志,趁今夜未備而攻之,弟整兵東門以伺,只此回知。伏乞台照不宣。
石敬瑭看書畢,與眾將商議進兵,整點火炬。天色將晚,大軍離營,挨到城下,已近二更。敬瑭先差人打探城中動靜,回報東門內,隱隱火起。」言未畢,又報:「東門城已開了!
」敬瑭聽報,當先殺入。只見舒必達立在門邊伺候,引著三關人馬,一擁進來。喊殺連天,火炬照耀如同白日。四下官軍,聞知河東人馬入城,各奔逃生走了。敬瑭下令,不許傷百姓,只擒昏君,與張后來獻的,重封官職。眾軍聞令,一齊殺入宮中。
卻說廢帝正與張后在宮中飲酒,聽得外面喊聲,問:「今夜如何恁的喧鬧?」左右報曰:「我主尚在此飲酒,石敬瑭兵已殺入城,各官都走了。今搶入長朝殿,我主快走!」廢帝聽罷,驚得口呆目癡。大叫:「愛卿!我顧你不得了!大唐天下,想是石郎的。」即將傳國璽縛在身上,走去玄武樓中,叫內宮下頭放起火來。一霎時,火勢張天,烈燄騰空,可憐一國天子,焚死玄武樓中。同時,宮娥采女被燒死者,不計其數。
天色微明,石敬瑭叫救滅宮中之火,登長朝殿坐下,問曰:「駕何在?」劉知遠說:「駕見我兵入城,走上玄武樓,自焚死了。臣在火燼之中,拾得傳國璽來獻。」石敬瑭大悅曰:「不想頭功被你建了!」又問:「張后走那裡去?」報宮官捉得張后來了。」敬瑭叫拿入,跪於階下。敬瑭一見,張后生得絕色,自忖欲留在後宮,以充己用。遂叫張后:「你因何起妒心,讒害公主,囚禁冷宮,今日拿在此間,有何理說?」張后滿眼掉淚道:「非妾敢忌公主,是公主忤皇上旨意,才囚禁她,乞駙馬赦妾之死,放歸原籍,不願居中宮也!」
石敬瑭猶豫未決,倒有留戀之意。殿前閃過劉知遠曰:「明公因這人舉兵入朝,親冒矢石,軍士勞苦,方得長安。皇上亦因她身死烈火之中。今若復留此人,久後為禍不小,速正其罪,以明國典!」石敬瑭尚自不忍舍。桑維翰也不待出令,叫刀斧手,押去法場斬首。不移時,斬訖回報。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後人有詩為證:立娼為後敗綱常,姑嫂相戕惹禍殃,敗國亡家皆女子,古今垂鑒細思量。
卓吾子評:
舒必達賣國求榮,引敬瑭長驅入禁。廢帝尚宿酒宮中,石郎兵馬,殺聲震地,四顧無一忠良,而御國難耶!放火燒宮,自投煨燼,誠為天鑒,篡弒閔帝之報乎!張后容貌傾城,敬瑭不忍加害,知遠、維翰執政斬除,可謂輔弼得人矣!
第五十回 石敬瑭長安即位
卻說敬瑭見殺了張后,回嗔作喜曰:「殺得好!」公主來到,敬瑭接入,問:「公主出宮有何事說?」公主道:「妾當初在冷宮之時,多得李玉英扶持,故今日得與駙馬聚首,皆此人之功,乞駙馬當報其恩!」石敬瑭即令宮中尋訪李玉英。左右報:「玉英因軍亂入城,走在馮丞相府裡去了。」敬瑭差人尋得玉英來,賜她珠冠,出入宮禁,與公主同享富貴不提。
次日,石敬瑭聚集舊時文武,在長朝殿商議,欲訪唐室子孫,迎來接位。舒必達厲聲曰:「大唐已無後矣!天運當屬明公,今日就理國事,何必更訪迎他人?」敬瑭再三推讓,不肯自立。契丹主謂敬瑭曰:「吾不憚三千里遠來相助,幸喜仇家已滅,觀汝器貌識量,真中原主也!吾欲立汝為天子,汝意若何?」敬瑭曰:「皆賴大王之力,愧某無德,敢當此大位?」
契丹主曰:「不必謙辭,吾意已定。」諸將共勸,敬瑭不能辭。
於是,契丹主親作冊書,命敬瑭即皇帝位,國號大晉,改元天福,自解衣冠授之。
當日,敬瑭寫立合同文字,先割幽、薊、瀛、莫、涿、檀、順、新、媯、儒、武、雲、應、寰、、朔、蔚十六州,付與契丹主,以為報酬之禮,仍許歲納錦幣三十萬。契丹主受了文字,遂帶人馬,自歸本國不提。
卻說敬瑭既送契丹還國,自稱號曰高祖皇帝,朝例法制皆遵明宗舊典。封趙瑩為翰林承旨,桑維翰為翰林學士權知樞密院事,劉知遠為侍衛馬軍都指揮使,客將景延廣為步軍都指揮使。立永寧公主為皇后。其餘文臣武將,各個論功升賞。時藩鎮多有未服,皆懷憂懼不安。兵火之餘,府庫憚竭,百姓困窮,而契丹徵求無厭。桑維翰勸晉王,推誠棄怨,以撫藩鎮;卑辭厚禮,以事契丹;訓練兵卒,以修武備;勸課農桑,以實倉廩;通商薄稅,以豐貨財。晉王大喜,嘉納其言。
時天福二年二月,洛陽城中,軍情告急。信州刺史謝天然,表稱王延政稱帝於閩之建州,國號大殷,置宮立妃,反背朝廷,興兵侵犯邊界,動擾南方。當時晉王命誰出師,且看下回分解。
唐自莊宗至此,凡四主實三姓共一十四年,唐遂亡。石敬瑭接位,改國為晉,殘唐到此,其統絕也。有詩為證:位立莊宗甲馬消,明宗仁德歲豐饒。
石郎兵出潞王死,一統山河屬晉朝。
卓吾子評:
父事契丹而獻幽、薊十六州土地,陷於腥羶四百三十二年,是敬瑭、維翰耳。敬瑭以此而得國,維翰以此而得相。雖然敬瑭欲尋唐室子孫禪位,辭遜至再,不可不敬。勉而即位,改國為晉。嗚呼!唐代絕矣!
第五十一回 晉兵智困王延政
卻說王審知,乃光州固始人,王潮之弟也。唐昭宗時,王潮據閩已卒,弟審知封為閩王,審知立延翰為嗣。延翰驕殘,暴滅兄弟,被審知養子延稟弒之,而立其弟延鈞,更名曰璘,璘又被其臣李仿所弒,而立福王昶為帝,未及數月,昶又為叔曦所弒。曦既立,驕淫苛虐,建州刺史王延政數以書諫之,於是兄弟積相猜忌,治兵相攻,互有勝負,閩粵之間,暴骨盈野,曦立方二十一年,指揮使朱文進謀弒之,而自立,閩人共討殺文進,傳首建州。
至是,延政乃自稱帝,國號曰殷。有平章事潘承祐上書陳十事,大旨言兄弟相攻,蕩滅天理,一也。賦斂繁重,力役無節,二也。發民為兵,羈旅愁怨,三也。楊思恭奪人衣食,使怨歸於上,四也。疆土狹隘,多置州縣,增吏困民,五也。將攻臨汀,不憂金陵、錢唐乘虛相襲,六也。括民資財,逋逃者被刑,七也。征果菜魚米利,八也。即位未嘗與鄰通德,九也。
宮室無度,荒淫酒色,十也。殷主延政大怒,削去承祐官爵。
參軍雷友金諫曰:「晉以重爵加封主公,又令鎮守邊隅,不征錢糧,今若反背,深為不忠,加之劉知遠善能用兵,威振華夏,當初唐兵尤自懼之,況主公乎?」延政大怒,將友金推出斬之。
乃令大將苟琳、虞淳為先鋒,起八閩軍馬,共得十五萬,於路放火搶劫。
晉王聞之,即宣劉知遠至洛陽商議起兵。此時,劉知遠在長安,星夜赴洛陽面君。晉王曰:「遠宣將軍還朝,別無他事,今王延政負義謀反,不可不誅。」知遠奏曰:「臣部下馬步軍五萬,足可破王延政矣!」知遠舉柴研為正先鋒,石燉為副先鋒。晉王遠送出城,大隊人馬南行,只見旌旗掩日,金鼓喧天,殺奔建州而來。
卻說哨馬飛報王延政,延政略有懼色。即差人求救於吳越,越王先差董銓為先鋒,周麟副之,引本部軍二萬五千,前來迎敵。晉軍中柴研出馬,與董拴交鋒,戰不十合,銓拖槍敗走,周麟出馬接戰,抵敵不過,亦撥馬而走。晉兵掩殺前來,越兵大敗,退走十五里。小卒報入建州,王延政親自引二萬人馬出陣。延政曰:「誰敢出馬搦戰?」只見部下一將,姓晁名鏜,應聲而出,前來晉兵營前搦戰。
劉知遠在帳中聽知王延政會合越兵,來決大戰,乃聚眾將商議。張會進曰:「越兵救王延政者,實圖利也。」知遠曰:「此言甚善!」遂喚副將陳燧、李援引兩軍去葉坊埋伏,卻令柴研、石燉盡伏精兵為後應,先撥一萬弱兵,令偏將田芳提領前去誘敵,陣後多載牛馬輜重及賞軍之物,四面聚集。當日,王延政在軍中,晁鏜在左,董銓在右,三軍更不答話。田芳軍馬皆弱,抵敵不住,望風便走,三路掩殺,晉兵大亂,放起號炮,陳燧、李援引得兩軍齊出,隨後柴研、石燉大率精兵飛奔而來,勢如山倒,劉知遠隨後亦引軍殺至。王延政大敗,奔入建州城。
劉知遠令軍士四面圍定,並力攻打。此時,越兵退於劍潭,晉兵屯於建邑。張會曰:「今延政雖敗,城內軍士屯住不出,更有越兵屯在劍潭,為犄角之勢,若四面攻打太急,賊必開城死戰矣!越兵若來,內外夾攻,吾軍必不獲利。不如只攻三面,容南門與賊出走,走而擊之,可全勝矣!」知遠曰:「真妙算也!」於是,命柴研撤退南門之兵,只攻東西北三門,各築低土城,示為久計。
卻說晉兵攻圍日久,建州城中糧盡,人皆相食,眾欲殺王延政。延政驚慌,即使其相謝甫獻城投降。謝甫來到晉營,知遠問曰:「汝來欲何為也?」謝甫告曰:「請將軍權退兵三十里,君臣當自縛而降。」知遠大怒曰:「反賊輒敢輕吾!」叱左右推出斬之,將首級付與從者,發回見王延政。延政見斬了謝甫,心中大驚,與文武共議出奔。
是夜二更,帶百騎開南門而走。只見悄無兵土,延政心中暗喜。行不到五更,山頭上一聲炮響,當先一軍擺開。中軍劉知遠,左柴研,右石燉,大喝:「反賊休走!」王延政見有埋伏,落荒回馬,後面喊聲又近,左有陳燧,右有李援,更兼田芳軍馬,四面圍定。王延政下馬受縛,晉兵盡已入城,誅殺延政宗黨七十餘人。於是,出榜安民,令眾官分地把守,賞犒三軍,八閩悉平。將延政捆赴洛陽面君,晉王赦之,封延政為羽林將軍,奉命聽調,復又賞犒三軍不提。卻說流星探馬飛報:「邊關告急!」不知何處兵馬入寇?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八閩君位,子臣弒奪,至王延政自尊稱帝,倨傲悖逆,被知遠出師一鼓而擒,東南一隅,得有寧宇。
第五十二回 劉知遠奉命出師
晉高祖皇帝天福三年,鎮州安重榮,結連並州鐵籠山強賊孫飛虎作反,搶掠附近居民,聚兵二十餘萬,要來寇長安,各處有本到京告急。帝一日設朝,文武奏知此事。汪太史亦奏:「毛頭星橫於紫微垣,正應鎮州分野,主干戈之兆,乞陛下調將誅除,若是遲緩,必有犯闕之禍!」駕問:「誰人可以領兵征討此賊?」言未盡,武班中閃過劉知遠,向前奏曰:「臣雖不才,願領兵前去征討。」帝准奏,就加封劉知遠為鎮南節度使、總天下兵馬大元帥之職。知遠領旨出朝。
次日,升帳點兵,手下有大將二員,一員姓史名弘肇,鄭州榮澤人,生得濃眉大眼,聲似洪鐘,使一把大刀,重七十餘斤,有萬夫不擋之勇。一員姓郭名威,邢州堯山人,身長九尺,膀闊一圍,幼年令人項下刺著雀兒,人皆稱為郭雀兒,使一根鐵鋼矛,上陣如飛。知遠見二人英雄,倚為心腹之將,當下點兵有二十萬,副將四十員。一聲炮響,大勢軍馬出長安,望鎮州進發。
數日行到金井關,知遠傳令,紮下三個大營,左營史弘肇,右營郭威,自居中營。卻說守關將,一名戴禮,幽州人,一名黃文寶,各使一把大刀,人不敢近,乃是孫飛虎戰將。飛虎見二人英雄,令他們把此頭關。小軍報道:「晉王遣大將劉知遠領兵來到。」戴禮商議曰:「晉兵來此,不要與他廝殺,關城險固難攻,我與你多設擂木炮石,打將去。」黃文寶曰:「晉兵遠來疲困,營寨尚未堅固,待小將殺他一陣。」戴禮阻擋不住,文寶領兵衝下關,擺開陣勢。
晉陣中史弘肇,一馬當先,大喝曰:「來將何人?報名好取首級!」文寶曰:「吾乃守關大將黃文寶!」史弘肇聽了姓名,拈刀便砍,文寶急架相迎,戰不兩合,文寶刀法漸漸亂了,抵敵不住撥馬便走。史弘肇趕上,逼開刀輕舒猿臂,將文寶擒過來,橫擔馬上,跑回本營,來見知遠。叩頭道:「小將捉得賊將黃文寶在此!」知遠叫將他綁解來問著肯降麼?文寶道:「元帥留我殘生,情願投降,為帳前一小卒。」知遠饒了文寶,收為裨將不提。
卻說文寶敗兵走上關,報道:「文寶被晉兵拿去了!」戴禮曰:「文寶不聽吾言,自取其禍!」傳令關上,多設炮石弩箭,山僻處砍伐樹木,塞斷小路。再差人往鎮州求救兵相助不提。卻說劉知遠令史弘肇帥兵攻關,關上炮石弩箭,飛蝗般下來,人不敢近,打傷人馬無數,回報知遠。知遠叫文寶商議,問道:「此關還有別路通得鎮州麼?」文寶說:「只有二條路,近北山可通鎮州鐵籠山,只恐將樹木塞斷,不能前進。」知遠問文寶曰:「有汝何計,過得此關?」文寶曰:「守關將戴禮,頗有機謀,若只是攻關,一年也過不得。除非用詐降之計,裡應外合,方能成功。」知遠曰:「我意欲你行此計如何?」文寶道:「蒙元帥不殺之恩,小將願往見戴禮,說他今夜來劫營,元帥埋伏兵馬,接應取關。」道罷,即披掛上馬,引原降步兵二十餘人,逕奔上關。看他此計可成否?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彗星犯於紫微垣,分野在鎮州,正應強寇侵境。劉知遠雄師一出,即擒黃文寶。赦其死而為裨將,文寶安得不施謀盡忠報效?
第五十三回 文寶賺關殺戴禮
卻說黃文寶授計,隨引人馬,行至關下,已是黃昏時候。
大叫開關,軍人在敵樓上,認得黃文寶。報知戴禮。禮道:「夜間難認真假,且莫開關。」又報:「文寶走脫晉營,有機密事說。」戴禮乃自引眾人來關上看,果是文寶,戴禮令人開關,放入黃文寶。進帳中,見戴禮羞愧道:「不聽公之言,被他拿去,權時順降,欲乘便燒營,未得機會。今聽得長安報來,說晉主病重,要召回劉知遠,商議國事。晉營得此消息,人各收拾,準備起程,不甚提防,被我偷得一匹馬,脫身而歸。趁晉兵歸心已亂,人無鬥志,今夜我與兄統領軍馬,劫他營寨,必成其功!」戴禮道:「只恐是晉人之計?」文寶曰:「小弟親聽得此消息,有何計哉?我部兵先行,兄急隨後救應。」戴禮依其說,傳令拔寨起行劫營。
卻說劉知遠令史弘肇,領五千兵埋伏關下,並說:「等他兵一出,即乘勢殺入奪關,此便是你頭功。」史弘肇說:「文寶初降,未知心腹,元帥自須斟酌。」知遠道:「只依我軍令,自有分曉。」史弘肇不悅,引兵去了。知遠傳令,叫軍將四下埋伏,聽候火炮一起,四下殺進,只留空營等待。
且說黃文寶引兵先行,戴禮隨後亦到。時將三更,文寶道:「晉兵下三個營寨,我劫左營,兄劫右營,殺到中營取齊。」
戴禮道:「兄弟所見有理!你可先殺進。」文寶匹馬當先,大叫一聲,劫營殺進去。戴禮也殺入右營,卻是空營。自思:「莫非晉兵去了,復殺到中營,不見文寶,戴禮卻令人去探,回報:「文寶不知那裡去了?」戴禮大驚曰:「吾中奸賊之計矣!
」急令催兵回關。
忽晉營內火炮震天,光照山川,四面八方,晉兵潮湧而來。
戴禮不敢戀戰,殺開一條血路,走到關下。關上火把齊明,一將大叫:「戴禮如何不降?」取關者,乃史弘肇也。戴禮見了,不敢望南走,勒馬奔西路殺去。前遇著郭威阻住,兩馬相交,比手三合,被郭威一矛,截死馬下,盡降其眾。郭威收兵,到金井關取齊,天色已明,知遠部大軍入關安民。
郭威、史弘肇各獻功畢,史弘肇問曰:「元帥如何知文寶此計可成其功?」知遠曰:「文寶初降之時,我觀其材貌,是個好漢,故釋之,委為將,以安其心。金井關原是他守,必熟知地勢,吾故問他求計,彼獻此計,出乎本心,使他人如何進關,惟文寶可成此功。用之而無疑,吾不負文寶,文寶寧負我乎?今得此關,勝用數萬人馬之力矣!」史弘肇拜服曰:「元帥深謀遠識,我等皆不及也!」知遠傳令進兵。一聲炮響,大軍離了金井關,行了數日,望鐵籠山不遠,知遠下令安營。
卻說鐵籠山,孫飛虎把守,部下有四員副將。一名蕭龍,使一桿方天戟,一名蕭鯨,用一把大刀,至親兄弟,澤州人也,原亦綠林中出身,孫飛虎招來相助。又二名,一名曾杰,一名劉真,皆鄆州人。曾杰有智謀,劉真通武藝,安重榮表二人為押衙將,差來與孫飛虎同守此高山險要之地,嚴加守把不提。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得黃文寶一人之力,不廢張弓支箭之勞,金井關亦唾手而得,實知遠有先見之謀歟!
第五十四回 孫飛虎拒鐵籠山
卻說孫飛虎鎮守此山又得四將同心協助。這山原名鐵籠山,只有東北兩條路,東路當中通鎮州,北路斜去通並州,四下皆是高山,團圍似座連城一般,若有五六百人,山頂守住,任有十數萬人馬,攻擊不得。孫飛虎在帳中正坐,小軍來報:「晉兵到!」飛虎與眾將曰:「日前金井關戴禮差人來鎮州討救兵,今救兵未去,金井關已失,大勢人馬,又來到此。鎮州以我兩處為咽喉之地,一處不保,此處如何抵敵!」曾杰向前道:「將軍,依小將計,只要守,不要戰。我聽得劉知遠部下二將,一人史弘肇,一人郭威,皆有千軍之勇,若與他廝殺,必難取勝。我這裡有十年糧草,數萬選兵,只須嚴把住路口,多設鹿角炮架,以防攻擊。他大軍遠來,糧草難夠支應,不消一月,必思回軍。乘他困餓而去,我出精兵襲之,決無不勝。」
言未盡,閃過蕭龍向前道:「曾兄如何這等怯弱,今晉兵臨境,百姓驚惶,趁其營寨未定,正與他一戰,殺退敵軍,以保百姓,方顯英雄!末將兄弟,出馬一遭,生擒史弘肇、郭威來獻。」孫飛虎撥與他兵一萬,蕭龍、蕭鯨二將,披掛上馬,耀武揚威,領兵出陣。眾軍發喊,巡哨軍卒報入中軍。
卻說劉知遠正在帳中,報有人索戰。知遠問:「誰去迎敵!
」帳前閃過郭威道:「小將願往!」知遠撥與他兵二萬。郭威披掛,綽矛出馬,跑出陣前,見有兩員將官。怎生打扮?有詩為證:對對紅旗間翠袍,爭飛戰馬轉山腰,日烘旗幟青龍現,風擺旌幡朱雀遙二隊精兵誇勇猛,兩員強將逞英豪,蕭龍左下方天戟,右手蕭鯨偃月刀。
蕭龍一馬當先,問:「來將何名?」郭威曰:「吾是晉元帥劉知遠部下大將郭威!爾是何人?」蕭龍日:「吾是總兵帳下牙將蕭龍!」言罷,舞戟便刺。郭威用矛刺死蕭龍。蕭鯨趕來報仇,被郭威一鐵?,打中腦蓋而死。敗兵走回,報孫飛虎曰:「蕭家兄弟,被郭威殺了!」飛虎大驚,傳令緊守隘口不出。知遠無計,悶悶不悅,郭威勸其安營圍困之。
卻說安重榮聽得知遠過了金井關,如坐針氈。牙將張孟德勸降。董琦向前日:「末將有一計,可成其功。契丹主手下有一個倖臣,名阿思恭,大王可修書一封,遣人將金寶送與他,見契丹主說情,願納貢,只要令人入晉,與晉主說調回劉知遠軍馬,再結契丹主,叫他相助人馬,殺入長安,奪取晉朝天下。」
安重榮然其策,即遣張雄、李勇逕赴大遼見阿思恭。阿思恭得了金寶,次日見契丹主,將安重榮事奏知。契丹主遣使喬榮,齎詔入朝,要晉主調回劉知遠人馬。晉主問群臣:「此事如何?」桑維翰奏曰:「既契丹主有詔書來,陛下當要依允。
」景延廣曰:「不可!鎮州作反,出師以正其罪,近日捷報,功在垂成,今若調回,將前功盡棄,致後來之禍,陛下且把詔書停下。」尚書李崧亦勸調回人馬。晉王正遣使命前往邊鎮,不想延廣先差人去見知遠,不要回兵。知遠得知,正與眾將計議,忽報朝廷差使命齎詔旨來召班師。不知計議收軍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知遠之兵,威聲破竹,孫飛虎、安重榮聞風束首,計窮力竭,求援於契丹,委曲全身。景延廣拒使不從,為寇反叛者,難免巢破伏誅。
第五十五回 史弘肇擒孫飛虎
知遠接得詔書,心中不悅,進退兩難,正在疑惑不決,史弘肇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功在垂成,而詔班師,他日之禍,自今日始矣!兵貴神速,只管進兵,平復鎮州,班師而回,隨朝廷發落。」知遠傳令進兵。史弘肇手執團牌,登山先砍死十餘人,郭威從後一躍上城。史弘肇捉了孫飛虎,郭威一?打死劉真,曾杰正走,被晉兵砍為肉泥。放火燒了營寨,知遠叫刀斧手斬了孫飛虎,號令大軍來到鎮州。
安重榮唬得魂不附體,與眾商議,再差人結納契丹主來相助,一邊令張仲達出馬。與史弘肇比手數合,被史弘肇一刀揮作兩段。大軍圍了四門攻打。報安重榮:「張仲達被殺死,人馬睏了城池。」安重榮半晌無語。董琦說:「明日主公親臨陣,末將願為先鋒。」張仲德回府尋思個自盡去處,免被晉人所辱,逕入後園,投於綠荷池中而死。
安重榮領兵將出城,哨探報知遠。知遠出陣大罵:「反賊下馬受死!」舉安漢刀就砍。有安重榮副將周虎舉槍急架,被知遠斬於馬下。安重榮勒馬走,知遠直入北陣。此時,郭威遇著董琦,一矛刺死,安重榮走入城中不出。知遠一連睏了四十餘日,時乃六月,城中無水,多有思獻城者。
牙將胡衍見城中乾暴,與眾商議,寫書拴於箭頭上,射入晉營,通信息,裡應外合取城。知遠得書,即傳令眾軍接應。
三更時分,胡衍引眾開了水城門,點起火炬,大叫:「晉兵入城!」史弘肇先殺入城中。安重榮驚惶,匿在民家躲避。天明,知遠入城安民,胡衍請罪,知遠說:「你有獻城之功,免了前罪。」民家獻出安重榮,知遠令囚起,解回長安。次日,知遠撥將守鎮州,傳令班師回長安,朝見晉主,奏知平服鎮州。晉王大悅,旨下斬訖安重榮,將首級函封,差使送去見契丹主,封知遠為邢州太原府節度使,便往鎮守太原去了。
卻說契丹主見送安重榮首級來,大怒曰:「石郎為天子從何得來?」即發使回見石郎說:「吾有帶甲二十餘萬,若再如此違我言語,即統兵來中原,立他姓為君。」使者喏喏回長安,將契丹主之言,奏知晉王。晉王聽罷不悅,退入宮中,憂憤成疾。大臣桑維翰等入宮中問安。晉王流涕曰:「不濟事矣!朕坐臥不安,夜見鬼魂來宮中索命。」病勢沉痾,漸漸危篤。差使捧詔宣知遠還朝。
天福七年,劉知遠班師還到洛陽,入宮朝見晉王。王曰:「朕忍死以待卿回,今日得見面,無遺恨矣!」知遠曰:「臣在建州得手詔,聞陛下龍體有恙,恨不能插翅飛至闕下,省視陛下。」晉主宣齊王重貴並皇后張氏、宰相馮道及景延廣等,齊至御榻之前。晉王曰:「朕太子重睿年幼,不堪掌社稷之重任,今國家多難,宜立長君,以安人民。幸有皇姪重貴,可居此位,願汝眾卿,以伊尹、周公之心為心,俟重睿稍長,傳位與之,誠宗廟生靈之大幸,亦吾家之大幸也!」言訖,喚齊王近前,復指劉知遠曰:「汝眾臣為證,此位當還重睿,勿負朕心!」知遠流涕,眾皆傷感。
晉主口不能言,須臾而崩。時天福七年,正月上旬也。壽五十一歲,在位七年。史臣斷曰:晉祖以唐朝禁臠之親,地尊勢重,迫於情疑,請兵契丹,賂以州邑,而取人之國。以中國之君,而屈身夷狄,玩好珍異,旁午道途,小不如意,呵責繼之。當時朝野,莫不痛心,而晉祖事之,殊無赧色。夫以古人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猶且不為,況附夷狄,以伐中國,又從而取之者乎?《綱目》書晉王尊號於契丹,契丹加晉王尊號,所以著中國,事夷狄,首足倒懸之極,其惡契丹而賤敬瑭也,甚矣!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逸狂有詩責晉之君臣云:
智短才疏石敬瑭,閨閫嫌隙禍蕭牆。
結連北虜顏何厚?反下三關罪莫當。
屈膝稱臣甘恥辱,請封割地壞綱常。
奸臣阿附桑維翰,十二年來盡滅亡。
卓吾子評:
晉祖以幼子委馮道,道不可者,盍明言之?乃含糊不對。
死肉未寒,乃背顧命,其視荀息為何如?
第五十六回 立齊王重貴為帝
是日,晉王卒於正殿,馮道、景延廣二人輔政,即立齊王重貴為帝,改元開運。太子重睿,養在宮中,自立新君後,諡晉王為高祖皇帝,尊張氏為皇太后,葬高祖於顯陵。此時,劉知遠出鎮晉陽。
卻說晉高祖初即大位,乃契丹所立,事之甚謹。至少主即位,景延廣與眾商議云:「今高祖晏駕,告哀契丹,不復稱臣。
」眾皆然之。契丹王聞此大怒。未及數月,延廣又囚番使,未幾得脫,歸報契丹王言:「先帝是北朝所立,故稱臣奉表,今新君乃中國所立,與我國無預,只宜為鄰,稱好足矣!如若發怒,準備廝戰,更有十萬橫磨刀劍以待。桑維翰屢諫,遜辭以謝我國,每為景廷廣所阻。」契丹王聞此言,即點三軍渡河入寇。契丹王曰:「所慮者,劉知遠現屯兵鎮守太原,恐出兵斷吾之後。」於是,別遣御弟偉王為元帥,李得、樊彪為先鋒,領兵五萬,先攻太原,自領大將趙延壽、楊光遠統兵十五萬,望長安進發。
卻說偉王人馬到太原下營,劉知遠聽知,郭威進說:「此必契丹主興兵入朝,恐我軍截其後,故先來攻太原,末將見陣一遭!」郭威披掛上馬,出營與樊彪交戰,不數合被郭威用矛刺死,殺軍大半。敗卒回營報偉王:「樊彪被郭威刺死!」偉王大驚,李得叩頭道:「小將願往擒賊!」隨出馬陣前搦戰。
知遠聽得,令史弘肇見陣,郭威引一支兵,從西路去抄出遼帥總營放火。李得與史弘肇交馬一合,被弘肇一刀劈落馬下,遼兵大敗,奔歸回營。只見營內放火,偉王匹馬逃生,郭威領兵從營後殺出,偉王慌張,被郭威一矛刺死,遼兵殺了大半,郭威與史弘肇收兵,回見知遠並差人打聽契丹消息。
卻說契丹主兵正行,報偉王軍馬盡被知遠部下殺了。契丹主大驚曰:「知遠必乘勝而出,使吾無葬身之地!」趙延壽告道:「我主不必憂愁,可再差耿雍,屯在柳河川守把,以防太原兵出。」契丹主聽說,差耿雍屯在柳河川守把去了,自領兵到貝州圍了城池。守具州吳巒引兵出城,與楊光遠比手三合,吳巒力怯走回,被楊光遠趕上,乘勢殺入城中。吳巒自料難以脫身,投井而亡。契丹主入城投紮。次日,人馬到濟陽下營。
卻說幼主即位以來,不理國政,與景延廣日夕在後苑飲酒取樂。一日,正飲間,報契丹主引兵入寇,破了具州,不日到長安了!」幼主大驚,景延廣奏口:「我主無妨,只遣大將杜威,部兵前去迎敵。」杜威受命,同副將二員李谷、張英,領十萬兵到濟陽安營。李谷獻計曰:「令眾軍砍伐樹木,置水中作橋以渡,我引一支兵,抄出他營,放火為號,可成大功。」
杜威不聽李谷計,領兵出營索戰。趙延朗一馬當先,與晉副將張英交鋒,趙延壽舞刀相助,李谷也舉槍夾鬥。正戰之間,忽一陣大風,把晉軍旗號吹倒,眾軍不能開眼,延壽乘風勢殺來。
李谷馬失前蹄,被延朗捉了。延壽一鞭打死張英,杜威自縛納降,收拾軍中去了。
契丹主饒了李谷不殺,傳令大軍,直殺到長安,離三十里下營。報幼主:「杜威降虜,我師大敗,全軍皆沒!」幼主唬得魂不附體。右丞相李崧奏曰:「契丹主所恨者景延廣,把景延廣斬首級獻契丹主,再求稱臣,以保社稷。」幼主不從,回宮自尋個盡處,放起一把火,燒著翠雲樓,幼主望火中一跳,卻得一人救起。不知性命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晉主自陽城之捷,謂天下無虞,驕侈益甚,馮玉乘勢弄權,朝政益壞。契丹大舉入寇,晉主在苑中調鶯,辭不出執政。桑維翰已知晉氏不血食矣!
第五十七回 幼主稱臣降契丹
時救起幼主者,乃侍御官彭義也。幼主半晌方醒,義泣奏曰:「不如從李崧之議,即便遣使,見契丹主乞降。」幼主差李崧齎表章,逕到契丹主營中,奏曰:孫男石重貴,禍至神惑,運盡天亡,情願乞降,以全生靈。
今特奉表大皇帝行營,早整車駕,孫男臣伏道以俟,早賜炳照。
契丹主看畢大怒,罵道:「晉主負盟背義,吾必斬之,方消此恨!」令將李崧監在營中。退入帳後,有述律太后,見契丹主怒,乃勸道:「今便將幼主殺之,爾亦不能為中國之君也,不若准其納降,回兵歸國。」契丹主自思所言有理,即放李崧,叫晉主準備來降。李崧回見幼主,將契丹主言語奏知,晉主只得領群臣迎接契丹主進城,走馬登殿。幼主率群臣,拜伏階下。
契丹主叫手下將石重貴脫去袍,只穿素服,發去封禪寺聽候。
拿過景延廣,契丹主怒恨,指著罵道:「致兩國不和,皆爾所為也!」令將檻車囚起,延廣受辱不過,夜間用手插入咽喉而死。歸殺桑維翰,契丹主憐他是個忠臣,令人葬之於城東。
卻說晉幼主與太后被監寺內,餓了數日,太后使人問僧求食,僧曰:「遼兵四下看守,要害你母子,不敢獻食。」俄有使報,契丹主降封晉主為負義侯,同太后徙居黃龍府,即日就行。晉主在位五年,自高祖至是,凡二帝,一十二歲而亡。按史臣斷曰:齊王舍桑維翰之忠謀,信景延廣之狂策。內政不修,而外挑強胡,自陽城一捷之後,顧謂國勢無虞,驕奢益甚,四方貢獻,皆歸內府。廣置宮室,崇飾後庭,賞賜伶優,多寡無算。
委任馮玉,倚勢弄權,賂遺輻輳,朝政日壞。當旱蝗水潦,國脈如線之時,方且遣使括民之谷,括民之財。迨夫契丹入寇,境內皇皇,猶調鶯御苑,排阻人言,遂使哭聲振天,橫屍蔽野,其君束手就縛,其臣計籌伏辜,跡其人謀,豈不幸哉!
麗泉讀此,有詩歎云:
稱臣割地非天命,晉祖當年孕禍胎,
維翰遜辭延廣阻,身亡國滅可哀哉!
是時,東方群盜?起,互相為亂,契丹主乃召晉朝百官諭之曰:「不意中國之人,難制如此,今天時炎熱,不如引兵北歸,別有良策守此地耳!」乃以蕭翰為節度使,留守洛陽,即日拔寨而歸。晉之文武諸司從者數千人,盡載府庫金寶以行。
遠近之人,見者無不下淚。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桑維翰非有他策,不過勸帝稱臣謝過,割關以增賂耳!此但可以救目前之危,終不足以弭異日之禍。
第五十八回 漢主謀殺史弘肇
卻說劉知遠封為北平王,鎮守河東,卻有諸將勸知遠稱尊,以號令四方,知遠不從。及聞晉主北遷,又稱說欲出兵井陘,迎歸晉陽,命指揮使史弘肇,集諸軍商議,告以出師之期。軍士皆曰:「今天下無主,平天下者,非我主而誰?宜先正位號,然後出師!」於是,眾軍山呼不已。知遠曰:「虜勢尚強,吾之軍威未振,當建功恢復主室,迎立新君,汝士卒何知天命有在耶?」郭威與都押衙楊鄰入說知遠曰:「此天意也!大王不乘此以取中原,人心一移,則反受他人所制矣!」知遠從之。
是時契丹遣將劉願為保義節度副使,陝人苦其暴虐。都頭王晏,與指揮使趙暉、侯章謀曰:「劉公威德遠著,吾輩若殺劉願,舉陝城以歸之,為天下首倡,取富貴如反掌耳!」暉等皆言:「此計甚妙!可速行之。」至是,王晏、趙暉、侯章等,持刀直入帥府,共斬劉願,舉城降於知遠。知遠乃即帝位於晉陽,復遷於大梁,諸鎮多降,國號曰漢,改元乾祐,更名曰杲。
封楊邠為同平章事,封郭威為鄴都留守。威辭行之時,言於帝曰:「親近忠直,放遠奸邪,善惡之間,所宜明審。蘇逢吉、楊鄰、史弘肇,皆先帝之舊臣,願陛下推心任之。至於疆場之事,臣願盡心以報陛下。」漢主斂容謝之。
威至鄴都,以河北人民困弊,乃號令邊將謹守疆場,嚴加巡警,勿得侵掠。契丹入寇,則堅壁清野以待之。漢主在位方二年,忽染暴疾,崩於正寢。群臣發喪舉哀,遂迎立太子劉承祐即皇帝位,稱號隱帝。承祐年方十八,;即位之後,諡漢主為高帝,尊母李氏為皇太后,葬高祖於睿陵。
卻說隱帝自即位以來,日益驕縱,政非已出。是時,樞密副使楊邠掌機政,郭威主征伐,史弘肇與宿衛王章掌財賦。鄰性忠直,門無私謁,雖不卻四方饋遺,然有餘輒獻之。弘肇督察京城,道不拾遺。王章捃摭遺利,供饋不乏,國家粗安。弘肇嘗謂:「治天下,須用長槍大劍,安用毛錐子?」王章曰:「若無毛錐子,財賦從何而出?」於是,將相始為仇隙。
時隱帝左右,盡皆寵幸之人用事,太后親戚執政,鄰等屢裁抑之。太后之弟李業,求為宣徽使不得,心甚怨望。與閻晉卿、聶文進、郭允明、劉銖數人,皆有寵而久不遷官,各懷不忿之心,恨著執政之人。時隱帝除喪聽樂,厚賜伶人以錦袍玉帶。弘肇怒曰:「士卒守邊苦戰,受盡汗馬之勞,猶未有以賜之,汝曹何功而得此乎?」即命盡奪之。隱帝年益壯,厭為大臣所制。
忽日,邠與弘肇議事於殿前日:「陛下但禁聲勿語,凡百事,臣等自有公道,處之必合於理,豈勞聖慮乎?」隱帝每聽之,憂悶不已,積恨在心。於是左右之人,相共讒之云:「邠等執法自恣,終當為亂!」隱帝從之,遂與李業、聶文進、匡贊、郭允明謀誅邠等,以此事入奏太后。太后曰:「此事何可輕發,更宜與宰相共議。」業曰:「先帝嘗言,朝廷大事,不可謀及書生,恐其懦怯誤人故也!」太后堅執不可。隱帝怒曰:「國家之事,非閨門所知。」遂拂衣而出,復與數人商議,定下計策,先埋伏甲士數千於廣政殿。正值鄰等入朝,眾兵一湧而出,喊聲鼎沸,挺刃向前,殺邠與弘肇及王章於東廡下。
此時,隱帝急宣眾文武齊至殿下,親諭之曰:「楊鄰、史弘肇等,欲為大逆,朕故殺之,與汝等各無干礙。鄰等尚有阿附親黨,各出鎮外郡,宜遣使收捕,盡皆殺之,以除後患。」
眾臣皆曰:「邠等謀為不軌,陛下殺之,正合其理。臣等安敢復生異心!」隱帝即日遣供奉官孟業,齎密詔至鎮寧,令李洪義殺弘肇餘黨步軍指揮使王殷。再令行營指揮使郭崇威、曹威,謀殺郭威及監軍王濬。李業奏隱帝曰:「郭威、王濬二人,家屬皆在京師,可使人執下監之。二人若知,先除內患矣!」隱帝大喜,便差劉銖領兵抄殺郭威、王濬家屬。銖為人極其慘毒,領兵至彼二家,老幼無一得免者。復遣李洪建抄殺王殷家屬,洪建但使人守視,仍與之飲食。
卻說盂業,行了數日,已至澶州。使人報知李洪義,二人接見,業悉以前事告之。洪義驚曰:「主上無道,謀殺大臣,此取亂之道也!若果如此?吾等死無葬身之地矣!」即將孟業監下,使人請郭威以詔示之。威見詔大驚,遂召魏仁浦同來視詔。郭威告曰:「今隱帝無道,謀殺大臣,復遣使齎詔前來,欲殺我等,此事若何?」仁浦曰:「且自勿慮,公乃國之大臣,功業昭著,加之掌握大兵,據守重鎮,一旦為群小所窺,禍出非意,此豈辭說所能辨解!時勢如此,豈可坐而待死乎?」郭威曰:「吾亦知此道理,怎奈未有奇策,猶豫不決。」仁浦曰:「如何難決?今日進則有生,富而且貴,退則有壘卵之危矣!
不如乘此機會,眾人必然相助,何難決之有?」郭威曰:「汝言有理,深合吾意!」乃召郭崇威、曹威及諸將,告以邠等冤死,及有密詔之故。且曰:「吾與諸公,披荊棘從先帝以取天下,復受托孤之任,竭力以衛國家。今諸公已死,吾何獨生?
君等當奉行詔書,取吾首以獻天子,庶不相累!」崇威等皆泣曰:「諸公是何言也?今天子幼小,此必左右奸臣所為,若使此輩得志,國家其得安乎?眾等願隨明公入朝自訴,洗蕩鼠輩,以清朝廷,不可為奸計所害!」趙修已曰:「明公徒死無益,今日之計,不若順眾心,擁兵而南,此天啟之也!古人云,天與弗取,反受其殃。不可失此機會。」
是日,眾論紛紛,威意遂決。乃留其養子郭榮鎮守鄴城,遣郭崇威領兵前驅,自將大軍繼之。兵至封丘,哨馬報入洛陽。
隱帝大驚,急聚眾臣商議,遣慕容彥超領兵拒之。時彥超方食,即舍匕筋入朝,隱帝悉以軍事委之。侯益曰:「郭威之兵,其鋒甚銳,誰人與敵?其部下家屬,皆在京師,官軍不可輕出,不若閉城以挫其鋒,使其母妻登城招之,可不戰而下也。」彥超曰:「若待兵臨城下,則吾輩死無?類矣!」隱帝乃遣侯益與閻晉卿及吳虔俗、張彥超率領禁軍,直趨澶州。不知後事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邠以廩實兵強,為賢於禮樂,弘肇以長槍大劍為可定國家。
納賂專權,愚蔽恣橫,未幾死於嬖幸之手,曾不及知其禍,又豈書生文士之所為乎?
第五十九回 郭威為眾加黃袍
卻說郭威,兵至澶州,李洪義納之,王殷亦引兵相會,合於一處。郭威心有退兵之意,諸將皆曰:「國家大事,在目下一舉,明公何退縮耶?國家負公,公不負國家,所以萬人爭奮,如報私仇!侯益輩何能為乎?」於是,眾皆踴躍前進,軍聲大振。
次日,兵至梅坡,紮了營寨。隱帝聞郭威兵已至近,心甚驚駭,復遣袁義、劉重進帥禁軍,與侯益等會屯赤岡,彥超以大軍屯七里店,隱帝欲自出勞軍,太后止之。忽人報郭威兵來搦戰。帝命彥超出馬,喚敵兵答話。威遣李榮出陣,與彥超交鋒約戰十數合,彥超料敵李榮不住,撥馬便走回本陣,李榮縱馬追襲,被兩翼兵射住,榮遂退回。
當日彥超罷兵,部下死者百餘人。於是諸軍銳氣稍挫。北軍侯益等,潛往見威,威各遣還營。彥超戰敗,遂與十餘騎奔還兗州。隱帝獨與三相,及從官數十人宿於七里寨,餘皆逃潰。
次早將還宮,入至玄化門,劉銖已在門上,拽弓搭箭,來射隱帝,隱帝躲過,急勒馬奔回西北。比及到趙村之時,後面追兵已至,隱帝見勢迫,遂下馬步走,為亂兵所弒。蘇逢吉、閻晉卿、郭允明等,皆自殺。郭威自迎春門入,歸至私第,諸軍入城,大掠一番。
次日,文武百官,朝於太后,具奏稱禪國事。王殷請曰:「國不可一日無君,請早立明君,以安天下。」太后下詔,迎立隱帝之弟、河東節度使劉灑即皇帝位。此時,贇尚未至,正值契丹入寇,太后乃遣郭威督大軍擊之。威至澶州,將發之際,將士逾數千人,忽大喧鬧,急令閉門,將士逾垣而入,曰:「天子須侍中自為之,然將士已與劉氏為仇,不可立也!」言未盡,只見一將官,裂一面黃旗,披於郭威身上,共挾抱之。聲聞數十里,因擁威南行。威乃上太后箋,請奉漢之宗廟,事太后為母太后,乃下詔廢贇為湘陰公,即命郭威監國,百官及藩鎮,相繼上表勸進,威遂廢漢。漢傳二帝,歷年四,是歲辛亥,漢遂亡。史臣評曰:高祖擁精銳之兵,居形便之地,屬胡騎北旋中州之主,故雍容南面,而天下歸之,豈其材德之首出哉?乃會其時之可為也。夫根疏者不固,基薄者易危。隱帝雖有南面之號,而政非已出,民不知君,輕信群小之謀,欲除跋扈之臣,禍不旋踵,自然之勢也。父子相繼,四年而滅,自古享國之短,未有若茲也!吁,哀哉!
卻說郭威,乃太原人也。唐莊宗有宮人柴氏歸其家擇姻。
一日窺於門,見有疾走而過者,柴氏大驚,問:「此人為誰?
」有識者告曰:「從軍馬使郭雀兒也!」柴氏欲嫁之,父母曰:「汝乃皇帝左右之人,歸當嫁節度使,奈何欲嫁此等之人?」
柴氏堅不他適,竟歸於威。威既即位,自謂乃周虢叔之後,國號後周,稱為太祖高帝,大赦天下,改元廣順元年,封柴氏為皇后,周主無子,乃立妻兄柴守禮之子柴榮為嗣,封榮為晉王。
此時,劉崇稱帝於晉陽。初,崇聞隱帝遇害,欲起兵南向,及聞迎立贇,崇大喜曰:「吾兒為帝,吾復何求?」復聞贇死,遂自稱帝,所有並、汾、忻、代、嵐、憲、降、蔚、沁、潦、麟、石十二州之地,盡歸所有。以判官鄭珙、趙華國為平章事,謂其臣曰:「朕以高祖之業,一朝墜地,今日位號,不得已而稱之,顧我是何天子,爾曹是何節度耶?」國號北漢。
卻說周主在鄴都之時,奇愛小吏曹翰之才,使翰侍事晉王榮,榮鎮澶州,以翰為牙將。榮入尹開封,翰請問曰:「大王國之儲嗣,萬民之所瞻仰,昨聞主上得沾一疾,大王當入侍醫藥,奈何猶決事於外邦?若一旦有變,誰肯為之主耶!」榮聽言大驚,遂欣然回闕。周主疾篤,乃詔晉王聽政。周主戒曰:「昔吾西征之時,見大唐十八陵,無一陵不遭廢掘者,此無他,惟多藏金玉故也。我死後當衣以紙衣,斂以瓦棺,壙中無用石,以甓代之。工人役徒皆和僱,勿使勞役百姓。既葬之後,募近陵之民三十戶,蠲其雜傜,使之守視。勿修下宮,勿用宮人,勿作石羊、石虎、石人、石馬,惟刻石置陵前云:周天子生平好約,遺命用紙衣瓦棺,嗣天子不敢違也。汝違吾言,吾不福汝矣!」言訖,大叫一聲,氣絕而殂。年五十三歲,時廣順三年二月上旬也。史臣斷云:周祖兩弒其君,纂取大位。得國之初,罷四方貢獻珍食,詔百官上封事,毀漢宮室器皿,立詞翰法,定稅租皮法,罷戶部營田,除租半課。又如曲阜謁孔子祠,復拜其墓。況有王濬以贊軍事,范質以定法度,李谷以導上意,雖享國日淺,而施為有足稱者。故先儒稱其為唐明周世之亞,蓋以此耳!然其既已文身,而甘心從之,而又偃然自處天位,則是黃屋中居一黥人耳!何以令天下眾庶乎?觀其語劉崇曰:「自古豈有花項天子?」則周祖之自處亦明矣!
周主既殂,殮於偏殿,百官有司,哀慟至甚。平章事范質曰:「主上晏駕,天下震動,請早立嗣君,以承國統。」乃請晉王榮即皇帝位,稱號世宗皇帝,改元顯德。晉王本姓柴,時年三十三歲,封馮道為太師。後八月,葬周主於新鄭,諡曰太祖皇帝,尊皇后柴氏為太后,入養老宮,大赦天下。
卻說北漢王劉崇聞周主已殂,乃大喜曰:「郭威纂吾家天下,每欲復仇,未得其由,今郭威已死,吾無憂矣!」即遣使厚賂金帛,請兵於契丹。契丹主遂遣大將楊兗,率領萬騎前來助戰。北漢主自帥三萬人馬,殺奔洛陽。邊關累累告急,世宗聽知,聚群臣商議,欲自將兵以御之。群臣奏曰:「不可!劉崇自平陽遁走以來,勢蹙氣沮,必不敢自來。陛下初登大寶,山陵有日,人心易搖,不宜輕動,只遣一大將御之足矣!安勞聖駕以親討乎?」世宗曰:「不然!崇乘我大喪,輕朕年少新立,此必自來,朕不可不往!」馮道力爭之,世宗曰:「昔唐太宗定天下,未嘗不自行,聯何故偷安?」道曰:「未審陛下能為唐太宗否?」世宗曰:「以吾兵力之強,破劉崇,直如推山壓卵耳!」道曰:「未審陛下能如山否?」世宗不悅,惟王溥勸車駕行。未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卓吾子評:
世宗以北漢未服,則親冒失石,期於必克,亦可稱英武之主矣!
第六十回 周世宗禪位宋祖
當日,世宗兵行之次,但見旌旗蔽日,劍戟凝霜,人如猛虎,馬賽飛彪。不日已至澤州,安下營寨。北漢之兵,屯於高平之南,世宗命前鋒擊之,北漢兵退十里。周世宗疑其遁去,催諸軍亟進。後軍未至,眾心危懼,而世宗志氣亦銳,乃命白重贊、李重進,將左軍居西;樊愛能、何徽,將右軍居東;向訓、史彥超,將精騎居中;張永德,將禁兵自衛。兩陣對圓,周將出馬,北漢將楊兗挺槍來迎。兩下合戰未久,忽見周之右軍樊愛能、何徽引騎兵先走,餘兵大潰,約有一千餘人,皆解甲聲呼萬歲,降於北漢。
世宗見兵勢危急,遂親冒矢石,引兵督戰,宿衛將趙匡胤謂同列曰:「主危如此,吾安得不致死乎?」眾皆默然未答。
匡胤又謂禁兵將張永德曰:「吾觀賊氣驕暴如此,力戰可破也!
公急引兵乘高西出為左翼,我為右翼,兩下夾攻,國家安危,在此一舉!」永德從之。於是,二人各帥精兵二千出戰。匡胤此時身先士卒,眾兵無不一當百。北漢兵大敗,楊兗亦不敢援,北漢主收兵北走,僅得生入晉陽。此時,殺得漢兵屍滿山谷,委棄御物及輜重器械之類,不可勝紀。
是夕,世宗野宿,得步兵之降敵者皆殺之。樊愛能等,聞周兵大獲全勝,與士卒稍稍復還,世宗欲肅將令,即收愛能、何徽及部下七千餘人。責之曰:「汝輩皆累朝宿將,非不能戰,今望風奔逃者無他,是欲以朕為奇貨,賣與劉崇請功耳!」諸將默然不答。周世宗大怒,喝令武士,推出盡皆斬之。自是驕將惰卒,始知所懼,不行姑息之政矣。有詩為證:五代紛紛積弱餘,驕軍賣主主無知。
高平自是樊何斬,從此軍容有丈夫!
是時,永德盛稱匡胤智勇,擢為殿前都虞候。此時,顯德六年秋八月初一日,忽起大風,江海騰湧,平地水深數尺,周太祖陵上松柏,盡皆拔起,直從空中飛來汴城南門外,倒卓於南路。因此,世宗受驚得病,至九月病漸危篤。乃召魏仁浦同平章事,加趙匡胤為殿前都點檢,一同聽政。復召諸臣至御榻前托孤,更囑以後事。世宗遂崩,年三十九歲,在位六年。
初,世宗雖在藩,多務韜晦,及即位後,破高平之寇,人皆服其英武。
按五代史,世宗以柴氏子入繼大統,蓋至此而周之國姓一變焉。即位之初,憤然欲削平天下,蓋念亂甚而望治切,真中原之主也。深知近世之弊,起於威令之不行,上凌下僭,首誅樊、何以正軍法,革五十年之弊政,遂能變弱為強,因敗為功,乘勝逐北,至於太原。歸而簡兵整眾,銳意進齲於是,南割江西,克秦、鳳,北取三關,威武之聲振響夷夏,可謂雄杰。
近世以來,末之有也。嘗夜讀書見唐元稹均田圖,乃詔頒圖法於天下,使吏民先習知之,期以一歲,大均天下之田,其規模豈小小哉?跡其注意元元,留心邦本,於五代十二君之中,獨稱為最!使其天假之以年,其成就蓋未可量也!
當日,眾臣請太子宗訓即皇帝位,稱號恭帝。宗訓年方七歲,范質、魏仁浦效伊尹、周公輔幼故事,封趙匡胤為歸德節度使。匡胤涿郡人也,父名弘殷,洛陽禁衛將校。娶杜氏,生匡胤於甲馬營,赤光滿室,營中異香,經月不散。時人謂之香孩兒營。少從新文說學。及長,容貌雄偉,器度豁如。世宗時掌軍政凡六年,士卒服其恩威,數從征伐,樹立大功。世宗一日於篋中得書一本,中云:「點檢作天子。」世宗大驚。時張永德為點檢,遂遷之,而易以匡胤。
是時,人報河東劉鈞結連遼兵入寇。恭帝遂命匡胤領兵。
此時,主少國危,中外始有推戴之議。軍校苗訓在營中望見東北上,日下復有一日,黑光相蕩,駭然大驚,且指曰:「此天命也!」正值黃昏左側,兵至陳橋驛,軍士相聚謀曰:「主上幼弱,我等奮力破敵,誰則知之,不如先立點檢為天子,然後北征,此為上策。」眾皆然之。即日厲聲一呼,皆袒臂相從,環列待旦,而匡胤醉臥,實不知也。比及天色微明,軍士皆環甲執兵,直叩寢門,匡胤覺悟,慌問其故。諸將答曰:「某等無主,願策太尉為天子!」匡胤驚起披衣,諸將相與扶出,披以黃袍,山呼齊拜,掖之上馬,擁還汴梁。匡胤此時拒之不可,乃攬轡誓諸將曰:「汝等自謂我為天子,若能從我命則可,不然我不為也!」眾皆下馬跪曰:「願受命令!」匡胤曰:「少帝及太后,我曾北面事之,不得驚犯。公卿大臣,皆我比肩,不得侵凌。朝市府庫,不得擄掠。用命則重賞,不然則族誅矣!
」眾皆喏喏連聲。於是,整軍自仁和門而入,秋毫無犯。
時周侍衛指揮使韓通,謀帥眾御之,被軍校王彥升所殺,並戮其妻子。當匡胤退居公署,宰相范質、王溥詣崇元殿,集文武官僚,至日暮時班定.猶未有禪詔,翰林承旨陶谷所撰禪詔,出諸袖中,遂用之。制曰:天生庶民,樹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禪位,三王乘時而革命,其極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歸。咨爾歸德軍節度使、殿前都點檢趙匡胤,稟上聖之資,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於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納簏,東征西怨,厥績懋焉!天地鬼神,享於有德,謳歌訟獄,歸於至仁。應天順人,法堯禪舜,如釋重負,予其作賓。嗚呼欽哉,只畏天命。
上按週之國凡三君兩姓,歷九年而宋興焉。
讀詔已畢,宣徽使引匡胤就庭,北面聽受,宰相掖升崇元殿,服袞冕,即皇帝位,稱號太祖皇帝,群臣朝賀。改周顯德七年為建隆元年,以所領鎮為宋州歸德軍,國號曰宋。奉周恭帝為鄭王,封弟光義為殿前都虞侯,封趙普為樞密直學士。立太廟,追帝其祖考,尊母杜氏為皇太后。當日,太祖設太平筵宴,大會群臣。自是,文官武將,濟濟彬彬,佈滿於朝。上有堯舜之風,下有鼓腹之樂。華山隱土陳搏,聞宋代周,欣然喜曰:「天下自此定矣!」餘見宋傳,此編不多錄也。逸狂詩云:五代干戈未息肩,亂臣賊子混中原;黎民苦怨天心怒,胡虜交馳世道顛。
點檢數歸真命主,陳橋兵變太平年;
黃袍丹詔須臾至,三百鴻圖豈偶然。
後賢有詩云:
紛紛五代亂離間,一旦雲開復見天;
草木百年新雨露,車書萬里舊山川。
麗泉有詩云:
幼主無知社稷休,臨危俯首作降囚。
一朝帝業歸於宋,忍恥含羞入鄭州。
卓吾子評:
五代日事幹戈,胡虜交馳,亂賊橫行,中原始無寧宇,幸宋太祖一統中華,其亦世道之幸歟!